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之外,西寧舊廟,夜溪無聲。
天海圣后看著溪對面的那名僧侶,道:“你應(yīng)該很清楚,我始終警惕的是誰。”
那名僧侶掌里的念珠停止了轉(zhuǎn)動,依然閉著眼睛,淡然道:“他們未曾去過彼方,自然想不到你所想。”
她道:“我也未曾去過。”
這時候的她還在天書陵頂,只是視線落在了數(shù)萬里外的此間。
相隔再遠(yuǎn),只要天地之間有氣機相連,她的神魂便能親至。
便是溪畔的那個她。
僧侶想了想,道:“有道理。”
天海圣后看著他問道:“這是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局面?”
那名僧侶道:“我未曾提前設(shè)想過可能會看到什么。”
天海圣后靜靜看著他,問道:“你是建成太子的兒子?孫子?”
僧侶臉上流露出一道追懷的情思,沉默片刻后輕聲道:“建成太子是家父。”
天海圣后挑眉問道:“朕不明白,你們遺族為何會與他聯(lián)手,要知道他可是太宗皇帝的黑犬。”
僧侶緩聲道:“再多的怨恨終究也敵不過時間以及回家的渴望,我們想要回來。”
天海圣后問道:“可你們有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是異族的前驅(qū)?”
僧侶沉默片刻,曳道:“遺族不是異族,這里是我們的故鄉(xiāng),沒有人有資格阻止我們的歸來。”
天海圣后道:“你敢確認(rèn)那片大6上的異族不會生出異心?”
僧侶沉默,沒有再話。
溪里清澈的水早已被這兩位強大的神魂凝固。
血水凝成的蓮花,在水面上或東或西,溪畔的樹在風(fēng)中時靜時動。
……
……
一場秋雨一場涼,昨天還殘著很多青意的草,在此時已然黃。
計道人站在沒膝的野草里,感應(yīng)著那道黑玉如意與自己的距離,再次望向天書陵,道:“退位吧,像蘇離一樣,離開這個世界。”
天海圣后收回望向數(shù)萬里外西寧鎮(zhèn)溪的視線,道:“我的這些兒子想當(dāng)皇帝,陳觀松想在青史上留名,寅被濟世二字所困,白帝想與魔君一戰(zhàn),那么你呢?我始終不明白,你做這么多事情,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
計道人面無表情道:“這是太宗皇帝陛下的遺旨,而且你當(dāng)初承諾過我與師弟,會把皇位交還給陳家。”
天海圣后道:“我只有一個兒子,他受過天譴,在我的腹中,先天的日輪便毀了。”
到這里時,她看了陳長生一眼,又往天書陵里某處望了一眼。
“不管我的兒子是哪一個,或者純良,或者簡單,或者愚蠢,或者殘廢,他若登上皇位,誰來統(tǒng)治這個世界?”
天海圣后看著秋草原方向,微諷道:“到時候真正的皇帝是誰呢?那些廢物與混帳,還是你?”
計道人沉默不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夜風(fēng)吹拂著荒野,黃草隨風(fēng)而動,如同稻田,卻沒有香氣,只有被雨水漬爛后的腐味。
“了這么多無趣的話,看了這么多無趣的人與事,終究,你們還是得殺了朕。”
天海圣后在這句話的時候,終于動了。
她向著前方踏了一步,一直負(fù)在身后的雙手,緩緩張開。
夜空里已經(jīng)沒有落下雨滴,但當(dāng)她張開手的時候,便有幾滴雨珠,從風(fēng)里的不知哪一處飄來,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低頭看了眼手掌里如同珍珠般晶瑩的水珠,然后抬起頭來,望向這個已經(jīng)讓她厭煩到了極點的世界。
“那么,誰敢殺朕?”
……
……
今夜的局勢早已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皇輦圖靜,京都里殺聲四起,更有火光與濃煙不時生起,遠(yuǎn)處的原野里,有的軍隊靜止的仿佛守墓的石像,有的軍隊還在騷動當(dāng)中,這個世界已經(jīng)脫離了天海圣后的控制,就連那些最忠于她的大臣與娘家人,都瘍了拋棄她。
毫無疑問,她面臨的局面已經(jīng)惡劣到了極點。
她卻無怯意,看著天書陵四周的絕世強者們,看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敵人們,了這樣一句話。
誰敢殺朕?
這四個字真的是霸道到了極點,囂張到了極點,回蕩在安靜的天書陵與京都的街巷里,久久不曾停歇,始終無人敢應(yīng)。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終于有聲音響了起來。
那是石板被碾壓出的聲音,聽著很像牙齒的撞擊聲,也很像承受了無數(shù)重量的骨頭出的聲音。
格格格格。
朱洛從輪椅里站起身來,視線順著白色的神道上移,最后落在了天書陵的峰頂。
“我來吧。”
他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沒有任何慷慨激昂的感覺,很平淡,淡的就像是水一樣。
或者這是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結(jié)局是什么,或者這是因為在萬柳園拆開蘇離的那封信后,他就一直在等著這個結(jié)局。
朱洛,八方風(fēng)雨之一,絕情宗宗主,天涼郡的大人物,正如當(dāng)初在潯陽城里蘇離過的那樣,他可以死,但不能敗。
現(xiàn)在他敗了,而且殘了,那么何惜一死?
他今夜前來京都,就是來送死的,他要用自己的死亡,替自己的家族宗派,謀求最大的好處。
“你要什么?”
計道人的聲音從遠(yuǎn)處飄來,已經(jīng)不在城北秋原的位置,而似乎是已經(jīng)去了更遠(yuǎn)的地方。
朱洛用左手握住了腰間的劍柄,面無表情道:“我要王家永世不得翻身。”
他沒有是哪個王家,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是哪個王家。
天涼郡王家早已破落,現(xiàn)在就只剩下一個人。
朱洛要王家永世不得翻身,針對的那就是那個人和那把刀。
計道人的聲音沒有立刻響起,而是過了會兒才做出回答。
很明顯,朱洛臨死前的這個請求,即便是他也覺得有些麻煩。
“好,我應(yīng)承你。”
聽到這句話,朱洛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些表情,身體也變得更加挺拔了些。
他向前走去,緩慢的腳步,依次踏破石坪上積著的淺水,漸漸形成某種獨特的節(jié)奏。
他來到神道的下方,緩緩抽出鞘中的劍。
一道強大的氣息,從隨著明劍出鞘,溢散開來,充斥于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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