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心理狀況常常被身體狀況所影響。昨天晚上的自憐和哀怨,多半是因為昨天太疲倦的關系。一早起來,我又精神百倍,跑到廚下去指點伙夫怎么把粥燒得更好喝。
其實從古以今,有件事總是沒有變過。一個人無論怎么落魄,其他東西都沒有了,只要還有錢,就算不得最凄慘。
我現在就不算太凄慘。
看那個胖子接了我的錢,眼都笑沒了,這會兒別我讓他往粥里放點蔥白,就是讓他放把砒霜,他恐怕也是照放不誤。
看著旁邊的鍋里還有點隔宿的剩飯,我指指點點讓他做粢飯。北地人對吃面講究,花樣也多,不過南方的東西就不太知道了。
熱粥騰起香氣,聞得人肚子咕咕直叫。我先盛了一碗,忍著燙自己喝了一口,嗯,果然粥這個東西就要趁熱吃。
我正伸著被燙到的舌頭吸涼氣,忽然身后有人非常饑渴的聲音:“喂,這粥給我盛一碗,不,盛一盆。”
我聽見這人的話,第一反應:豬!
別的東西吃多些就罷了,吃個粥居然要一盆,不禁讓人聯想起豬槽前的食盆,里面裝滿了糟糠豆料之類煮成的……豬食。然后,一只肥頭大耳方肩圓臀的粉紅色家畜,哼哼叭叭的開始埋頭拱食……
我想著,嘴角勾起個笑容。
我身后那個人已經等不了廚子給他換大海碗盛粥,自己竟然一把扯過湯勺,舀了一勺粥就往嘴邊湊。
我的笑意真的忍不住了,因為……
“啊——”叫得象殺豬一樣,那人丟了勺子,捧著嘴跳腳。
笨蛋,我要不是因為天天吃藥觸覺都不太敏感,早就跳起來了。看我喝你也跟著喝,還不燙掉你的舌頭!
“餓暈頭了你!”門口有人不掩飾厭惡的聲音:“怎么沒把你的舌頭燙掉!”
那聲音很年輕,很好聽,帶著張揚和肆無忌憚,卻不令人聽著覺得討厭。
我僵了一下子。
門口那個人走了進來,這會廚子已經另盛了幾碗粥放進托盤里,店伙來端了出去。我站在一邊,捧著只碗,一句話也不。
“嗯,這胖子煮粥倒是不錯。”那人拍拍廚子的肩膀,他長得非常俊秀好看,穿的衣飾也極整潔,那廚子到底也有眼色,知道這個人是他不能得罪,點頭哈腰,居然指了指我:“是這位客倌指點人煮的粥。”
切!
死胖子,不話誰還把你當啞巴賣了不成!
我有點發狠,但是絕不敢咬牙切齒。
那人的目光轉了過來,在我身上停止。
頓了一下子,又轉了過去。剛才進來搶粥喝而被燙的某人,顯然比他身份低多了。被挪揄了也不敢回嘴發作,低著頭象是作錯事的樣子。
我喝完了碗里的粥,把碗放一邊,轉身要出去。剛剛走到門口,忽然那人一只手搭了上來:“且慢。”
他一出手就是妙著,掌心蘊力手法精妙,只是輕輕一搭,我半邊身子就動彈不得。
沒辦法,我回過頭來:“這位公子有事?”
他嘴角含著一個從容不迫的笑容,手也極穩,可是眼里一閃而過的是不確定的光。
我在心底嘆口氣。
怎么還會被人看出來么?
“先生一表人材,何必遮遮掩掩的不以真面目示人?”他口氣仍是淡淡的調侃,可是尾音卻已經不穩,伸手便掠過我的腮邊,將我早上對著鏡子貼了十分鐘的面具一把揭了下來。
臉上一涼,我不由得閉上了眼,然后再睜開。
對方一手箝著我的肩,一手里攥著我可憐的薄皮面具。
他臉上的神色有些驚異,有些釋然,更多的是失落。
我咳了一聲,緩緩:“在下天生惡相,不得已要易容上路。”
他口氣軟了些,道:“得罪了。”
他態度前倨后恭,道完了歉,把面具又遞還給我。
我接過來,仔細撣撣平整,又罩在臉上。
然后,轉身走出了廚房。
我若無其事地在店堂里坐下,過了會兒,店伙把廚子給我單備的早點端了來。粢飯里填了些碾碎的五香花生米,還有些肉末,吃來口感還不錯。
不過,我的味覺不太靈,所以覺得鹽放少了。
回頭得跟那胖子,給我中午的飯菜里多灑點鹽。
不過吃著飯喝著粥,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他到這里來做什么呢?
看著窗戶外面歪脖子槐樹正在落葉,瘦伶伶的枝條干削嶙峋。
真難看。
他……長大了不少。
個子已經比我高多了。
我低頭喝了一大口粥。
真不甘心,我已經不可能再長個頭兒了。
老實,能把斷成那樣的骨頭接起來,已經是竹遠先生的無雙神技了。
還指望這些碎過的骨頭能讓我象一般的十幾歲的人一樣長個兒發育,那是癡人夢。
唉,這輩子就只能當個二等殘廢了……不過往好處想,買布作褲子的時候,還能省點錢,也不算太壞。
我把粥喝光,粢飯卻只吃了掉了一半,另一半吃不下去了。
叫廚子給我準備十來個饅頭,切點熟肉,再叫店伙去問問鎮上有沒有人賣馬車騾車哪怕驢車也行。我現在騎不了馬,前些天那些下山路一二一靠兩條殘腿慢慢磨,磨得我都要死掉了。這會怎么著也得找個代步工具。
店伙去問了,有一家賣篷車的。我看了看成色,講好價付了錢,又從客棧里買了床被褥薄毯,準備了水囊,包好了干糧,趁著天色不錯,趕路吧。
雖然沒有認出來,但是,和以前認識過的人這樣近的狹路相逢,也夠讓我心里不舒服的。
早走早好。
太陽光照在客棧已經破落的招牌上。
龍門客棧。
我斜身坐在車轅上。還行,墊了褥子不算太硌著難受。
輕輕揚著鞭子,我嘴里唿哨一聲,那老馬就邁步前走,車輪咕轆轆的響著,碾在坎坷不平的路面上。
回一下頭,又看一眼那個招牌。
突然想起金鑲玉與丘莫言斗了一場,落敗下場,身上裹著那張寫著龍門客棧的幌子旗,風騷的招徠周淮安。
真是愛恨分明,快意恩仇。
可惜我雖然也混過武林,也身在荒野,甚至也住了龍門客棧。
可是我卻學不會快意恩仇四個字。
于同當年在我被鎖的時候,特地跑來侮辱了我一場。
“你覺得你是個什么東西?你以為你長著漂亮臉盤,就人人都要喜歡上你了?”他揪著我的頭發把我摜在地上,我已經不了話,伏在那里有一口沒一口的喘氣。
“我倒忘了……你會下蠱,你是不是給隨風下了蠱?要不然他能對你死心塌地?”他惡狠狠的碾踏我的頭,我的臉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廝磨,血肉模糊。
嗯,不想了。
我向后靠了靠。
這車不太舒服。而且,我不能坐到篷車里去,這可不是公車,不會有司機來駕駛,我得坐這兒看著,以防這馬把我帶溝里去。
要不到下個地頭兒,雇個車夫。
反正我不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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