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已來深,枯藤上爬滿的白霜已經濃得來像雪。
青藤劍院的一處石室里,南宮采菽微垂著頭盤坐著。
無數看不見的天地元氣在她的身邊飛舞著,很多天地元氣落在了她的身上,滲透進她的衣衫,落在她的肌膚上。
這是任何人靜坐時都會發生的事情,哪怕不是修行者,無處不在的天地元氣也始終充盈在周身。
然而這一夜卻似乎有些意外的變化。
那些看不見的天地元氣在落入她肌膚的時候,莫名的閃現出許多微的光星,散發出瑩潤的光澤。
南宮采菽的整個身體,都放佛變成了玉石一般。
然而她已經在修行之中陷入了沉睡,體內的真氣都沉靜不動,就像一個絕對安靜的池塘,所以她看不到這樣的畫面,也不知道自己正在發生著什么樣的改變。
直到天空開始透亮,遠處有飛鳥在青藤間飛躍,許多白霜如雪般灑落,她才緩緩的醒來。
在醒來的一剎那,她都沒有感覺到發生了什么明顯的變化。
直至她習慣性的催動真氣,活動氣血,讓自己的整個身體更加清醒的同時,她才感到自己的真氣變得和以往截然不同。
真氣里好像參雜了無數的水滴,以至于所有的真氣變得粘稠,都變成了某種奇特的液體。
她呆住。
然后她開始激動,前所未有的激動。
她知道發生了什么,然而她沒有想到竟然會在睡夢之中完成這一步。
她已破境。
在熟睡之中,她從第二境煉氣境進入了第三境真元境。
她激動的呆坐了許久的時間,然后她跳了起來,沒有第一時間感悟真元和真氣之間的不同,沒有馬上感悟自己新的境界,而是第一時間到了自己的書桌之前,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磨開了墨,然而十分嚴肅的提筆,開始寫信。
“父親,我已破境成功,修行的速度在青藤劍院這十年的學生里面,可排第三…天冷了注意加衣…還有,上次求父親尋找的可以提升修為的丹藥,不知是否有些眉目,若是有可能的話,能否再加緊些”
她原不喜廢話,寫到此處身已經準備擱筆封箋,然而想到丁寧的身體狀況,想到丁寧沒有那么多將來的時間,只能重眼前事,她便微微猶豫了一下,筆尖輕顫,然后她又補充了一句:“因只是用來做交易,不是自用,所以只要是提升修為進境的功效好,哪怕今后對于身體的不利影響多些,也沒有關系。”
寫完這封信,仔細的封好,在開始感悟真元境和煉氣境的差別之前,她忍不住朝著窗外白羊洞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自語:“這么多天過去,不知道你的修為進境到底如何…祭劍試煉,可是來近了。”
對于這個性情直爽而俠義的少女而言,如果按她心中所的所求的丹藥只是用來交易的話,那她消交易到的,只是丁寧的友誼。
……
南宮采菽的信箋開始在路上傳遞。
又一個夜,丁寧從白羊洞的山門口走出,和往常一樣,進入了等候在山門口的馬車。
在黑暗而開始顛簸的馬車車廂里,丁寧的手再次撫過平日里掛著他腰間,現在橫隔在他膝上的墨綠色殘劍。
即便距離李道機拿來這柄劍給他已經過去了大半月的時間,距離青藤劍院的祭劍試煉也已經只事扳著手指頭就能數得清的時間,但每次看到這柄墨綠色的殘劍時,他的心中還是會蕩漾起不一樣的感受。
這柄劍叫“末花”。
事實上這柄劍原的名字叫“茉花”,因為這柄出自巴山劍場的劍在真氣或者真元涌入劍身之后,劍身上的光亮,便會像無數朵皎潔的茉莉花亮起。
這原先是一柄極美和極有韻味的劍。
只是這柄劍之前的主人在使用這柄劍的時候,每一次出劍之時,都充滿了毫無回旋余地的絕厲,每一劍都像是他所能刺出的最后一劍,每一劍都像是他最終的末路,每一朵劍花都像是看不到明天的花朵。
劍在不同性情的主人手中,便變成不同的劍,擁有不同的命運。
正是因為這名劍主人的性情里直就是直,橫就是橫,不帶任何回旋余地,所以這柄劍才最終會變成這樣的一柄殘劍。
而此刻這樣的一柄劍的出現,對于丁寧而言,則更是提醒他那么多欠的債和必須收回的債。
馬車在黑夜里穿行,進入沒有城墻的長陵,駛入平直的街巷。
然而和在山道上相比,在平直的街巷中卻反而顯得更為顛簸。
在幾聲異音從車底下響起,車廂有了些異樣的擺動之后,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趕車的中年男子有些歉然的對著車廂里的丁寧輕聲解釋:“許是上次車軸修的不是很好,再加上趕得一直有些急,所以出了些問題。”
丁寧問了兩句這么晚了還能找到修車的地方,明日早晨的用車會不會有問題的無關痛癢的話之后,看著距離梧桐落已經不甚遙遠,便謝絕了這名白羊洞雜役再就近租借一輛馬車送他去梧桐落的提議,讓他自去修車,然后便步行走向梧桐落。
梧桐落外圍的一些街巷,也都是普通的民居,這些白天已經勞碌了一天的居民此刻都已經甜美的入睡,偶爾有微弱的燈籠光芒在蕭瑟的秋風里搖晃不安。
這樣的情境對于丁寧而言十分熟悉,再蕭瑟的秋風也引起不了他更多的情緒,然而才走過一條幽暗的巷道,他的眉頭卻驟然深深的蹙起。
他抬頭朝著前方左側的屋面上望去,那種尋常修行者沒有的強烈直覺,讓他的精神瞬間集中到了極致。
就在他抬頭的這一瞬間,死寂的街巷中驟然響起數聲輕微的雜音。
十余支箭尖有意磨細,以降低破空聲的弩箭,帶著凄厲的殺意,從那片屋面上灑落。
丁寧的面容驟寒,他的身體迅速伏低,敏捷的閃入一側的檐下,極其簡單的閃過了這一輪所有的箭矢。
叮叮叮…一陣密集的爆響,一支支落空的弩箭在地上如折斷的干枯茅草般亂跳。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也隨之響起。
他后方的街巷中,閃出了一二十條人影。
這十幾條人影的背上都有寒光,但雙手之中,卻是都持著數丈長的削尖了的竹篙。
與此同時,他前方的巷口里也同樣涌出十余條身影,一樣的背負利器,手中持著削尖了的竹篙。
丁寧的面容沒有什么改變。
但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右手握住了墨綠色的殘劍。
他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什么來歷,然而這些人明顯很有經驗,絕對不可能留情。
這里聚集梧桐落有一定的距離,長孫淺雪不可能很快發現這里是他在戰斗,不可能及時趕來。
所以這里也很有可能是他的末路。
他看了一眼在黑暗里連每一條絲裂都是異常平直的朝著劍柄延伸,沒有絲毫回轉和彎路的末花殘劍,開始狂奔。
他瘦的身軀瞬間就貼著檐下,變成了一條急劇流動的黑風。
他前方的巷口,最前方的四五人第一時間看到了他驚人的速度和他手里殘劍的反光,這些人也似乎沒有想到他們要刺殺的對象竟然擁有這樣的實力,一瞬間眼神都有些畏懼,但在下一刻,他們卻是仍舊迎了上來,給身后的人讓出了空間。
十余根前端削尖了的竹篙大多沒有直接刺向丁寧的身體,而是紛亂的刺向了丁寧的身體周圍。
這些縱橫交錯的竹篙就像是天地間最簡單的符陣,瞬間將丁寧周圍的區域隔成了無數的塊。
然而這些人其中的一部分人只覺得手中一輕。
他們手里的竹篙瞬間被切斷了。
絕大多數竹篙還交錯著,但丁寧的前方,卻是始終有一條筆直的通道。
他急速突進的身體,根就沒有任何的停頓!
黑暗里,最前方的一名三十余歲的結辮男子驟然發出一聲慘嚎。
丁寧的身體像貍貓一樣沖入了他的懷里,手中墨綠色的殘劍瞬間在他的腹部進出了數次。
猩熱的鮮血噴涌在地上,一條慘白的劍光亮起。
這名男子身側的一名刺客反應過來,不顧已經必然死去的結辮男子,一劍直接往前橫掃。
然而嗤的一聲輕響,就像有一片雜亂的野草在他的眼前生成,形成一片草原。
這名男子駭然的往后退卻。
在他面前這名突進的瘦少年的劍勢竟然綿密繁雜到了極點,他感到根無法阻止對方的劍勢的蔓延,哪怕對方手中只是一柄兩尺的殘劍。
也就在此時,他突然覺得手腕很冷。
這時,他才發現,方才那嗤的一聲輕響是從他的手腕上響起。
然后他的眼睛恐懼的瞪大到了極點,他看到自己持劍的手掌和手腕脫離開來,灑出一蓬浪花般的鮮血。
丁寧的眼睛里沒有任何的情緒變化。
他的身體就像硬擠一樣,過這名斷腕男子的身側,他手中的墨綠色殘劍的槳像無數雜亂的茅草往前蔓延,席卷過前方兩名刺客的腹部。
噗噗…兩團血浪噴涌在蕭瑟的秋風里。
“這是什么劍法?”
“這么繁雜的劍法…這少年用的真是不錯。”
就在這些已經陷入驚恐的刺客后方的一條街巷里,一個屋檐下的臺階上,坐著一名盤著道髻的蒙面黑衣男子,看著空氣里不斷蓬散開來的血花和墨綠色的槳,他微微蹙眉,發出了真誠的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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