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雪原很安靜,不知道是不是那片陰影的緣故,還是因為云層依然未散,晨光很淡,從晨光里落下的雪也很稀疏,飄飄灑灑地落在地面上,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這場必將被記載入歷史里的殺局,這場必將將會改變**歷史走向的殺局,至此時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長時間,勝負(fù)依然沒有分出,結(jié)局卻似乎已經(jīng)注定,四周如山般的魔將身影沉默而冷厲,那片陰影依然高懸于天,黑袍靜靜地坐在十余里外的雪丘上,被圍在中間的那個身影依然挺拔,卻不夠有些孤單落寞。
忽然間雪原里生出一場風(fēng),卷起紛紛灑灑的雪片,場間的死寂剛剛被呼嘯的風(fēng)聲打破,緊接著便被一道劇烈的爆破聲完撕扯于凈,只見黑袍所在的雪丘上生出無數(shù)強大的氣息,無數(shù)積雪向著天空與四周噴濺,那幾盞飄浮在空中的命燈瞬間消失,黑袍的前襟被撕出幾道絮絲,更可怕的是,那張看似堅不可摧的方盤……就這樣變成了一塊廢鐵。
無數(shù)雙視線沒有來得及望向黑袍所在的雪丘,便投向了雪原中間某處。
雪原里,忽然多出了一個人。
當(dāng)今**上,有誰能突破那片陰影與魔族數(shù)萬大軍的重重防御,悄無聲息地來到這里?
那是一個少年,他的右手舉著一把舊傘,左手握著一把短劍,緊緊地閉著眼睛,清稚的眉眼間,盡是只有在生死之間才能看到的堅毅,當(dāng)然,他的臉上也能看到無盡的疲憊。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少年睜開了眼睛。
這名少年自然就是陳長生。他茫然四顧,只見眼中皆是雪白,完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隱約明白自己已經(jīng)離開了周園,可是這里又是哪里?這里的天空中為何也有道陰影?這道陰影里的意志怎么比日不落草原上大鵬的陰影還要強大可怕?雪原四周那十余座如山般的身影又是什么?怎么散發(fā)著騰明和劉婉兒那對魔將夫婦一樣的氣息?難道那些如山般的黑色身影都是魔將?十余里外雪丘上,那個渾身罩著黑袍的男子又是什么人?為什么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息如此陰森?他為什么會穿著一件黑袍?
陳長生看著雪原遙遠(yuǎn)外圍那片隱隱若現(xiàn)的雄城輪廓,想著道藏上的記載描述,身體僵硬無比,張著嘴卻發(fā)不出聲音,心想不會吧?難道那座城便是傳中的雪老城?這里是魔域雪原?那些山般的黑影真的都是魔將?穿黑袍的陰森男人就是黑袍?那道陰影呢?
前一刻還在周園的陵墓頂上與墜落的天空相抗,下一刻便來到了萬里之外的魔域雪原,看到了傳中的雪老城的身影,看到了那些過往只存在于想象中和書中的魔族強者身影,如果是精神力稍微差些、意志力稍微薄弱些,不定會直接震驚的昏死過去,甚至有可能會直接被嚇?biāo)?因為這幕畫面實在太不可思議。
陳長生的意志力很強大,所以他沒有昏倒,但這并不是好事,他必須清醒著承受眼前所見帶來的精神沖擊力,他甚至覺得自己的精神世界有了崩壞的征兆,身體更是僵硬的完無法動彈。
一只螞蟻忽然來到巨人的世界,一名普通人忽然誤入星海里的神國,他這時候就有這種感覺。
濺飛到空中的無數(shù)積雪簌簌落下,然后來自云中的薄雪緩緩飄落,落在傘面上,雪原上依然死寂一片,無雙數(shù)視線隔著數(shù)里、數(shù)十里甚至數(shù)千里的距離,看著陳長生,沒有任何聲音。
對于那些強者們來,陳長生的出現(xiàn)也很古怪。
神國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普通人,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想必也會很驚訝,這個普通人是怎么來的。
雪原陷入一種很奇異的寂靜中。
陳長生身體僵硬無比,難以想象的巨大精神沖擊,讓他的精神世界近乎崩壞的同時,也摧動他的思緒高速運轉(zhuǎn)起來。
在非常短暫的時間里,他想了很多事情。自己為什么從周園來到了魔域雪原,這件事情短時間內(nèi)肯定想不明白,所以他不去思考,那么為什么自己會看到這么多傳中的魔族強者?這些魔族強者是來伏殺自己的?
這不可能。他現(xiàn)在是國教學(xué)院的院長,級別看似夠了,但一個通幽上境的少年對這些大人物來,真的就像是螻蟻一般,哪里需要這么大的陣勢,就連最自戀的唐三十六都不敢這樣認(rèn)為。
魔族強者們要殺的對象另有其人,那個人是誰?
那個被魔族數(shù)萬大軍圍困數(shù)日夜的中年男子,已然身受重傷,面臨著必死之局,他眉眼間的神情依然散漫,顯得毫不在乎,然而在看到陳長生手里那把傘時,他的神情卻變得凝重起來。
似乎是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他向陳長生走了過去,雪原上,他離陳長生最近,只需要十余步,便能走到身邊。
“噫,有把劍。”
那名男子伸出左手把那把傘拿了過去。
陳長生只聽到了腳步聲,還沒有來得及去看,便發(fā)現(xiàn)手里的黃紙傘被拿走了。
他望向那名男人。
那名男人穿著件長衫,但并不是太長,不像文士,腰間系著把劍,卻又不像劍客,給人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那個男人的身上散發(fā)著一道清冽的氣息,仿佛一把劍盡情地展露著鋒芒,令人無法直視。
這是陳長生第一次見到蘇離,他只看到了蘇離的背影,眼睛被刺的生痛。
還要再過很久很久,他才能直視此人,而當(dāng)時的他并不知道這個男人就是傳中的離山師叔蘇離。
片刻后,他醒過神來,艱難地站直身體,下意識里右手微微握緊,傘柄已經(jīng)不在,那種空蕩蕩的感覺讓他有些不適應(yīng)。
黃紙傘在那個中年男人的手里,不知道為什么,顯得那樣的融洽,仿佛這傘來就是他的。
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再次惘然起來,忽然覺得周園里發(fā)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自己離開天書陵,從京都到汶水拿到這把傘,再進入那片草原,最后神奇地出現(xiàn)在這片雪原上,數(shù)萬里風(fēng)雨兼程,只是……為了把這傘送到這個男人的手里。
把黃紙傘還給這個男人。
蘇離左手握著黃紙傘的傘身中段,靜靜地看著,看了很長時間,然后唇角露出一絲微笑。
然后,微笑變成開懷大笑,變成長聲而笑。
他笑的如此開心,一朝開顏。
他望向遠(yuǎn)方如黑山般的魔將身影,望向盤膝坐在碎雪里的黑袍,望著天空里的那道陰影,道:“你們都我差一把劍,是的,我確實差一把劍,但現(xiàn)在……我有劍了,是不是該輪到你們害怕了?”
陳長生不懂,這明明是一把傘,就算有一道劍意在里面,又怎么能是一把劍?
他不知道,這把黃紙傘就是一把叫做遮天的絕世名劍。
數(shù)百年前,那一代的離山劍宗掌門,拿著這把劍,在周園里與周獨夫大戰(zhàn)三百回合,身死,劍卻未折。
這把劍是劍池里最強的一把劍,也是最不甘、最想重獲自由的一把劍。
這把劍,就是應(yīng)該由蘇離繼承的劍,這就是他的劍。
這把劍的劍身,離開了草原,被蘇離拾得,送去汶水,以此造了一把千機百變的傘。
但劍意不在,所以不是他想要的劍。
這把劍的劍意,一直在草原里等著劍身的歸來與重逢。
數(shù)百年后,陳長生路過汶水,得唐家贈傘,攜傘入周園,于草原里,讓劍身與劍意相遇,從而召喚出萬劍凌空。
這個故事,至此似乎已經(jīng)迎來了完美的結(jié)局,但事實上并非如此。
直至他來到了這片雪原,將這把傘交給了蘇離,這個結(jié)局才真正完美。
蘇離握著黃紙傘,想起數(shù)百年前,第一次走進離山峰頂?shù)亩锤?看見師父身后墻上掛著的這把劍時的畫面,想起之后那些年,他強行把境界壓制在通幽境,連續(xù)數(shù)次入周園尋劍的時光,很是感慨。
這是離山的劍,這是師父的劍,這就是他蘇離的劍。
數(shù)百年,真是好久不見。
這讓他如何能不快意,如何能不縱情而笑。
他在笑,黃紙傘仿佛也在笑。
但快意的笑聲里依然有一絲悵然,些許遺憾。
師父,我重新握住了這把劍。
但……周獨夫已經(jīng)死了,我沒有機會把他斬于劍下,替你報仇。
清朗而放肆、卻又悵然遺憾的笑聲,回蕩在寂靜的雪原上,仿佛要傳到千里之外。
這笑聲里的意思,清楚地告訴了整個世界,就連陳長生都聽懂了。
悵然于周獨夫已死,遺憾于不能將其斬于劍下。
這是何其自信,甚至狂妄的想法。
但沒有誰對此表示嘲諷與不屑,就連黑袍也只是沉默著。
因為蘇離已經(jīng)找到了那把他的劍,誰知道他在劍道上會走到什么地方?
清朗的笑聲漸漸斂沒,蘇離身上的劍芒也漸漸消失,仿佛變成一個普通的中年男子。
他抬起頭望向雪原四周,那些魔將們?nèi)绾谏桨愕木薮笊碛?神情平靜,伸手握住了傘柄。
他的左手握著黃紙傘的中段,就像握著劍鞘。
他的右手握著黃紙傘的傘柄,就像將要拔劍。
陳長生注意到,他的手指很修長,很適合彈琴,當(dāng)然,更適合用來握劍。
傘柄就是劍柄,就在蘇離的手落到傘柄上的那一瞬間,一道凌厲至極的劍意,籠罩了整片雪原。
數(shù)十里外的雪原上,一座如山般的魔將身影微微搖晃,然后重重地倒在了雪地里。
一道鮮血出現(xiàn)在雪空之中。
(今天就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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