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真正的涼了。
仙符宗山上,黃葉開始隨著深秋的風飄落,遍地灑金卻不覺得熱烈,只覺得蕭瑟。
蕭瑟來自于清遠,來自于高。
太高則寡。
仙符宗最清幽的一間草廬并不在最高處,但是四面都開了窗門,行于此間者,目光可以照見仙符宗諸學習處,看到所有弟子平日里學習起居的地方。
“師弟,你為何準允他進入乘天殿修行?”
草廬里,一道比此時秋意更為孤高清冷的聲音在回蕩著。
發(fā)出這道聲音的,是一名身穿黑色道袍的老人,他的鬢間滿是霜色,眼瞳里廄閱盡人間的那種滄桑,剪卻是白中泛紅,嫩滑如處子。
他的對面,靜靜坐著的另外一名年紀比他輕,但是看起來比他更像老人的老人,便是仙符宗的宗主。
“乘天殿也在仙符宗,先前既然已經準許此子進我仙符宗,那允他進乘天殿修行有無不可?”
仙符宗宗主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只是和煦平淡,如秋日里的一縷暖陽。
“時過境遷。”
黑袍老人漠然的搖了曳,“此一時非彼一時,黃天道符回我仙符宗,且被你安排在張儀一起,張儀若是再在乘天殿中悟到乘天道符,黃天、乘天兩道道符皆入一個人之手,這在我仙符宗歷史上都極少,更不用他是一個秦人。”
“師兄你的有些道理。”仙符宗宗主看著黑袍老人,道。
黃袍老人微諷道:“只是有些道理么?”
“只是有些道理。”仙符宗宗主平靜的看著這名黃袍老人,道:“最關鍵的在于我并非今日才準許他進入乘天殿修行他已經在乘天殿修行多日,為什么師兄到今日才如此鄭重其事的表示。”
“還有。”
頓了頓之后,仙符宗宗主認真的問道:“朱師弟和楚師弟呢?他二人為什么不和師兄一起來?”
黑袍老人沉默了片刻,道:“師弟你一直是仙符宗最聰明的人,這么你應該明白此時之處境。”
仙符宗宗主也沉默了片刻,鄭重的看著他問道:“是不是秦人,真的很重要么,鄭袖難道不是秦人?”
“你應該明白是她才讓我仙符宗有此時地位。”黑袍老人的臉上驟然布滿怒容,厲聲道:“自一開始收容此子便是你一意孤行,先前想著就隨了你意,反正此子也只不過是碌碌無為,但此子先領會了登天符意,又有黃天道符為伴。最為關鍵是他身以劍入符意,即便修了我仙符宗的符意,師弟你能分得清他到底是岷山劍宗的劍,還是我仙符宗的符?”
仙符宗宗主聽著黑袍老人的這番話語,眼中涌起感慨的意味,輕曳道:“萬山紅遍,落葉繽紛,是好風光,然而歸根究底,枝繁葉茂,來自樹之身。師兄你看到的只是我仙符宗的風光,未想明白我仙符宗的真正傳承。我仙符宗的符道發(fā)揚光大,又豈是現在這表面風光,又何須在意這表面風光?”
“一切真?zhèn)鳎栽谟谌恕!?br />
仙符宗宗主的目光過這名黑袍老人的身體,看向山下某處山林的黃葉飄舞,接著緩聲道:“只要樂毅在,張儀在,我仙符宗的符意在他們的手中只會更強,哪怕一時仙符宗這風光不再,今后自然有更風光的仙符宗。”
黑袍老人靜靜的看著他,冷笑起來,“師弟的也有些道理,只是你意境太過高遠,太過高遠便曲高和寡,無法讓人認同。歸根就底,這仙符宗并非是師弟一個人的宗門,即便師弟你是我仙符宗宗主,對著諸多事情有著決定的權利,但是師弟你不要忘記,是我等匡扶師弟你登上宗主之位,你的意志,必須讓我們大多數人認同。”
“現在在我面前的就師兄你一人,朱師弟和楚師弟都不在。”
仙符宗宗主淡淡的道:“到底是誰的所為得到大多數人認同暫且不管,現在最為關鍵的是,你今日針對張儀來找我,是想要我應承你什么?”
黑袍老人收斂了一切怒意和嘲諷之意,對著他深深躬身行禮,莊重道:“讓他死。”
仙符宗宗主深深皺起了眉頭,但依舊未曾動怒,只是問道,“鄭袖之前并無此意,為何現在一定要他死,只是因為覺得他羽翼漸豐?以鄭袖審時度勢的性情,她決計不會因為這點而和我決裂。”
黑袍老人似乎早就知道他有這樣的疑問,并未抬頭,只是恭謹道:“因為他那師弟已經死了所以她不需要再考慮他那師弟的感受問題,張儀這樣的隱患,自然也沒有活著的必要。”
仙符宗宗主怔了怔,有些不可置信,“那名酒鋪少年死了?”
黑袍老人抬起頭,看著他,道:“任何天才都會死。”
仙符宗宗主想了想,道:“我若是不同意你們殺死張儀,那你們是否連我都想殺你們殺得死我么?”
“殺不死。”
黑袍老人漠然的看著仙符宗宗主,道:“但是至少可以捆弟你半日的時間。”
“為了要殺一名你們口中不相干的秦人,連半日神符這樣的宗門圣傳你們都動用了。這便是你們追求的仙符宗風光?”
仙符宗宗主幽幽的嘆了口氣,起身,走到了窗前。
在這個過程里,黑袍老人沒有阻止他。
因為無論是黑袍老人還是仙符宗宗主自身,都知道不可能突破得了半日神符發(fā)動之后的符意。
既然不可能改變,那無論做什么都沒有意義,尤其再多一兩個人為此死去,便更加沒有意義。
仙符宗宗主看著在金黃的樹林中若隱若現的一座道殿,眉宇間充斥濃重的憂傷,輕聲道:“去殺他的是誰?周師弟,還是你的徒弟?”
“是陳星垂。”黑袍老人看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嘴角不自覺的自然鋼些嘲諷的意味。
仙符宗宗主的面色未有大的震動,但是整個身體卻是微微的一震。
陳星垂是仙符宗的弟子,然而卻是很多年前的仙符宗的弟子。
他現在的身份,已經是大楚王朝邊關的一名大將。
邊關的大將,經歷的真正生死殺陣遠非一般的修行者所能相比,自然比仙符宗里那些安然度日的同等修為的修行者要強大得多。
然而萬千頭緒中阮重最為關鍵的是,動用半日神符將他饋,殺一名仙符宗門內的弟子,只是確保萬無一失,卻出動了一名朝中的大將。
邊關的大將回仙符宗殺人,這便讓他知道,今日的變化,早不只于這仙符宗門內。
莫名的,這名睿智的老人眼瞳里的光明有些黯然。
他覺得有些涼。
這天,是真的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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