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事隔多年，爸爸聽了心中依然刺痛，“我知道。”“但你表現得卻不是如此，奇莎的爸爸在她六歲時就過世了，奇莎她幾乎不想他了。”

    “她會的。”爸爸。

    “但你要拿我們怎么辦呢？”

    “拿誰怎么辦？”

    “我們！爸爸，我和琳茜！媽媽就是因為受不了，所以才走的。”

    “不要這么激動，巴克。”爸爸，他呼吸來困難，但依然盡量保持鎮定。忽然間，他心中響起一個微弱的聲音：放手吧，放手吧，放手吧。“什么？”爸爸。

    “我什么都沒。”

    放手吧，放手吧，放手吧。

    “對不起，”爸爸，“我覺得不太舒服。”他站在潮濕的草地上，雙腳冷得難以置信。他的胸口好像有個大洞，園中的蚊蟲繞著空蕩蕩的胸腔飛舞，耳際依然回蕩著同一個微弱的聲音：放手吧。

    爸爸忽然跪倒在地上，雙臂不自主地搖晃，好像進入了夢鄉，但身似乎有針在扎。弟立刻沖到他身旁。

    “爸？”

    “巴克——”爸爸語帶顫抖，聲嘶力竭地呼喊弟。

    “我去叫外婆。”巴克利飛快地跑回屋內。

    爸爸倒在地上，臉頰歪向我的舊衣服抽搐著，虛弱地喃喃自語：“你永遠做不出選擇的。你們三個，我每個都愛。”

    那天晚上，爸爸躺在醫院病床上，插在他身上的監視器發出低沉而規律的低鳴。繞著他的雙腳，在他身旁飛舞的時間到了，我可以安安靜靜地把他帶走，但我能把他帶到哪里呢？

    病床上方的時鐘分分秒秒地移動，我想起一個常和琳茜玩的游戲，以前我們經常待在院子里，一邊摘下雛菊的花瓣，一邊不停重復：他愛我，他不愛我。墻上鐘聲滴答作響，我跟著鐘聲，心里按以前的節奏默默念著：“為我死，別為我死；為我死，別為我死。”我似乎控制不了自己，看著爸爸心跳來弱，我心里也充滿了掙扎，如果爸爸死了，他就可以永遠陪伴我，這樣想難道錯了嗎？

    巴克利待在他房里，他把被單拉上來抵著下巴，一個人靜靜地躺在黑暗中。呼嘯的救護車帶走了我們的爸爸，琳茜開車和他一起到醫院，但他卻只能跟到急診室外面。琳茜雖然什么也沒，弟心中卻由此升起一股強烈的罪惡感。琳茜只是重復地問兩個問題：“你們談了些什么？他為什么這么激動？”

    弟最怕失去爸爸，爸爸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雖然他愛琳茜、外婆、塞謬爾和霍爾，但沒有人能像爸爸這樣讓他牽腸掛肚。不管是白天或是黑夜，他總是心翼翼地走動，留心爸爸的舉動，好像一不注意就會失去爸爸。

    爸爸的這一邊是我，另一邊則是弟；一邊是已經過世的女兒，一邊是活生生的兒子，兩個都是他的子女，兩個都有著同樣心愿。我們都希望爸爸永遠陪在身旁，但他卻不可能同時滿足我們的愿望。

    巴克利從到大，爸爸只有兩次沒有送他上床睡覺。一次是爸爸到玉米地找哈維先生的那個晚上，一次則是現在。此時此刻，爸爸躺在醫院里，醫生們正觀測他的病情，以免心臟病再度發作。

    巴克利知道他已經長大了，不應該再想著這些孩子的事，但我了解他的心情。爸爸非常會哄孩子上床睡覺，睡前的親吻美妙極了。每晚睡覺之前，爸爸總是先拉下百葉窗，用手順順葉片，確定沒有葉片翹起來，葉片如果翹起來，晨光就會在他進來叫醒兒子之前吵醒巴克利。接著爸爸走到床邊，弟興奮得胳膊和腿上起了雞皮疙瘩。這種期待是如此甜蜜。

    “巴克，準備好了嗎？”爸爸問道，弟有時大喊“訊號收到”，有時大叫“起飛”，但如果他只想趕快開始的話，他就大叫“好了”！爸爸用雙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床單的兩角、把薄薄的床單折好放在手里，然后兩手一攤，整片床單就輕飄飄地落下。如果用巴克利的床單，落下的是一團藍色的云彩，如果用我的床單，飄下的則是淺紫的云霧。床單從弟頭上像降落傘一樣奇妙地張開，輕盈地飄落，飄得那么慢、那么漂亮，飄到最后才柔柔地蓋住弟光溜溜的膝蓋、額頭、臉頰和下巴。床單在空中飄揚，激起陣陣微風，飄落到弟身上時，四周依然飄散著微風。弟裹在床單里，心里覺得既自在又安，那種感覺真好。他顫抖地縮在床單下，真希望能再玩一次。微風飄揚、床單落下；微風飄揚、床單落下，兩者之間似乎有著不出來的關聯；眼前這個男孩和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也一樣，有著難以形容的聯系。

    那天晚上，弟頭靠著枕頭，像花瓣一樣蜷伏在床上。他沒拉上百葉窗，鄰居家的燈光從外面投射進來，他瞪著房間另一頭的衣柜，以前他曾想象邪惡的女巫會從衣柜里跑出來，和躲在床下的惡龍聯手欺負他，現在他不害怕了。

    “蘇茜，請別帶走爸爸，”他輕輕地，“我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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