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你不會老的,在這兒——”明帝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握住慕毓芫的手,溫聲道:“縱使過上十年、二十年,朕的宓兒,也始終是最好看的。嗯,那時朕已滿頭白發,臉上也皺巴巴的,一幅糟老頭的模樣,你不嫌棄朕就夠了。”
慕毓芫唇角笑意微微凝滯,一剎那失神,側首避開明帝的目光道:“皇上又是滿嘴胡說,當著佑綦的面,也不害臊么?”聲音卻漸次低了下去,柔軟的好似一簇新堆的棉花垛,“皇上今日說的話,將來莫要忘記才好。”
明帝將她的手緊了緊,篤定道:“嗯,永不相忘。”
大殿內靜得恍若一池秋水,溫度卻似暖了些。宮人們都退了出去,只余下鎏金博山爐內香煙飄忽,裊裊不斷,透出一股別樣的柔和氣息。九皇子聽不明白父母的言語,在靜謐中茫然仰頭,稚聲稚氣學道:“不忘……”
皇帝終于展了笑顏,宮人們都松了一口氣。因七皇子纏著不讓走,明帝便讓多祿將折子捧來椒香殿,他只顧批復奏章,不知不覺已是落日西沉。慕毓芫捧著一盞半透的碎米紋瓷盅過來,因霞光余輝照進來,映得她兩腮粉似桃花撲水,笑盈盈道:“離晚膳的時候尚早,怕皇上餓著,特讓人燉了桂花百合湯。孩子們的多加了些糖,這碗是原本燉的,臣妾嘗著不算甜,皇上先趁熱喝罷。”
明帝抬起頭望著她,含笑道:“你親自端來的,怎會不甜?”
慕毓芫一笑帶過,放下盅子走到熏爐旁,抓了兩把沉水香撒進去,拿起細長的金箸撥道:“皇上快些喝完的好,昨兒答應好教祉兒寫字,三個小淘氣在里面玩著,等會用過晚膳更不想動,又該嚷嚷著要睡覺了。”
“難道你的字還不夠好?”明帝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朗然站起身來,禇紅色的團紋刺花龍袍絲光綢滑,不帶一絲折痕,正如他眸中燦爛的笑意,“既是夫人有命,焉能不從?朕這就把湯喝完,再做教書寫字的夫子去。”
慕毓芫看著他一點點喝完,故作認真道:“嗯,很好。”
“呵,也只有你敢這么——”明帝一句話尚未說完,便有青衣小監自殿外進來,貓腰道:“啟稟皇上、淑妃娘娘,萱嬪娘娘玉駕到,殿外侯旨求見。”
往外看去,五彩斑斕的晚霞已經鋪滿天空,明帝不悅道:“眼見已到晚膳時分,能有什么要緊的事?”略一蹙眉,復又坐回紫漆點金沉木椅中,抬手讓慕毓芫也坐下,方才吩咐道:“去罷,召萱嬪進來。”
萱嬪著一襲淡青色綿軟長裙,外面套衫亦是半舊,并不似她平日明快的裝束,更奇在頭上釵環幾近沒有,只簪著幾朵六角藍銀珠花。慕毓芫心內自是疑惑,別眼往明帝瞧去,神色亦是不解,因而笑道:“妹妹年紀輕輕,正該如花似玉的打扮,怎么穿得如此素凈?再說,這般裝束也不合宮里的規矩,還是回去換了罷。”
萱嬪襝衽行禮,口中道:“臣妾失德,故而前來脫簪請罪。”
明帝問道:“什么事,如此認真?”
萱嬪突然跪在慕毓芫跟前,垂首訴道:“嬪妾自入宮以來,一直得淑妃娘娘悉心照拂。先時嬪妾有了身孕,娘娘便將自己心愛的屏風送過來,多虧有它安胎養氣,所以嬪妾才能順利誕下馥兒……”
慕毓芫見她哽咽起來,忙扶道:“有什么話,起來說罷。”
“不,嬪妾有錯。”萱嬪堅持不肯起來,又道:“嬪妾還沒來得及報答娘娘,不曾想就失手弄壞了屏風,辜負娘娘的一番好意,所以……”
慕毓芫笑道:“不值什么,只要妹妹沒事就好。”
“娘娘!”蘭雅像是忍不住,“撲嗵”一聲跪下,插嘴道:“娘娘何必攔在自個兒身上,那屏風明明是江……”
“啪!”的一聲脆響,萱嬪一巴掌扇在蘭雅臉上,喝斥道:“休得多事!屏風是在玉粹宮弄壞的,自然是本宮的責任,怎能怨得了他人?若還敢胡言亂語、搬弄是非,回宮就攆你出去,今后再也不認得。”
原來,是那日流言事發。慕毓芫在心內一笑,看著蘭雅那紅漲如血的腫臉,曼聲笑道:“妹妹也太認真,那屏風不過是件物事而已。不論是誰弄壞的,本宮也當不起妹妹一跪,快起來罷。”
“算了,起來罷。”明帝朝萱嬪抬了抬手,又側首問道:“朕記得,那架屏風很費了些周折。天河石原本產在蘇羊,要把那么大塊東西運過來,人力錢比它本身還貴些,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慕毓芫頷首道:“是,二哥托人運進京,沒少答謝人。”
“哎,可惜了。”明帝搖頭一嘆,末了笑道:“朕倒不是心疼東西,只是想著若能留著,將來等你再懷上——”
“皇上!”慕毓芫忙高聲打斷他,吩咐雙痕再盛一碗百合湯過來,指與萱嬪道:“妹妹產后還不足半年,應該多加保養。平日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喚雙痕過去吩咐,千萬不要委屈自己。”
萱嬪垂首坐在下方,接過湯碗道:“是,嬪妾謝娘娘關懷。只是那架屏風,都怪嬪妾沒有看護好,才讓它……”
慕毓芫不愿與她多加糾纏,只道:“今后不用再說屏風,妹妹喝湯罷。”萱嬪默默喝完湯,仍是楚楚可憐的模樣,堅持要回去抄寫《女則》十遍,以釋心中歉疚之情,方才欠身退出殿去。
如此一來,慕毓芫不免想到江貴人,心內更覺一陣厭煩,于是笑道:“皇上待臣妾的心,臣妾自是明白,只是皇上終究是一國之君,還得雨露均沾些才好。”
明帝起身回頭,問道:“怎么,莫非有人抱怨你?”
慕毓芫笑而不答,跟在他后面往里走,平聲道:“比如,皇上去玉粹宮時,除了萱嬪那里,也不妨去別處多走走,只當散散心。”
明帝頓步不語,轉身拉起她的手,看了半日才道:“不用再說,朕知道是誰。所謂三千佳麗,朕哪有功夫全照顧到?后宮里的女子,個個都是聰明伶俐,擾亂視聽、隔山觀火,都很是有一套。從前,佩縝就是這么累壞的,所以你也不要太費心。只要她們沒有中傷你,朕就放心了。”
慕毓芫一點點低頭,心內似被皇帝的話抓扯著,略帶傷感道:“皇上忘記了,臣妾也是后宮女子的一人,心思是一樣的。”
“呵,不一樣。”明帝將她攔入懷中,深邃的雙目似看著虛幻遠方,聲音輕柔得仿佛是另一個人,“在朕的心里,宓兒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將來你就明白了。”
“將來?”慕毓芫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瞬間迷惑,將臉貼在堅定的胸膛上,“難怪祉兒的嘴甜,都是跟旻旸你學的,這才是龍生龍子呢。”
明帝聽得高興起來,滿意道:“這么多孩子中,數祉兒最像朕。”
“皇上!皇上!!”外面傳來小太監的尖聲,多祿仿佛還喝斥了一句,一個小太監不要命的沖了進來,急急跪下道:“皇上,太后病危!”
“什么?!”帝妃二人異口同聲驚呼,慕毓芫一時呆住,過了片刻才想起掙開明帝懷抱,忙請道:“皇上,事情緊急,臣妾先過去瞧瞧。”
如今恩侯令正在進行,諸地皆是不安,太后若是此時薨逝,藩王們則要進京吊奠國喪,情勢將不堪設想。明帝不免更加焦急些,一疊聲道:“快去,快去!把太醫院的人都傳去,需要什么你先裁定著,朕馬上去召太傅他們,隨后就來!”
慕毓芫連車輦也等不及,跌跌撞撞往懿慈宮趕,冷風迎著面,只覺雙眼如扎進冰棱般刺痛,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再度襲來。懿慈宮內已忙亂成一團,后殿僅有幾名小太監侯著,慕毓芫不等通傳,只顧沿著連廊小路疾步奔走。雙痕在后面跟的發急,緊著腳步追上去,壓低聲音急道:“娘娘……,太后已經病重,娘娘這般模樣仔細嚇著太后,慢一點……”
“是……”慕毓芫倉促停在內殿后門,胡亂抿著松動的云鬢,捂著胸口喘息,茫然道:“本宮知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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