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大楚皇宮金鑾殿微啟的大殿殿門內里透出昏黃的光亮,就像一只怪獸微微張開的嘴。
一名細腰宮女從內里走出,神態溫和而恭謹的請凝立在門外的一名官員走進大殿。
楚器天下第一,精美瑰麗,皇宮建筑亦然。
這金鑾殿外觀看起來并不顯得寬宏,只是精致華美,然而內部空曠開闊,使得痙那一張龍椅看上去分外的遠。
龍椅上的驪陵君以手撐著下頜,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情緒不佳,并未睜眼看這名官員。
這名官員是從長陵跟隨他到了鹿山,又到了楚都的門客之一,在驪陵君正式成為楚帝之后,這名門客被封為“清藏”,這在大楚王朝的朝堂里,只是一名負責清點藏書的官員,雖然官階并不算低,但實則便是一個可以養老的閑職。
這樣的官員,原在這樣的時候,是不會有什么事情可以面圣的。
那名細腰宮女退出了大殿,除了這一君一臣之外,這空曠的大殿里便不再有旁人。
一絲風都沒有,垂著的珠簾卻是被某種氣息所動,輕輕的撞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驪陵君的手和下頜分離,他緩緩抬頭,看著這名顯得很是文弱的官員,面無表情的道:“鄭袖的意思能夠這么快傳遞到這里?”
這名官員敝著恭謙的樣子,卻是并未應聲。
驪陵君的面容沒有什么改變,不知道過了多少的時間,他看著這名官員,道:“她想要和我什么?”
這名官員安靜的抬頭,道:“她讓我對您一句話,她會再給您一次機會。”
看著他這樣安靜的姿態,驪陵君便頓想到某人,覺得有股煩躁之意從胸肺間涌出,然而聽到這名官員的話語,他卻是呼吸驟頓。
他猜測過很多鄭袖會對他的話語,然而卻沒有想到這名官員會出這樣的一句話語。
“什么意思?”
他沉默片刻之后,聲音微冷道:“要我改過,否則便殺械,
這名官員搖了曳,道:“再給您一次機會的意思便是這字面上身的意思,就是這次過后,會再多給你一次機會。”
驪陵君沒有再什么,只是放在龍椅上的雙手,卻是不可察覺的微微顫抖起來。
大洞山。
這是楚中一座名山,景色旖旎,山下到處是桃園。
大洞山并非是山有大洞,在楚中地區,所稱的大洞,便是大水泊,水深并不算太深的大澤,在其余各朝,擁有上萬頃水面的水澤,即便水深不深,便也稱為湖了。
大洞山山南腳下,遍地桃園之中,卻是有一瘩林,竹林深處一道籬笆墻內,除了數間草廬,周圍卻遍植銀杏和枇杷。
一名軍士此時正敬畏的站立在院中。
他的面前有四五人,院后還有數人,都是男子,且身姿挺拔,一舉一動間有些動作便如同規尺定過的一般,極有法度,最為關鍵的是,身上一種鐵血堅韌的氣息無法掩飾,顯然都是軍中修行者。
這名軍士將一封書信交給坐在一名竹椅上的中年男子之后,便不再停留,告辭離開。
中年男子用雙指一捻便打開這封信箋,只是看了一眼信紙上的內容,便是不可置否的笑笑。
“大將軍,李沐自己都不去,卻推薦您去,此番又特意令人傳書來,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看著這名中年男子的神態,他身旁一名一直鐵板著臉的黑布衣男子忍不住,寒聲了這一句。
“你們看看他寫的是什么?”
被稱為大將軍的這名中年男子感嘆的搖了曳,隨手彈動,手中的信紙便平平的懸飛起來。
上面細細只有四個字“名垂青史”。
“名垂青史?”
黑布衣男子一怔,又皺了皺眉頭,面色不善道:“他什么意思?”
中年男子呼出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負手而立,只是這一立,身體便似乎驟然高大無比,身上的氣概好像便在沙場上點兵,而前方站立著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痙的軍隊。
他不看身后這數名部屬,緩緩道:“世人都知我唐昧和李沐不合,導致我歸隱山林,但你們應該知道我和他不合,只是一山不容二虎,我不甘于受他號令,最為關鍵的一點,是昔日周山關一戰,他犧牲了一支友軍不救雖然最終那仗他是贏了,但那支友軍里便有我的許多愛將,許多和你們一齊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你們對他也是諸多恨意。然而那戰的結果,我是極為佩服的。我和他雖然不合,但若論對人品和性情的了解,互相了解的程度,整個大楚王朝,倒恐怕是無人能出左右。既然李沐都聽從趙香妃的安排留在郢,那便代表著他對趙香妃的安排和這戰的結果有著很大的信心。”
“在他看來,我是最強的領軍將領,是除他之外的最佳統帥。”
頓了頓之后,這名中年男子感慨的笑了起來,“既然在他看來能夠戰勝,他又舉薦我代替他為統帥,難道你們還不明白這四個字的意思?”
這名中年男子未等身后數名面色改變的部屬回話,只是悠悠的抬起頭,道:“這樣上百萬大軍交戰的勝局必定名垂青史,他是將這名垂青史的機會,給了我。至于私憤,在這國仇之前,又算得了什么。雖死不辭。”
他身后的部屬身體同時一震,齊齊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雖死不辭。”
當這樣的聲音響起,在后院勞作的數人也齊齊站直了身體。
“刀都生銹了,恐怕要磨一磨。”一人有些抱怨道。
“恐怕時間有些來不及。”一名在摘野韭菜的文士模樣的人嚴肅回答道。
長陵城里,當第一朵迎春花的花朵開始綻放時,雖沒有任何明確的旨意下達,背信棄義,置鹿山會盟的盟約不顧,然而整個長陵,整個天下,甚至是街巷之中的尋常百姓,都知道了大秦王朝已然開始了伐楚。
連尋常民眾都甚至知道,在楚秦交界的陰山一帶,大秦王朝聚集了超過六十萬眾的軍隊,而在巫山和陽山郡一帶,軍隊的數目猶有過之。
同樣,大楚王朝的軍隊在這一條漫長的邊境線上也遠遠超過了百萬眾。
這一場大戰在尋常民眾看來,雖然倉促,然而雙方投入軍隊的數量,卻恐怕超過大秦王朝歷史上任何一次戰役。
即便是在滅趙的最艱苦的一戰里,大秦王朝也是五十余萬眾的軍隊滅掉了趙王朝的四十余萬眾,遠沒有如此規模。
大楚王朝在之前對大秦王朝的規模戰役之中連連獲利,時至今日,不只是現在的大秦王朝國力遠超往昔,大楚王朝的強大,也是不因帝王的交替而削弱,遠超那時的韓、趙、魏三朝。
大秦王朝方面是大名鼎鼎的大秦十三侯之中的司馬錯為主,連波、方啟麟和魏無咎為輔,一共聚集了足足四名王侯。
大秦王朝的每一名王侯不只是軍功的象征,而是代表著一個強大的兵團,許多配合無間的修行者和死士、門客。
這四人之中,司馬錯原就是軍師出身,是昔日大秦王朝除了林煮酒之外最為優秀的軍師,此時他和連波正直壯年,而方啟麟和魏無咎則是兩名老將。
兩名少壯派和兩名老將的組合,方啟麟年邁卻穩重,魏無咎出了名的老奸巨猾,詭計多端,率軍來便以多處出擊的戰法聞名天下,最適合這種陣線極長的大軍交戰。
這樣的陣容,在任何人看來都是驚人,堪稱完美。
然而令無數人不解的是,大楚王朝方面最終的統帥卻是已經是在很多年前便已經賦閑的將領唐昧。
在唐昧還未解甲歸田時,他都算不上是大楚王朝最高階的將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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