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瓏上卷第43章吾將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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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塵請夜天凌從四面樓正門而入,先到蘭亭稍候,她則回以前的房間換了男裝,叫來謝經(jīng)吩咐一句,讓他去請莫不平。
謝經(jīng)應(yīng)命去了,卿塵并沒有急著先去蘭亭,她獨自站在房中,案后屏風(fēng)前的檀木架上,呈放著那把古劍“浮?”。這把劍現(xiàn)在應(yīng)是她隨身之物,但出入宮中多有不便,便一直放在四面樓。她抬手握住劍身,輕輕抽劍出鞘,劍如秋水,其鋒清利,然而卻絲毫沒有寒意和血腥,淡淡的,一泓浮光呈現(xiàn)于眼前。
卿塵手指揩上劍身,觸手處如拂清流,同歸離劍之剛烈自有不同。得歸離劍者,得天下,然而天下的另一半秘密卻系于這浮?劍,她撫劍沉思,眸光靜遠。
“屬下見過鳳主。”莫不平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卿塵將浮?劍歸回劍鞘,回身道:“莫先生,我在想一柄劍無論怎樣神奇,也需得要有個好主人才行,有的時候,劍是為其主人而鋒利。”
莫不平道:“鳳主所言甚是,便如這浮?劍空置數(shù)十年,如今在鳳主手中,方有出鞘之日。”
卿塵笑了笑:“歸離劍同樣如此。”聽到歸離劍的字樣,莫不平一雙老眼抬了抬,卿塵道:“你可知太子出事了?”
莫不平道:“太子一事如今伊歌城中蜚短流長謠言紛紜,想不聽亦難。”
卿塵冷笑道:“真是好手段,那邊天帝嚴令泄露,這邊卻早已人盡皆知。但這也就是你的天意了,四殿下現(xiàn)在蘭亭,你不妨去見見他吧。”
“哦?”莫不平道:“鳳主的意思是……”
卿塵道:“太子之位已不是有沒有人保,保不保得住的問題,而是他自己便沒了這份心。至于四殿下,如果他是,那最好,如果不是,便也一定是。”
莫不平很快領(lǐng)會到卿塵話中之意,眼中精光一閃:“鳳主!”
卿塵神色清明:“他若不是,那先帝早已斷了血脈,除非冥衣樓就此罷手退身江湖,否則便只能擇良木而棲,輔佐明主。”
莫不平道:“鳳主是為冥衣樓這把劍選了主子。”
卿塵道:“莫先生以為如何?”
莫不平手捻五柳須瞇起眼睛:“鳳主好眼力,天朝這半壁江山就是四殿下打下的。”
卿塵眼中淡淡堅定光彩:“他是先帝的血脈。”
莫不平亦道:“自然是,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卿塵一笑,和莫不平話還真是省心,一點就透,沒有半分冥頑不靈。與其是她選擇了夜天凌,何不是莫不平也選擇了夜天凌?
事實亦確實如此,冥衣樓所尋找的那縷血脈,夜天凌是唯一一個存在著可能性的人,是與不是,他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選擇。方才幾句話,不過是卿塵和莫不平達成了絕對默契的共識。
莫不平有些感慨的道:“天星移換,朝局變更,個人自有宿命,早已天定。”
卿塵問道:“莫先生可有想過自己的天命?”
莫不平笑道:“既然是定數(shù),思之無用。”
卿塵神情清遠,道:“四殿下有句話的很好,即便是真有天命,只要是他想做,也必要將那天命扭轉(zhuǎn)過來。”
莫不平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而望著窗外楚堰江,悠然道:“真假天命,不得還要看鳳主。”
“哦?”卿塵頗有些意外。
莫不平道:“帝星已動,一切盡在人事。”
卿塵手按窗沿,看遠遠的天色陰沉了下來,風(fēng)中隱約帶了雨意,便道:“那先生就莫讓四殿下久等了。”
推門進去,蘭香淡淡,夜天凌正站在屋中看卿塵以前寫的那幅《蘭亭序》,聞聲扭頭,見卿塵又是一身男裝打扮,再一見莫不平,顯然有些意外:“莫先生?”
莫不平微笑道:“老臣見過四殿下。”
蘭?蘭珞在旁見到卿塵,當真喜出望外,搶上前來:“公子,你可回來了!”
卿塵對她倆人呵呵一笑,風(fēng)流倜儻當真像個翩翩公子哥,對莫不平和夜天凌道:“你們慢談,我還有事找謝經(jīng)。”罷左擁右抱,將蘭?和蘭珞帶了出去。
帶著蘭?和蘭珞樓上樓下看了看,姑娘們聽公子回來,鶯鶯燕燕都聚到了堂前,又是又是笑,立刻將卿塵團團圍坐中央。
蘭?道:“公子一出門就是好久,可算盼回來了!”
卿塵笑嘻嘻問道:“想我了?”
蘭?臉一紅,聲道:“想有什么用?”
卿塵心中閃過個念頭,便不再逗她們,喝了口蘭璐奉上來的茶,突然問道:“上次給你們出的對子,這么久了還沒想出來?”
蘭珞道:“想出幾個下聯(lián),可公子總是忙,來去匆匆的都沒有機會,我們還道公子早忘了呢。”
卿塵撫了撫額頭,道:“我記著呢,看,對了什么下聯(lián)?”
蘭珞道:“別的都不好,只一個還勉強,公子的上聯(lián)是,日出月進云多少,我們對了一個,山上水下霧幾何。”
卿塵閉目琢磨一會兒,道:“不甚工整。”
蘭?跺腳道:“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一聯(lián),我們實在不成了,公子快告訴我們下聯(lián)吧。”
卿塵抬眸看她們都滿是好奇,揚唇一笑,慢悠悠道:“其實……出對子的時候,這個下聯(lián)我自己也沒想出來。”
“哎呀!”蘭?蘭珞她們都不依了,“公子故意戲弄我們!不行!”
卿塵笑著搖頭,目光落向蘭亭,唇邊的笑淡淡一緩,道:“不過巧得很,方才在外面卻突然想到了一個下聯(lián),還算馬馬虎虎。”
蘭?催道:“公子快。”
卿塵輕舒了口氣:“天南地北道東西。”
姑娘們聽了各自思想,蘭珞道:“嗯,這比我們那個好多了,以天南地北大路通天的景對日出月進云影浮沉,以天高地闊的遙遠對日月交替的變遷,最后下面隱的意思,公子是那些流言蜚語吧?”
“還是蘭珞聰明。”卿塵道,見謝經(jīng)不知何時已來到前庭,正笑著看她們話,“都先各自回房去吧,我和謝兄有話。”
大家雖依依不舍,但都乖巧的告退散去,謝經(jīng)笑道:“你一回來四面樓便格外熱鬧。”
卿塵悠然嘆了口氣:“當初在這兒那段日子最是自在,又不無聊,又沒心事。”
謝經(jīng)道:“那會兒張羅四面樓和天舞醉坊,也沒少操心吧。”
“那不一樣,”卿塵道:“巫見大巫。”她見謝經(jīng)將近來的賬目遞上前,搖頭道:“我不看,你清楚便行了。”
謝經(jīng)道:“冥赦前車之鑒不遠,你竟這么放心?”
卿塵微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自信有還這個看人的眼力,再,若連你都不可信,冥衣樓中我還信誰?”
謝經(jīng)呵呵一笑道:“話聽起來像是有道理,你這么一,我怎么也不好意思讓你失望,這一年來苦心經(jīng)營,冥衣樓總算還是根基穩(wěn)固,不過傷了的元氣便要慢慢彌補了。”
卿塵對謝經(jīng)的能力十分放心,而事實上謝經(jīng)于各項事情上也確實做的十分漂亮,冥衣樓艱難的局面并沒有變成更大的問題,她道:“這些都需要時間,并不著急,不過當前有兩件事要即刻辦。”
謝經(jīng)道:“你。”
卿塵道:“有種叫‘離心奈何草’毒藥,只有汝陽宮家有種植,要冥執(zhí)親自去一趟汝陽,我想知道近段時間什么人從宮家得到了這種藥,還有,這些人中誰和鳳鸞飛接觸過。”
“鳳鸞飛?”謝經(jīng)奇怪的道:“鳳家三姐?”
“對,就是她。”卿塵確定道:“第二件事,著素娘仔細挑選一批人,要伶俐忠誠的,訓(xùn)練得當后我會慢慢安排他們進宮,以后或許會需要。”
謝經(jīng)看了看樓上,問道:“四殿下來了?”
“嗯。”卿塵道:“再往后便不那么輕松了。”
“知道了。”謝經(jīng)道:“我會盡力,事情這便去辦。”
“有勞謝兄!”卿塵對他一笑,謝經(jīng)先行離開。
樓上夜天凌和莫不平已經(jīng)談了許久,卿塵想了想,沒有上去打擾,步出四面樓站在江邊看著滔滔流水,風(fēng)馳和云騁見她出來,踱步上前靠在身旁。
江面上有些壓抑,陰云欲墜,衣衫擋不住寒風(fēng),絲絲的已飄起冷雨。卿塵似是出神的想著事情,并沒有察覺雨意,突然間風(fēng)馳輕嘶一聲,轉(zhuǎn)身跑開。
卿塵回頭看去,夜天凌站在身后不遠處,目不轉(zhuǎn)睛的注視她,清俊面色雖然淡然無波,但那眼中抑郁低沉,隱隱暗云涌動,比這天色更多了幾分陰霾,他手在身側(cè)緊緊握著,顯然在極力隱抑某種情緒。
卿塵方要話,夜天凌伸手抓過風(fēng)馳韁繩,縱身上馬,徑自往東快馳而去。
卿塵叫道:“四哥!”翻上馬背:“云騁,快!”
云騁放蹄奔去,立刻遠遠追上風(fēng)馳,夜天凌神情陰沉,嘴角冷冷的抿成一條直線,也不言語,只是一個勁兒沿楚堰江打馬狂奔,卿塵默默跟在他身旁,縱馬相隨。
冬雨迎面撲在臉上,刀鋒一般冰冷,卻使人異常的清醒。天晚雨寒,路上行人稀少,不知過了多久,夜天凌終于在江邊停住。卿塵亦緩緩策馬立在他身后,兩人一前一后,看著江水浩浩湯湯,浪濤東去。
雨驟風(fēng)急,激的江面不復(fù)往日平靜。過了許久,夜天凌開口道:“我一出生,母妃便不愿要我,將我送至皇祖母處后不聞不問。這二十幾年,她即便在延熙宮見到我,也冷冷淡淡,話都不肯多一句。她對父皇也一樣冷淡,盡管父皇什么都依她,甚至為她單獨修建了蓮池宮,她卻從來沒在人前笑過。我只當她不愿順從父皇,亦厭棄我,更怪她為何不反抗到底,要侍奉兩朝君王,還要生我下來。我亦冷淡她,疏遠她,從來不肯踏進蓮池宮,連她病了也不去看……”到這里,閉目仰面讓雨水傾淋臉上,長嘆一聲。
卿塵在旁輕聲道:“她是一個母親,母親哪有不愛自己的孩子的。她是疏遠你,就不會有人懷疑其他,天帝也會因此格外疼愛你器重你。她心里,其實未必比你好受。女人有時候很傻,為了自己想保護的人,即便舍棄一生的笑容,也是心甘情愿的。”
夜天凌深深吸了口氣:“何苦!她可知我寧愿年年帶兵在外,也不愿在這宮中看別人承歡膝下,她可知我樣樣都要比別人強就是為了讓她看一眼,笑一笑,她為何不把一切坦然相告,難道我連自己的母親都保護不了,連軾父之仇都束手無策!”
卿塵淡淡道:“或許,她就是不想讓你了解真相,不想讓你知道仇恨,只愿你在天帝面前出類拔萃,做個好兒子,好王爺,平安一生。我雖沒做過母親,但可以想像到母親對孩子最大的護佑是什么,她只要你平安罷了。”
夜天凌決然道:“我寧肯面對的是千瘡百孔滿目瘡痍,甚至卑鄙齷齪骯臟不堪,也只愿聽真相。”
卿塵道:“你相信這一切?”
夜天凌嘴角露出冷冽的笑:“我會去分辨證實,直到所有都是事實為止。”
卿塵道:“事實往往極為殘酷,人卻難得糊涂。”
夜天凌道:“活了二十多年,竟不知自己是誰,豈不是可笑?”
卿塵道:“人只要清楚自己便罷了,何用多問?”這正是夜天凌對她過的話。
夜天凌回身,見她渾身濕透跟在自己身邊,雨水縷縷沿著略微蒼白的臉龐流淌,卻將她的雙眸洗的清亮。他心底驀然的一緊,隱約疼痛:“回宮去吧。”
卿塵見他已然收拾心緒,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望著他道:“四哥……我……真的做對了嗎?”
夜天凌亦望著她的眼睛,淡淡道:“多謝你。”
卿塵對他微笑,寧愿清醒著痛苦的人,永遠不能忍受糊涂的美好,注定要比別人承受更多的東西,這是他們自己選擇的生存方式,終其一生都無法放棄。
遠遠的大正宮在冬日陰雨下籠罩了沉重的面紗,風(fēng)雨飄搖中見證了多少古往今來,多少更迭變遷,如今等在眼前著的,又將是怎樣一番歲月掙扎。
不管是對是錯,這一步已然邁出,她相信,一定是對的,她知道夜天凌也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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