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令人無語的答案。
就像唐三十六過的那樣,陳長生和徐有容,真的是兩個讓人不出話來的人。
或者正是因為這一點,徐有容聽到陳長生的回答后,沒有表現的太意外,更沒有生氣,反而很滿意。
他只記得黃昏后要來福綏路吃豆花魚雖然最后吃的是牛骨頭,他只記得在周陵里過的那些話所以把金銀財寶分成了兩堆用其中一大半換了紅河下游的那片草原雖然她和秀靈族沒有什么關系,他只記得答應過她要退婚所以不惜被京都民眾非議也要請教宗陛下強行解除婚約雖然這件事情現在看來很愚蠢而且他現在急著怎么把那份婚書再找回來
弄錯了一些事情,不重要,忘記了一些事情,更不重要,只要有些事情記得就好。
因為陳長生的回答以及鐵鍋里香噴噴的牛骨頭,徐有容對自己奈何橋上遞出薪條的舉動,沒有任何后悔。
她輕聲道:“我吃的很好,謝謝。”
完這句話,她站起身來,收好那片草原,從地上拿起黃紙傘,向店外走去。
嘈雜熱鬧的聲音,瞬間涌了過來,陳長生微怔,看著她掀簾走了出來,忽然想起來,還有件最重要的東西忘了給她,他趕緊追了過去,寒風撲面而至,夜街上飄著雪花,卻哪里還能看到她的身影?
他望向手腕上那串由十顆石頭組成的珠子,心想這么重要的東西,下回可不能忘了。
旁邊傳來店老板的聲音:“客人,還剩著半鍋牛骨頭,您是準備打包還是打算再吃會兒?”
陳長生轉身望去,只見店老板的神情顯得有些不安,怔了怔后才明白對方是擔心自己賴帳。
店老板搓著手,有些緊張地看著他。
提著打包好的牛骨頭,陳長生回到了國教學院。
湖畔的冬林,在夜色里顯得有些陰森,好在樹枝上承載著的雪線,沖淡了些這種感覺。林深處隱隱傳來低沉的、仿佛雷鳴一般的聲音,偶爾還會有幾道極細的、仿佛閃電般的明亮線條飄出來,那是軒轅破正在練功。
蘇墨虞在藏里為新生們做指導,傷勢漸愈的折袖不知道在哪座雪堆下面磨勵自己的精神與意志,只有唐三十六哪里都沒有去,也沒有在自己的房間里,而是在陳長生的房間里等他。
不僅僅是因為他對陳長生的行蹤非常好奇,也不是他對探究他人的秘密真的已經到了某種人神共憤的程度,而是因為他現在手里拿著的那樣東西,必須親手交到陳長生手里,他才能放心。
就算他是世間最有錢的人,可如果把那樣東西給弄丟了,也賠不起。
因為那是代表著國教權柄的神杖,就算你再有錢也買不到。
唐三十六在房間里已經坐了很長時間,想著先前在離宮里的尷尬場面,想著那些像真劍一般的目光,直到現在,他都覺得后背有些酸痛,又想著陳長生這時候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心情來糟糕。
所以當陳長生回到房間的時候,看到的當然是一張很難看的臉。
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可能是因為隱藏著事實,所以看著他的臉色,陳長生有些不安,把食盒擱到桌上,假裝沒有看到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假裝自己沒有任何潔癖,很心地道:“福綏路的牛骨頭,味道很不錯。”
“教宗陛下的神杖,味道更不錯。”
唐三十六的臉再難看也難看不到哪里去,但刻意的漠然代表的怒意,很容易看得出來。
陳長生接過神杖,很是吃驚,雖然事前唐三十六便對這件事情有所預判,并且提醒過他,但他還是有些沒想到。
唐三十六看著他寒聲道:“你就不打算交待一下?”
陳長生看了看他,道:“就和人約著吃了頓飯,沒什么大事。”
“但還是不能的事?”
“嗯。”
“那你是和誰去吃的飯?”
“也不能”
陳長生有些緊張,想著先前與徐有容對坐飲酒,唇角卻不自禁地微微揚了起來。
看著這幕畫面,唐三十六倒吸一口涼氣,道:“女人?”
陳長生很吃驚,問道:“你怎么看出來的?”
唐三十六冷笑道:“看看你這滿臉春風,七情上面的模樣,也就軒轅破才看不出來。”
陳長生微窘,不知該怎么接話。
“三天,最遲三天時間。”唐三十六看著他咬牙道:“我一定能查出來你身上的事情,明明才見過徐有容,居然沒有被迷住,反而去和別的姑娘見面,我真好奇那姑娘得好成什么樣兒。”
陳長生有些不解,又有些隱隱的不服,問道:“為什么我不能是去和徐有容見面?”
唐三十六看著他面無表情道:“徐有容會私下和你見面?你干脆對我你是蘇離的私生子好了。”
陳長生想了想,道:“如果那樣的話,折袖豈不是要喊我大舅哥?”
唐三十六聞言大笑,然后想到了什么事情,笑容驟斂。
他看著陳長生道:“居然學會了笑話,而且還真的很好笑你真的完了。”
陳長生不解,問道:“什么?”
唐三十六看著他同情道:“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那個姑娘,不然也不會性情大變,將來你可怎么辦?”
陳長生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直至夜深,依然無法睡著。
十歲之后,除了初入京都引星光洗髓始終無法成功的那段時間,這是他第一次失眠。
唐三十六最后的話,仿佛撕開了那層窗戶紙,讓星光灑落在他身體里的雪原上,把所有心意照的清清楚楚。
離開周園之后這半年,他經常會想起她,無論是在湖畔的大榕樹上,還是在周陵的巨石間,但他所不了解的是——那種想念是對想念的想念,直到今天在奈何橋白紗落下,看到她的眼睛,尤其是先前在釁館里,她被裹在大棉襖里,洶抿著燒酒,啃著骨頭的模樣,和周園里不同,和人們傳中的不同,卻無比的真實,真實的好看,那樣地令人想要親近。
于是這份想念才落到了實處,有了真實的重量。
真實且有重量的想念叫做相思,一旦相思,自難成眠。
陳長生是一個訥于言而敏于行的人,反正睡不著覺,既然想見她,那便去見她。
徐有容對他過,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他們曾經相識的事情,所以他沒有辦法經由正常途徑去看她,便只能偷偷去見。
他起床,穿好衣裳,飄出窗口,過冬林,拿出鑰匙,打開了宮墻上那個被青藤掩飾的極好的密門,走了進去。
把沉重的門推開一道縫,看著夜色下的重重深宮,他有些緊張,以至于吹出來的口哨聲都有些啞。
他是一個生活的很規矩的少年,很少做這種事情,雖然曾經偷偷進入過數次皇宮,但現在的情形與當初又有些不同,昨夜教宗陛下才向整個大陸正式宣布他便是國教的繼承者,結果現在他便夜闖皇宮,如果被人發現,那真的會出大事。
風雪緩緩地飄著,皇宮里的紅墻與黃檐都被涂成了白色。
圣后娘娘看了眼窗外的雪花,唇角露出一抹微嘲的笑容,道:“你知道人什么時候膽子最大嗎?”
南北合流近在眼前,各方面的事項陡然增多,莫雨直到深夜,還在陪著娘娘處理事務,已經有些疲憊,忽然聽著這句問話,怔了怔后才反應過來,輕聲道:“面對死亡的時辰?”
“不算錯,但還有一種情況因為愛情。”
圣后娘娘看著窗外的夜宮,道:“或者,色膽包天。”
滿天雪舞,燈光流溢,皇宮里仿佛白晝,不似深夜,于是黑色的事物便有些顯眼。
當陳長生看到那只黑羊從覆著白雪的廣場上緩緩走過來時,生出很多感恩的心。
他對黑羊出自己的來意。
黑羊看了他兩眼,轉身向某處走去,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對著前方某座宮殿揚了揚角,便轉身消失在了雪夜里。
那座宮殿地理位置極好,不是很偏,卻很安靜,而且深冬時節,宮殿四周還有很多青樹,很不一般。
她就宗這里?看來傳聞是真的,圣后娘娘很寵愛她,比對平國公主還要更寵。
那如果將來國教和朝廷分裂,教宗師叔和圣后娘娘打起來了,她肯定是要幫娘娘的,我該怎么辦?忽然間,他想起了釁館里她過的那些話,發現這確實是個問題,可以一時忘記,但不能一直不想。
殿前風雪交加有些寒冷,他的臉最開始的時候卻有些熱,然后這時候漸漸冷了下來,不是心冷,而是需要冷靜。
他是來見她的,卻很長時間沒有動作,沒有潛入這座宮殿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道聲音傳進他的耳中,那是她的聲音。
“你站在這里做什么?”
他向著聲音起處望去,只見宮殿東側有一面窗戶還是亮著的,他走過去,便看見了燈光映照出來的她的剪影。
她坐在窗前桌旁,手里拿著一卷書。
夜已深,她卻還沒有睡,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不知道是不是和他未能入睡相同的原因。
“我想來見見你。”他隔著窗戶對她道。
徐有容在窗那邊輕聲道:“不是剛見過面?”
陳長生猶豫了會兒,道:“可是我睡不著。”
徐有容轉身望向窗外,有些不安,心想發生了什么事情,竟讓他這樣的人也無法入睡?
要知道當初在周園里,哪怕四周的草猴潛伏著無數可怕的兇獸,他也可以很平靜地進入夢鄉。
“出了什么事?”
“沒事只是想你想的睡不著覺。”
q夜,徐有容的名字叫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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