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看著黑衫男子的背影,心中激蕩的情緒難以平復。
長陵舊權貴對于整個大秦王朝而言是很特殊的一群人,一方面不容于現今的長陵,但另一方面,很多產業(yè),甚至和一些敵國的通商,一些東西的命脈卻是又掌握在他們的手里,又讓長陵的女主人無法輕易的將他們從長陵割裂出去。
這是典型的恨難取舍,但歸根結底,卻是他們足夠強大。
然而現在,他該如何取舍?
夕陽落下地平線,空氣里開始多了涼意。
因為心情太過激蕩,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身后那名青衫岷山劍宗修行者刻意帶起的一道風流。
這讓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極為不悅,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你此時的表現和劍會時相差太遠,身為一名劍師,自然無時無刻需要心懷警戒,尤其在長陵之外,要殺你的人根不需要擔心自己走不出長陵,根沒有什么顧忌。”
聽著這樣的聲音,張儀大吃一驚,轉過身來。
看著對方身上特殊的青玉色袍服,感覺著對方身上獨有的那股刺天戮地的氣息,他自然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身份,然而腦海之中卻更是混沌,只是忍不住想,今天到底怎么了。
¥“隔數之法,逢五逢七。”
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在岷山劍宗見慣了各種頂尖才俊,此刻見到張儀的茫然,心中更覺不悅,冷聲了這一句,直接從袖中取出了森冷的鐵匣,遞向張儀。
張儀下意識的接過看似普通的鐵匣,心臟不由自主的劇烈跳動起來,忍不住問道:“這是什么?隔數之法,逢五逢七又是什么?”
“自己想,若是連這點都想不出…”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眉頭微挑,他原想若是連這點都想不出,便根不配稱為我岷山劍宗的學生了,然而話到此處,他卻覺得有些不妥,微微頓了頓之后,改口道:“便將這匣中之物直接毀去便是。”
看著對方不悅的神色,此時張儀想到了平日里二自己婆婆媽媽的樣子,他有些醒覺,目光從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的身上移開,落在手中的鐵匣上。
然后他直接打開了這個鐵匣。
鐵匣里只有一張薄薄的羊皮紙,簡單的疊著,所以他一眼看到了很多墨線。
只是一些零散片斷的魔線,他就感到了無窮無盡的恐怖劍意。
他的雙目瞬間刺痛流淚。
就在下一瞬間,這些劍意逼迫在他的身上,讓他體內的氣血都運轉不暢,甚至讓他有種瞬間受傷吐血的感覺。
張儀的身體猛的一震,然后他駭然的抬頭。
“這是…”
他無比震驚的看著面前的青衫修行者,想著凈琉璃甚至是澹臺觀劍身上的那種氣息,都覺得不可能有這樣的鋒芒,然后他瞬間醒悟,“這是百里宗主親自…”
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覺得已經不必回答。
他轉身開始離開。
“在你自己看來,在長陵你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物,然而三名長陵最頂尖的人物,卻是親自來見你,或者親筆書信給你。所以你便不可能是個微不足道的人物。”
“我岷山劍宗的弟子,和昔日巴山劍蟲正那些人門的弟子一樣,不可能是人物。”
聽著對方身影消失之前從風中傳來的這兩句話,張儀整個身體再次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
借著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暉,他艱難的展開鐵匣中的羊皮紙,他的雙目更加刺痛,淚水倏倏而落,只是看清了最前的幾句話,他的呼吸便時而停頓,時而急促起來。
這是一部劍經。
膈數之法,逢五逢七,只是一種閱讀的方法。
只看逢五和逢七倍數的那些字,才能看到這部劍經真正的文字,領悟真正的意思。
能夠令百里素雪親自書寫,而且采用這種方法來掩飾真意,往往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部劍經對于岷山劍宗也非常重要,而且在岷山劍宗里,也只有百里素雪才知曉。
這便意味著真正的宗主親傳。
想清楚了這些,張儀終于真正明白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最后的那兩句話的意思。
岷山劍宗宗主百里素雪親傳的弟子,又怎么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人物?
天空里最后一絲余暉落下。
他四周的荒野落入黑暗之中。
“要做,就做得徹底一些。”
他的腦海之中再次想起了二的聲音。
想著過往的很多事,想著薛忘虛的死去,想著劍會的一些畫面,想著劍會之后皇宮深處那名女主人親手所書的信箋,想著換來的風光,他覺得二的這句話是對的。
他將羊皮紙從鐵匣中取出,貼身放好,又收好鐵匣,然后他抬頭,看著大燕方向的天空里最亮的那顆星辰,開始動步。
……
河崗上如雷的馬蹄聲劇烈的響起,驚飛了無數夜宿的歸鳥。
一溜的火把將整個河岸照得透亮,一名黑甲將領從奔馬上飛躍下來,毫無分量般落地,但在落地的瞬間,他順手一扯,便將身后的奔馬帶停。
“就是在這里?”
這名黑甲將領看了一眼周遭的景物,寒聲問身后一名軍士身前坐著的兩名七八歲的孩童。
這兩名孩童一男一女,似是兄妹,看身上的衣飾,便應是周遭漁戶的兒女。
聽著這名黑甲將領質問的聲音,再看到對方黑色甲衣上在火光照耀下閃閃發(fā)光的虎狼圖紋,這兩名孩童心中驚懼,張口沒有回答,卻是哇的一聲直接哭了起來。
這名黑甲將領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更加煩躁,但在蹲下身來往下方看去之時,他的面色卻是劇變,眼瞳深處也不自覺的流淌出濃烈的冷意和殺意。
這幾株枯柳下方盤根錯節(jié)的根須上,他看到了一兩縷已經泡爛了的白色緞條。
幾乎是潛意識里,他便認定這便是白山水之前的藏身之處。
渭河一帶,不知道有多少船舶和大秦修行者在搜尋白山水的蹤跡,然而誰會想到,白山水之前就只是像一具真正的脯一樣,沉崗這幾株老柳下方的根須之間?
這是江面上過往船舶都有可能看到的地方,然而最后卻偏偏只有這兩名孩童湊巧看到。
任由天命,這才是最好的逃離方式么?
只是圣上鹿山會盟一劍平山,若天命,也應該是歸于長陵,這名逆賊又怎么偏生能夠再次逃脫!
這名黑甲將領想著這些年死在白山水手中的那些秦人,心中的怒火燃燒得來烈,然而看著那幾條飄蕩的白色絲縷,他卻很清楚已經錯過了可能抓捕到白山水的時機,接下來再對付這名大逆,又不知道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因為憤怒而無法發(fā)泄,他身上強大的氣息不斷的往前拂動,使得前方的河水劇烈的湍動起來,一**漣漪不斷的泛開。
大浮水牢的最深處,身如訃陷于水中的林煮酒安靜的感受著從旁邊水牢傳來的漣漪。
這對于別人而言無意義,但卻是他枯燥而一成不變得幽禁生活的唯一變化。
“年輕人,你很了不起。自這個水牢建立以來,你應該是第二個可以讓申玄無可奈何的人。”
他垂頭看著晃動的漣漪,真誠的贊嘆。
聲音順著水流,清晰而悠遠的傳出,只是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林煮酒看著依舊震蕩不息的水面,知道那名年輕人并未昏迷,所以他接著道:“我知道你并不信任我,但是我知道你和之前那些送進來試圖博取我信任的人不同。因為申玄用在你身上的一些手段,我也經受過…我很清楚什么樣的人才有可能撐得過去。所以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是我可以信任你。”
過了許久。
旁邊的水牢里傳來虛弱但清晰的聲音,“你是什么人?”
林煮酒道:“巴山劍場,林煮酒。”
那頭的水牢又沉默了片刻,道:“不可能。”
林煮酒笑了起來,道:“誰都覺得我已經死了,但我偏偏還活著。”
那頭的水牢又陷入了沉默。
林煮酒微笑著接著道:“你應該在懷疑就算我是林煮酒,為什么我會這么直接的和一個從不認識的人這樣直接出來。”
那頭沒有否認,“是。”
林煮酒平靜道:“因為沒有人覺得我們來了這里之后還有可能出去。就如申玄把你帶來這里,就是要讓你知道,就算是我,十幾年的時光,也是出不去。”
“他想讓你絕望。絕望便是他能夠打開我和你這樣的人的口的最好辦法。”
林煮酒抬起了頭,看著那側的水牢,淡淡的道:“可是我認為他依舊會失敗。而且我會給你希望,只要你撐得足夠久,你要相信我一定可以把你帶出去。”
那頭的水牢沒有新的回應,只有傳來若有若無的悶哼聲。
水面卻是更加劇烈的震蕩起來。
林煮酒知道新一輪的折磨已經開始。
有許多令他想起來都覺得可怕的酷刑,正落在那名年輕人身上。
他給了那名年輕人承諾與希望,可是真的會有希望么?
林煮酒低下了頭,看著動蕩的陰寒水面,恢復了沉默。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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