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九七五年十二月，哈維先生離開已經(jīng)一年了，但大家仍然不知道他的行蹤。有一陣子，附近店家在窗戶上貼了一張哈維先生的人像素描，到后來膠帶紙變得臟兮兮，草草繪制的素描也殘破不堪。琳茜和塞謬爾經(jīng)常在社區(qū)中散步或者待在霍爾的修車廠，她從不涉足其他年輕人常去的一家快餐店，這家店的老板相當(dāng)奉公守法，他把喬治·哈維的人像素描放大兩倍貼在大門口，客人一問怎么回事，他馬上描述所有可怕的細(xì)節(jié)：年輕女孩，玉米地，只發(fā)現(xiàn)一只臂肘。到后來琳茜終于請霍爾載她到警察局，她想知道警方究竟打算怎么辦。

    他們向留在車店的塞謬爾聲再見，在濕冷的冬雪中，霍爾帶著琳茜走進(jìn)警察局。

    琳茜年紀(jì)輕輕，又顯得來者不善，警察從一開始就沒把她放在眼里，他們知道她是誰之后，更是對她敬而遠(yuǎn)之。這個十五歲的女孩神情專注，怒氣沖沖，胸部嬌而渾圓，雙腿瘦長卻頗具曲線美，她的雙眼雖有如花朵般嬌艷，眼神卻如鐵石般冷硬。

    琳茜和霍爾坐在局長室外的木頭連椅上等候，屋子另一頭有樣?xùn)|西，吸引了琳茜的視線。那是一條圍巾，擺在費奈蒙警探的桌上，因為顏色很特殊，所以相當(dāng)顯眼。媽媽經(jīng)常這種紅色是中國紅，比鮮紅的玫瑰花更耀眼，自然界中很難看到這種顏色，只有唇膏才顯得出這種色彩。媽媽穿上中國紅的衣服非常漂亮，她也深以為傲，每次圍上一條中國紅的圍巾時，她總是神情自滿地，連外婆都不敢穿這個顏色的衣服。

    “霍爾……”她看費奈蒙桌上的那條圍巾，覺得眼熟，身的肌肉隨之緊繃。

    “什么事？”

    “你看到那條紅色的圍巾嗎？”

    “看到了。”

    “你能不能把它拿給我？”

    霍爾轉(zhuǎn)過頭看著她，琳茜對他：“我覺得那是我媽媽的圍巾。”

    霍爾走過去拿圍巾，賴恩從琳茜身后走進(jìn)來，他拍拍琳茜的肩膀，忽然看到霍爾走向他的桌子。一時之間，琳茜和費奈蒙警探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對方。

    “我媽的圍巾為什么在你這里？”

    賴恩張口結(jié)舌地：“八成是哪天她留在我車上的。”

    琳茜站起來面向他，她眼神犀利，心里已朝最壞的方面想，“她在你車?yán)锔蓡幔俊?br />
    “嗨，霍爾。”賴恩。

    霍爾手里拿著圍巾，琳茜一把把圍巾搶過來，生氣：“你為什么有我媽媽的圍巾？”

    雖然賴恩是警探，但先看出琳茜表情變化的是霍爾。琳茜臉上像彩虹一樣浮現(xiàn)出各種色澤，我妹妹上代數(shù)課時總是最先算出得數(shù)，上英語課時則常向同學(xué)們解釋雙關(guān)語，她的反應(yīng)很快，這個時候也是如此。霍爾把手搭在琳茜的肩膀上，推推她：“我們該走了。”

    回到修車廠后，琳茜邊哭邊向塞謬爾述這件她難以相信的事情。

    弟滿七歲時為我造了一座城堡。我們姐弟以前總要一起蓋城堡，但爸爸卻始終鼓不起勇氣幫弟，一想到城堡，爸爸就想起他曾和失蹤的哈維先生一起搭帳篷。這樣的回憶太讓他心痛了。

    哈維先生的房子搬進(jìn)了一戶人家，新住戶家里有五個女兒。喬治·哈維潛逃后的那個春天，他們在后院蓋了一個游泳池，女孩們的笑聲經(jīng)常飄進(jìn)爸爸的書房。后院中洋溢著活蹦亂跳的女孩嘰嘰喳喳的聲音。

    爸爸聽在耳里，痛在心里。時值一九七六年春天，媽媽已經(jīng)離家多時，他關(guān)上書房的窗戶，即使在最悶熱的夜晚也不開，惟有如此，他才聽不到鄰家女孩的笑聲。他看著兒子孤單地在茂密的樹叢里自言自語。巴克利從車庫里搬來幾個空陶罐，角落里早被人遺忘的擦鞋器也被他拖了過來，凡是能當(dāng)城墻的東西都被他搬到后院。琳茜、塞謬爾和霍爾還幫他從大門口車道邊搬來兩塊大石頭，塞謬爾沒想到巴克利找得到這么大的石塊，他看著石塊問：“你打算怎么蓋屋頂？”

    巴克利一臉疑惑地看著塞謬爾，霍爾暗想修車廠里有哪些東西能派上用場，他忽然想到車行后面的墻邊有兩片鐵皮。

    就這樣，巴克利的城堡有了屋頂。一個燠熱的夜里，爸爸從書房往外看，卻看不到兒子的蹤影。巴克利躲在城堡中，他半跪半爬地把陶罐拖進(jìn)來，然后在陶罐前豎上一張大紙板，紙板很高，幾乎碰到鐵皮屋頂，城堡里的光線，勉強可以看書，霍爾還遵照巴克利的要求，用黑色的噴漆在一邊的木板門上噴出了“禁止入內(nèi)”幾個大字。

    弟大多待在里面看《復(fù)仇者》和《未知者》等漫畫，他幻想自己變成那個狼人，狼人有一身宇宙最堅強的金屬骨骼，無論傷勢多么嚴(yán)重，一夜就能自動愈合。他偶爾會想到我，他想念我的聲音，夢想我會從屋子里跑出來，用力拍打城堡的鐵皮屋頂，大聲叫他讓我進(jìn)去。有時他也希望琳茜和塞謬爾多在外面待一會兒，或是爸爸能像以前一樣陪他玩，笑容中不要總帶著一絲憂傷。現(xiàn)在周圍每件事情都沾上了絕望的憂慮，好像隱形的磁場一樣。但弟卻不容許自己想念媽媽。他埋頭到漫畫書的世界里，書中孱弱的主角變成半人半獸的英雄，眼睛綻放出萬道光芒，手執(zhí)魔杖擊穿銅墻鐵壁，縱身一躍就跳上摩天大樓。他想象自己是蜘蛛人，一生氣就變成綠巨人。只要受到傷害，他就想象自己是漫畫書里的英雄，轉(zhuǎn)眼之間，他不再是個敏感脆弱的男孩，而成了堅強的超人，童稚之心也變成了鐵石心腸。我看著弟這樣長大，不禁想起外婆曾過的一句話，以前我和琳茜在她背后扮鬼臉或是露出不屑的表情時，外婆總是：“當(dāng)心你們臉上的表情喔，長大了會一直是這副德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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