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花蔭下面，燈火照不見的地方，任被死死按在地下。
他的下巴被卸脫，與我一起，看著庭中的那兩個人。
衛風倚在衛展寧的懷中，兩個人俱是著布襪，坐在地席上。旁邊案上一盞宮燈，燃了一鼎香。
“宮音……到此處轉羽聲？”他輕輕抹一下弦。那音質極佳的古琴錚然輕響，極是悅耳：“箏還玩過，琴就不通了。”他淺笑著，試著撥弄：“箏也隨意啊，不象琴，又要熏香靜心又要周正平和，什么意在音外，神在韻中……”
衛展寧將他半包在懷中：“可是這琴的木質弦索都是上佳，真的想讓你試一試看�！�
衛風吐吐舌頭：“好吧。那就試試……”
皓白的腕輕轉，指尖輕輕落下。
一聲一聲，雖然斷斷續續不太連貫，卻能聽出曲子十分清雅平和。
“哎，不彈了。”他長舒氣向后倚，靠進衛展寧的懷中：“我真的體會不到什么意趣，手直顫著象老鷹捉雞，半點風雅也沒有。”
衛展寧只是笑，就這么松松的半抱著他，長指輕輕抬起他的臉，溫存的吻了下去。
他喉間低低唔了一聲，宛轉相就。
“嗯�！彼⑽⒑笸肆艘恍�，氣息略微不穩：“要不，你彈給我聽，彈我上次給你唱的曲子，給我聽吧�！�
衛展寧愛憐的輕撫他泛著緋色的面頰，道：“好�！�
兩個人并不交換位置，衛展寧就這樣長臂伸展，將身前的人兒圈在他的懷抱和七弦琴之間，捻抹撥挑，清音潺潺如水，叮叮咚咚極是悅耳。
衛風就這么倚著他，嘴角噙著淺笑，慢慢吟唱。
離得遠，他聲音又含糊，聽不清楚唱的是什么詞，只是衛展寧嘴角也有淡淡的笑意，偶爾低頭，與懷中人的目光相接，那一股柔情蜜意，濃濃的隨著琴音四下里流轉。
“還記得那天呢……”琴音暫歇，衛風兩手纏上他的頸項：“我幫你梳頭的時候，就覺得啊，這一把頭發，讓我梳一輩子，也是愿意的�！�
衛展寧抱著他的雙臂緊了一緊，兩人靠在一起，衛風輕輕哼著適才那腔調，只是咬字卻清楚了些，聽他唱到一句“何處是我家”的時候，停了下來，輕輕仰起頭在衛展寧唇邊啄了一記。
我打個手勢，不敢再逗留，余人匆匆提著任，沿墻根悄無聲息的退走。
出了園門，終是松了口氣，一人上前來將他的下巴推接上去，其他人也松開了箝制住他行動的手。
“任教主遠來是客，剛才多有得罪。實在是夜深看不清楚，還以為是宵之流。”我皮里秋陽地：“還望教主不要見怪�！�
任臉上青白不定，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
“正好日間公子了，貴教護法長老于同，一直在我們莊上做客，時日也不短了，不如交由任教主一并帶走。”
我打個手勢，有人便躬身匆匆離去，不多時快步而回，手中提著一人，向地上一摜。
“于護法就和任主一同回去吧。夜深不便留客，主上又在弄琴，我們實是不敢去吵擾�！蔽夜肮笆郑骸敖讨魉笾�，我們莊上確是沒有，讓教主空跑一遭，實在是過意不去得很�！�
任這時才慢慢回過神一樣，看著面前地上趴著的那人。
那人衣衫襤褸自不必，看樣子也極委頓凄慘。
若有什么扎眼之處，就是那一頭刺眼的白發。
他似是受了驚一般，向后退了半步。
我冷冷一笑：“任教主不認識了？也難怪，于護法吃了一種難得的好藥，不要是教主了，就是他生身父母來了，恐怕也認不出這個老邁之人是誰�！�
剎那芳華。
盛世韶華只彈指。
那一天衛風臉色不太好，起這種藥物。
十分刁毒的奇藥。
服下藥后的一年中，可以讓人容色盛艷，功力大增至數倍。
便象是令花兒早綻，瞬間芳華耀眼。
可是這樣便如蠟燭兩頭經火，雖然耀眼光亮了短短的時間，卻讓人精血盡竭。
一年的藥效過了，便會彈指即老。
于同服這藥，應該是來莊之前的事。
等他被關入地牢里面，已經無人關心理會，若不是那天衛風進去，還竟然沒有發現此事。
任慢慢蹲下身，撥開地上那人亂發。
那人縮起身子，象是要拼命把自己藏起來一般。
身邊劉懷淡然：“于護法有什么可害臊的，貴教主親來迎你，你還不快跟他同走么？”
于同身子抖得更劇，任竟然捉他不住。
拉著他袖子的時候，他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嗚咽的聲音，胡亂的不知道些什么話。
當年莊主的設計，來已經要任撐不過三年。而他竟然能挺了過來，于同其實是居功甚巨。莊主還曾經為此詫異過，于同來是沒有那樣的心計武功的，或者，他是到不了那一個地步的。
而公子那天的話，算是讓所有人都打破一個謎團。
沒有心思再理會這兩個人的事情，我跟劉懷點點頭，他自會處置。
五四有些胖圓的身子極迅捷的掠來，看了一眼，道：“公子知道任來了�！�
我點點頭：“公子想見他么？”
五四扔下一句話來：“公子讓他們快些走�！�
任抬頭看看我和五四，好象不明白我們在他一樣。
五四突然嘆一聲：“舊教式微，人生起落不定，倒教人感嘆。”
我不知道他今日怎么突然深沉起來，只是一笑，不搭話。
五四甩出一個包兒來：“公子，若是于同今兒就走，這包藥送給他�！�
任沒去接，我問：“什么藥？”
五四嘿嘿一笑：“公子了個名兒，我也沒記住。是跟他吃的那藥正反過來。吃了這個的話，人恐怕要笨一些蠢一些，但是能活得長久些，能抵原先那個藥的藥性。不過公子也，這藥是他新做的，還沒試過，不知道是不是會吃得死人�！�
我也笑，五四把藥丟下，我們便一道走。
經過那一道花墻，遠遠還能看到花間月睛，一燈如豆。
兩道相依偎的人影，遠看只如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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