自從知道李益和霍玉之間的情事以后，我每次讀到這首《寫情》，都會覺得這是一雙可憐人的寫照。

    水紋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你也許曾經(jīng)遇上一個人，你與他相愛，以為他是你部的需要和存在的意義。你愛他，如生如死如火如荼纏綿如呼吸；然而有一天你們分手了，得已不得已情愿不情愿，傷筋動骨聲嘶力竭歇斯底里憤怒悲傷安靜壓抑，而那個人就那樣消失于你的世界了。同時，他靜默地關(guān)閉了你通向他世界的門。

    天國的階梯，消失在云間，你仰頭瞻望思念的余光，只看見藍(lán)天上白云輕輕流動，天上圣門已闔。在安靜的甜黑的夜晚你想念他，思念若水滴，還沒落淚，就干了。

    如果你為一個人切骨般痛過，你就會明白李益在什么。他，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失去了那個人以后，他再也沒有千金一刻的**，也沒有了風(fēng)清月白花下相偎相訴的良辰美景。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有時是情深意切，表達(dá)出來的情感就淡正。好的茶，不會以苦澀凌人。像元稹花樣文章悼亡也歸平靜，千言萬語只是一句“貧賤夫妻百事哀”；蘇軾文中仙豪，十年夫妻情深似海，也只能出“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李益的《寫情》也是如此，心底有百般懺悔，也只能化做一句“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的嘆息。

    李益的詩是那樣好，邊塞詩雄渾有力，閨情詩清雅有致。“大歷十才子”中他是翹楚。他好，那是得出，拿得出根據(jù)。曾讀他的詩，精彩處叫人忍不住揚(yáng)眉動目，意態(tài)飛揚(yáng)。他的“幾處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劍白云天”（《鹽州過胡兒飲馬泉》）有太白的豪放高邁氣，“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鐘”（《喜見外弟又言別》）又得杜甫的滄桑沉郁之味。李益還有一首詩，一直是我最喜歡的邊塞詩之一。詩云：

    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下月如霜。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xiāng)。

    ——李益《夜上受降城聞笛》

    這首詩是李益邊塞詩的代表作，氣勢雄渾，蒼勁幽遠(yuǎn)。我覺得氣勢意境都不像經(jīng)歷過“安史之亂”的離亂，反而很有盛唐恢宏之色，可以和王昌齡的邊塞詩比肩。

    李益生長的隴西，曾是漢唐歷年的征戰(zhàn)之地。當(dāng)年西漢名將霍去病就曾在那里馳騁拼殺，因而留下了很多戰(zhàn)爭遺跡。其中最著名的要算“受降城”，它是漢將軍霍去病在河西走廊接受匈奴投降的遺址。李益幼年時就經(jīng)常在這些戰(zhàn)爭遺跡上憑吊那些曾叱咤疆場的英雄，長大后又曾親身經(jīng)歷“安史之亂”。他有才情，又有豐富的經(jīng)歷和廣博的見聞，是得天獨厚的才子。如果他不是遇上霍玉的話，也許他的人生會有另一種軒敞明亮。

    那是在唐大歷年間。那一年，霍玉初初長成一個明艷無倫的少女，承母親的舊技，做歌舞姬待客。清麗可人的她恰似一夜芙蕖迎風(fēng)涉水而來，艷名動長安。而李益赴長安參加會試，中進(jìn)士及第，少年登科，更是春風(fēng)得意。他的詩每每是墨跡未干，長安的教坊樂工就千方百計地求來，譜上曲子讓歌姬吟唱。長安無數(shù)豪門貴族請畫工將他所寫的《征人歌》、《早行將》等詩，繪在屏幃上，視為珍品。大歷年間的長安城，無人不知李益李十郎的詩名。

    《唐宋傳奇集·霍玉傳》里他：“生門族清華，少有才思，麗詞嘉句，時謂無雙。”要知道知李益在筆記中形象并不好，和絕色佳人霍玉的這段生死畸戀，幾乎使他的詩名喪盡。很多人只記得他是那“才子佳人”故事里始亂終棄的負(fù)心人，因此里對他這樣的評價應(yīng)該算是比較真實可信的。

    日漸地，霍玉也聽聞了他的才名。她在飲宴間時常會唱到他的詩詞，李益的《江南曲》聽她唱來，格外悠然婉轉(zhuǎn)。

    每每當(dāng)霍玉慢轉(zhuǎn)明眸，輕舒玉腕，按弦調(diào)歌，唱“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給弄潮兒”時，她神色幽怨，就好似蘭花瓣落玉露，一詠三嘆，如大珠珠落玉盤。與她同席的人不免難過憂傷，卻更被玉的清新雅飭所襲倒，流連忘返。從一開始霍玉和李益之間就有一種明明暗暗的牽扯，生生死死糾纏不休。久了，大家都知道長安名妓霍玉唱李十郎的詩詞是盡得其中三昧；再后來，連母親也看出她對這個李益有些意意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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