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瓏上卷第15章淺碧輕紅復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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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清明微微隱沒在漸暗的天邊,桃花心木的低窗,竹簾半卷,透過碧紗送進絲絲涼風。廊前桂子香氣依稀糾纏,一株亭亭如蓋的桂樹半遮庭院,暗香浮動,只是醉人。
卿塵扭頭望向窗外,終于被那若有若無的淡香吸引,推門走了出去。
新月如痕,無垠清遠,四周靜謐如夢境沉沉,仿佛能聽到朵朵桂花在夜色深處悄然綻放,清風穿過樹梢,流連忘返。
桂子月中落,又何須淺碧輕紅,素雅之中自有梅蘭不及的風姿,無比的寧靜和舒泰。
隔著月色,閑玉湖上的燈火似是漂浮在極遠的地方,湛王府今日熱鬧非常,她有些刻意的躲開了去,蒼穹深處有著另外一個世界,她每夜都仰首凝望,似乎那里才真正屬于她。
正站在樹下開始發(fā)愣,突然有東西從眼前晃過,她吃了一驚,未回頭便聽到陣爽快的笑聲,夜天漓懶洋洋以手撐樹,拎著枝桂花丟給她,笑問道:“愣著想什么呢?神游太虛,再看便飛上月亮成仙了。”
卿塵問道:“你不在凝翠亭怎么跑到這兒來?”
夜天漓挑挑眉,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凝翠亭那有什么意思?父皇今天也在,什么話都得掂量著,悶的人要命。走,我?guī)闳フ液镁坪,七哥這兒最好的酒是府里自己釀的荷葉酒,不比天都桃夭差!
提起那荷葉酒卿塵立刻覺得臉上發(fā)燒,幸好天色昏暗夜天漓看不清楚,她堅決搖頭:“我不喝酒!
夜天漓也不管,拖了她便走:“嘗嘗怕什么?”
卿塵輕聲嚷道:“陪你找酒看你喝酒都行,但我不喝!”
“偷來的酒格外香,不信一會兒你試試看。”夜天漓笑的賊兮兮的,哪兒有半分王爺?shù)臉幼,他對湛王府倒熟門熟路,放輕步子七彎八拐凈挑安靜的地方走,竟一路都沒遇上人。
花影重重,倆人轉(zhuǎn)到個花墻拐角處,突然聽到對面過來腳步聲,聲音既亂且急。夜天漓“咦”了一聲伸手要拽卿塵躲開,那邊卻匆忙轉(zhuǎn)出幾個人,當前一人走的甚急,冷不防便撞在卿塵身上。
卿塵沒想到有人如此冒失,往后踉蹌幾步險些跌倒,幸而夜天漓在身后及時一扶,還沒看清來人,對方已怒喝:“混帳奴才!瞎了眼了?”
卿塵聽著這無禮的言語沒作聲,只是鳳目微挑,淡淡打量來人。那人一時沒看見夜天漓站在燈影里,只當卿塵是湛王府中的侍女,見她也不行禮也不話,心中火起,揚手便要向她臉上揮去。
“三哥!”旁邊兩人不約而同喝止,夜天漓一步擋在了卿塵身前,另外卻是夜天湛將那人手攔下。和卿塵撞了個滿懷的,正是當今和太子同出一胞,如今被封為濟王的三皇子夜天濟。
夜天湛陪在濟王身邊,神色溫潤如常,細看去卻似乎微帶著些焦急,扭頭問卿塵:“沒事吧?”
卿塵聽他叫三哥,心知便是濟王了,今天這日子不好掃興,便輕輕搖頭。
濟王當時便一愣,懲戒個侍女,不想兩個皇弟竟都攔他。再打量卿塵,見她神情淡淡夜色下看不甚清晰,白衣素裙容顏平常,但眉眼中卻自有一種不屈于人的高潔氣度。方要開口相詢,前方鬧哄哄的一群人奔過來,當先有人抱著個昏迷不醒的孩子,幾個??跟著急得亂抹淚。這孩子正是濟王膝下獨子元廷,方才偷溜出了宴席自己去玩,不知怎么竟暈倒了,濟王他們得了信,才從前面匆忙趕來。
濟王見兒子這般模樣,也顧不得其他,急對身邊人喝道:“太醫(yī)呢,怎么還沒到?”
夜天湛勸道:“三哥稍安毋躁,已去傳太醫(yī)了。”
夜天漓見元廷呼吸微弱,看情形竟不是很好,輕聲對卿塵道:“我們的酒是泡湯了,三哥方才定是心里著急才莽撞了些,你也別放在心上!
卿塵對他笑了笑表示算了,突然看到元廷手中緊攥著一把花草樣的東西,凝神分辨了下,略有些吃驚:“草烏!”
“什么?”夜天漓問道。
“是致命的毒草!鼻鋲m道,見元廷呼吸急促,渾身僵直,輕輕一拉夜天湛:“讓我看看!
夜天湛想起她懂得醫(yī)術(shù),點頭讓開,卿塵上前看了看元廷手中的草葉,又伸手撥看他眼瞼,一邊把脈一邊道:“是草烏的劇毒,快,去找些甘草或蜂蜜,遲了便來不及了!”
不等夜天湛再吩咐,府里內(nèi)侍早一溜煙跑了去拿。卿塵伸手將元廷反抱過來,依次按上頰車、下關(guān)、大迎幾處穴位,慢慢使他緊咬的牙關(guān)松開,再用手指壓他的舌根引他嘔吐,元廷“哇”的嗆咳,頓時將吃進去的東西吐出大半。
濟王見元廷十分難受,怒道:“你這是干什么!”
夜天湛攔住他:“三哥,不妨信她!
此時內(nèi)侍已將蜂蜜甘草一并拿了來,卿塵輕輕捏著元廷齒頰盡量給他喂服,不過稍會兒,元廷身子微暖,呼吸似也順暢了些。
卿塵再把了脈,抬頭對夜天湛道:“得用藥清了余毒才行,先送到屋內(nèi)平躺,給他喝點兒水。”
宮中太醫(yī)匆忙趕來,卿塵便讓開一旁,聽到太醫(yī)診后道:“確實是草烏的劇毒,幸好施救及時才保得性命!
卿塵見有太醫(yī)在旁,便悄悄起身離開。夜天漓回頭看見要喊她,卻見夜天湛已轉(zhuǎn)身跟去,便笑了笑作罷。
夜風送來湖水潮濕的味道,將忙亂的氣氛舒緩幾分。夜天湛走到卿塵身后,卿塵回頭見他含笑看著自己,目光在夜色下溫潤而柔和,亦對他微微一笑。
夜天湛緩步沿著青石路往花影深處走去:“今天要多謝你,元廷若有什么意外我還真不好和三哥交待!
卿塵看著幾絲落花在暗中飄遠,微笑道:“不必謝我,這解毒的法子我是在煙波送爽齋翻書看的,要謝便謝你自己收藏了那么多好書。”
夜天湛道:“如此那些醫(yī)書都送給你,我留著不看白白浪費!
卿塵道:“今天做壽的人倒送我一份大禮,哪有這個道理?”
夜天湛呵呵一笑,卻見秦跑找過來,俯身道:“殿下,前面?zhèn)髟,皇上要見卿塵姑娘!
卿塵一愣:“見我?”
夜天湛也頗為意外,沉吟一下道:“無防,我同你一起過去。”
侍從在前提了一行琉璃燈沿閑玉湖的回廊蜿蜒而行,遠遠那迤邐燈火下,卿塵白衣勝雪仿若流泄于夜色縹緲,襯著夜天湛水藍色輕衫倜儻,翩若驚鴻,在湖中一轉(zhuǎn)好似自碧葉荷色間雙雙凌波而來,玉容俊顏,清逸風流,叫人幾疑是看著畫境。
濟王他們已先一步過來,正和天帝回話。凝翠亭里明燈點綴,依主次布著低案,玉盞金杯琥珀光,華貴中處處清雅,夜天湛眼中蘊著風華笑意,帶著卿塵步入其中,“父皇,這便是卿塵姑娘。”
卿塵便知道這位一身云青龍紋長衫的老人便是當今天帝,還不及看清身邊其他人,只覺有一道深銳的目光直投眼底。
居然有心頭微凜的感覺,她悄然挑挑眉梢,不急不緩斂衣施禮,一把威嚴沉穩(wěn)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免了,朕聽方才是你醫(yī)好了元廷?”
卿塵從容謝恩起身,答道:“回皇上,是!
趁隙往前一看,天帝身邊坐著東宮太子夜天灝。云色長衫紫綬緩帶,俊面白皙如美玉,渾身一脈書卷氣儒雅溫文,他極安靜的坐著,卻自有這夜色也難以掩蓋的高貴氣質(zhì),如果天帝是讓人不敢忤逆的峻嚴威儀,而他便是讓人無法褻瀆的高潔出塵。
“嗯,不錯,”天帝道:“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卿塵聞言抬頭,眸光靜靜便對上天帝的眼睛。
極深沉的一雙眼睛,似乎可以包容所有情緒,喜怒哀樂到了這里都一晃而無,滴水不漏,而后產(chǎn)生一種居高臨下的肅穆。她有些好奇的看著天帝,淡然自若的神情下沒有回避或是懼怕,同樣的平靜無波。
如此對視起來已是冒犯天顏,天帝似是故意不發(fā)一言,卿塵亦不曾垂下目光,夜天湛眉梢極輕的一緊,方要話,太子已在旁道:“父皇,你看這卿塵姑娘可有些像一個人?”夜天湛即刻笑:“大哥也看出來了,若乍見是覺得有點兒像,但再看又有些不同。”
在座諸人都上了心,卿塵疑惑的掠了夜天湛一眼,卻聽天帝笑道:“可是鸞飛?”
“正是。”太子道:“剛剛遠遠看去,我還以為是鸞飛來了!
卿塵還沒有將這話中意思弄清,卻又聽夜天漓跟上一句:“其實若像,我倒覺得更像九嫂些。”
被比來看去,卿塵心里著實別扭,此時有個聲音緩緩道:“是像纖舞!毙念^無端的一緊,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的抓了下,這聲音中不知為何帶著那樣沉痛的感覺,依稀有什么哀傷無法化解,叫人不由得替他傷心斷腸。
話的是另一位皇子,夜天漓倒收起了跳脫的笑意,略覺抱歉的道:“九哥,我并非有心……”
九皇子夜天溟臉上浮起絲苦笑,搖頭道:“我知道!绷T眼光淡淡的落在卿塵身上:“倒不是眉眼像,只是這形貌之間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不知哪里竟有些神似,大哥方才以為是鸞飛隨父皇來了,我倒誤以為纖舞又活了過來。哈,鸞飛和纖舞她們姐妹就是一個模子刻出的樣子!
卿塵后背一陣發(fā)涼,原來是拿她比做了已經(jīng)去世的人,難怪夜天湛他們之前都不曾提起。聽言語中,似乎這九殿下和王妃之間感情頗深,只不知是怎樣的紅顏薄命,落得這里一人傷心。
她微微轉(zhuǎn)身望過去,暗中不由一贊,夜家?guī)讉男子個個生的英俊,但要美,卻真要以這九皇子為最。
光彩明輝的琉璃燈火中夜天溟的膚色似乎略顯蒼白,微挑的眉下一雙細長的眼睛,雖寂然看著一方,卻浮沉斂入光影萬千散布出極盡妖嬈的蠱惑,配上挺直鼻梁紅銳薄唇,搭配的幾近完美。一個男兒容貌如此,怕是連女子亦要自愧不如。他手握一盞冰玉杯,在卿塵看來的時候亦將她打量,目光沿她的眉眼漸漸移下,突然渾身一震,竟自席間猛的站起來失聲叫道:“纖舞!”
所有人都愣愕,卿塵沿著他的視線低頭,她今天穿的對襟流云裳是天朝普通的女子裝扮,外衣絹紗淡薄如清霧籠瀉,里面襯著白絲抹胸,束腰一襲飄灑長裙。因在盛夏,非但廣袖寬松,亦露出脖頸玉色肌膚,而夜天溟正失神的看著她衣衫掩映下鎖骨處一記鳳蝶紋身,手上青筋突起,微微顫抖,幾乎要將酒杯捏碎。
卿塵下意識的將衣襟一擋,夜天湛溫言道:“九弟!闭Z中帶著疑惑和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不豫。
夜天溟似乎被驚醒,手上一松,頹然轉(zhuǎn)身對天帝道:“兒臣……失禮,還請父皇恕罪!
天帝對兒子無法掩飾的傷心既不出言寬慰,然也并未苛責,只是揮了揮手命夜天溟坐下。
夜天溟細美的眼眸在卿塵臉上拂過,坐下后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而后道:“鳳家女兒鎖骨處都有一記鳳蝶紋身,是自便請丹青名家朱羨情用漠云山的瑤砂紋上去的,形態(tài)栩栩如生,再加上漠云山瑤砂神采飽滿歷久不衰的色澤,堪為人間一絕!彼挼纳袂樗朴行┗秀,幾分酒意幾分迷離,仿佛已經(jīng)跌入一個遙遠的回憶中,目光有些陰淡的再看向卿塵:“卿塵姑娘身上為何會有一樣的印記,可是和鳳家有些淵源?”
起位列仕族之首的鳳氏家族,其子弟在朝為官者多達近百人,已故敏誠皇后的兄長鳳衍官拜兩朝宰相,權(quán)傾朝野,是唯一能與右相衛(wèi)宗平抗衡的閥門勢力。
太子方才提起的鳳家女兒鳳鸞飛受封“修儀”一職,多年來跟隨天帝深得信任。修儀女官雖不握實權(quán),但時刻伴駕臨朝聽政批閱奏章,起草詔書傳達口諭,身處政務中樞,地位尊貴,是于仕族女子一種極高的榮耀。
鳳家長女鳳纖舞數(shù)年前嫁于九皇子夜天溟,來伉儷情深舉案齊眉的一段佳話,只可惜偏偏身子病弱,年前一病不起藥石無效,終究香消玉殞。夜天溟自妻子去世后傷心欲狂,臥病半載有余方見起色,卻自此性情大變。
卿塵對鳳家亦有耳聞,迎著夜天溟幽暗的目光搖了搖頭,表示和這權(quán)傾朝野的家族并無關(guān)系。夜天溟自嘲般笑道:“即便是有,又如何?”罷又飲盡了一杯酒。
太子同夜天溟同出一母,母后早亡,他對這個皇弟格外愛護,見他至今仍十分消沉,不免心下?lián)鷳n,道:“或者只是巧合,九弟不必放在心上。父皇,咱們不妨去湖上走走,也清清酒意,七弟這閑玉湖風雅秀麗,今年荷花似比往年開的更好了。”
天帝點頭起身離席,“湛兒帶路,去看看你這府里又添了什么好景致。”
前面內(nèi)侍立刻掌燈,卿塵偷偷舒了口氣,既沒人讓她跟著便趁機退下。眾位皇子都隨駕陪著往閑玉湖上走去,夜天漓經(jīng)過她身邊略一停留,低聲道:“改日找你去御林苑騎馬。”對她露個飛揚的笑,舉步伴著天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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