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明帝卻在出神,隨口道:“嗯,難為你細心。”
“皇上,是不是累了?不如讓臣妾把簪子送過去?”葉貴人往前走了兩步,良久不聞圣音,遂小心翼翼抬起頭,卻正好迎上皇帝冰涼無味的眼神。只聽“咣當”一聲,竟嚇得她失手將金簪掉在地上,趕忙俯身去揀。
“別動!”明帝一聲斷喝。
安安靜靜躺在青金石鏡磚上的,是一支六面打造的赤金鑲玉鸞鳥步搖,精巧繁復、燦色若金,尾墜還串著幾縷細小的瓔珞珠。記憶的閥門猛然被打開,那一年她初入宮之時,不計其數的賞賜流水般送往云曦閣,這支金步搖便是其中一件。
——只要你想的,朕都給你。
——原來能給的,也不過是一支小小的金簪而已。
“臣妾知錯了。”葉貴人嚇得不輕,語調中已經帶著些許委屈,連連叩頭道:“都是臣妾不好,不該非要看宸妃娘娘射箭,所以想送金簪過去賠罪……”
“夠了!”明帝豁然站起身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冷笑問道:“她射箭也是給朕看,你有何罪?既然想過去賠罪,方才為何不趕著去?”
葉貴人頓時臉色煞白,期期艾艾道:“臣妾,臣妾……”
明帝且不去看她,俯身拾起地磚上孤零零的金簪,往大殿門外走了幾步,方才回頭道:“朕今兒才三十,難道就已經糊涂昏聵了?做女子的,最要緊的就是本分,太要強也不是什么好事!”最后一句擲地有聲,人卻已經拂袖走遠。
椒香殿的內閣設有流云美人榻,窗臺上放著小盆的寶珍玉簪花,白蠟似的花瓣上還殘著瑩透水珠,香氣極淡,卻是帶著甜潤潤的氣息沁人心脾。慕毓芫捧了一卷舊書,一頁一頁閑手翻看著,忽然覺得眼前有小小的人影晃動,側首一看,原來是穿著新衣的七皇子跑了過來。
“母妃,母妃——”七皇子的童音拉的老長,近些時日已經會說簡短話語,特別是“母妃”二字更是咬的清楚,習慣性的撲過來,在慕毓芫的懷里撒嬌一陣。
“祉兒,怎么自己進來了?”慕毓芫俯身攬住七皇子,細心的整理了下衣帶,心下疑惑為何不見奶娘,抬頭剛要喚人,卻見明帝捧著一個刻絲碟子走進來。
“祉兒,到父皇這里來。”明帝笑盈盈朝七皇子招手,別的皇子很少見到皇帝,所以見面時都格外的生畏,七皇子年幼,又甚得嬌寵,因此見面時特別親熱。此刻慕毓芫又拿起書來看,明帝似乎也知道她不愿說話,更是不遺余力的朝七皇子哄道:“快過來看看,喜不喜歡?來,過來,父皇剝松子給你吃。”
“好。”七皇子點了點頭,一溜小跑過去。
皇帝并不擅長做此等細活,再加上松子仁原本就小,幾粒堆在一起也不過一口,自然趕不上七皇子吃松子的速度。七皇子抿著小嘴看著松子,象是等得有些不耐,索性啃起自己的手指頭來,自是津津有味。
慕毓芫見狀搖了搖頭,順手自桌子上拈了塊小點心,柔聲哄道:“好孩子聽話,別把手放在嘴里。”那千層玫瑰糕做的松軟醇香、精巧可愛,七皇子得了愛吃的東西,嘴里不得閑,也就不去咬手指頭了。
明帝也無意再剝松子,隨手仍在一旁,撣了撣身上的點心屑,朝慕毓芫笑道:“祉兒這些毛病,都是小時候讓慣出來的,慢慢改罷。”
“母妃,祉兒要喝甜水。”七皇子揚著小手嚷嚷著,慕毓芫轉身端過來一盞木樨花露,喂了他幾口,又給皇帝沏了盞新茶,卻也沒有說話。
明帝被晾在半空有些不自在,只好低頭跟七皇子說道:“不是說了別咬手?怎么總是不聽你母妃的話,知道錯了沒有?”七皇子根本沒有認真在聽,跟著點了點頭,明帝將他放到地上,握著小手作揖道:“跟母妃說,祉兒知道錯了。”
“母妃,知道錯了。”七皇子大概覺得格外有趣,反倒呵呵笑起來。
“不對,不對,是你錯了。”明帝一面耐心解釋,一面抱著七皇子走過去,笑著哄道:“祉兒乖,再重新說一次。”誰知道七皇子并不聽他的話,哄了半日也不開口,只是伸出雙手要慕毓芫抱他,倒讓明帝無可奈何。
“皇上,把祉兒給臣妾罷。”慕毓芫伸手接過七皇子,轉身欲走。
“你先別走,朕有話要跟你說。”明帝擋住在水晶珠簾前,嘆了口氣道:“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你非要賭氣么?縱使是朕不好,你也好歹聽幾句罷。”
“臣妾不敢,皇上言重了。”慕毓芫只好頓住腳步,揚聲喚來奶娘,又細細的囑咐了幾句,方才回身道:“皇上有什么話,只管說罷。”
“也沒什么大事,朕只是有點閑話想問問你。”明帝拉了她的手,一同走到流云美人榻前坐下,仿佛在斟酌著說辭,沉吟半晌,突然笑問道:“貴、淑、德、賢,你覺得哪個字更好些?”
“嗯?”慕毓芫抬頭看了看他,旋即從歉意的神色中明白過來,“皇上問這個做什么?臣妾覺得個個都好。”她伸手取過小水壺,不疾不徐的給玉簪花灑完水,方才回頭淡然一笑,“想來是皇上打算抬舉人,不知是哪四位妃子?”
“哪來的四位妃子?”明帝聞言哭笑不得,直說道:“你明明知道朕的意思,除了你,還有誰能妄居四妃之位?如今問好,朕好定下賜字給你。”
“臣妾不是祉兒,不必哄了。”
“別說氣話了。”明帝攬住纖細的腰肢,用力將慕毓芫摟在自己懷里,歉聲道:“朕知道平日難為你,可是你總是不在意,朕便總也不知道你的心——”
“那如今呢?”慕毓芫猛然掙開皇帝的懷抱,往后退了幾步,將手放在不斷起伏的胸口上,詰問道:“那如今,皇上就知道臣妾的心了?”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下巴微微朝上仰起,“既然要跟別人分享丈夫,那么臣妾就不會去想自己的心,只是盡力做好自己的本分而已。所以這樣的話,皇上今后不必再問了。”
“宓兒,你這是——”
“好了,皇上不必多說。”慕毓芫打斷皇帝的話,不容他再做解釋,“臣妾明白皇上的難處,知道該怎么去做。可是,也請皇上替臣妾想一想好么?有些事情,比如爭寵獻媚之類,就不要再難為臣妾了。”
——臣妾的心,等皇上身邊沒有他人再問罷。慕毓芫的眼神如是說,明帝再說不出半句哄勸之詞,垂首沉默半晌,低聲嘆道:“好罷,朕知道了。”
次日,天氣出乎尋常的晴朗。椒香殿后院種有積年的常青古樹,枝繁葉茂、郁郁蔥蔥,遮天蓋日的樹蔭落成一團團灰墨色,幾乎將其下的小水塘掩去一大半。碧瑩瑩的池中養著數十尾紅、白色的小鯉魚,間或有花斑紋等珍品,正在陰影和光波交接的清水中來回穿梭,游曳的格外的歡快。
“撲嗵,撲嗵!”一粒粒小丸子被人拋到水中,魚食入水即散,惹得小魚們爭先恐后的游過來搶食,迅速的拼湊成一簇圓形花狀。慕毓芫倚著欄桿出神,有一搭沒一搭的丟撒著,索性將剩余的魚食隨手一拋,起身喚道:“來人,打水過來。”底下小宮女已經捧著銅盆上來,伺候著她洗凈手,方才退下。
“娘娘,墨研好了。”雙痕細細的鋪平紙折,靜立于旁。
提筆之下有如流水,琳瑯滿目的姓氏、位分,以及密密麻麻的禮儀繁詞,竟然整整寫了三頁有余。想到這薄薄的冊子分量不輕,慕毓芫不禁笑了笑,“雖說世事皆不由人定,咱們也不能不盡心吶。”她不待雙痕答話,又吩咐道:“去把吳連貴叫來,這件事情還得讓他去跑一趟。另外,再派人去知秋堂傳陸容華,先到側殿候著。”
不多時吳連貴進來,慕毓芫便把寫好的冊子遞過去,待他看完才問道:“如何?還有遺漏的地方沒有?有什么不妥的,只管說出來。”
吳連貴又細細的看了一遍,斟酌回道:“葉貴人眼下并無身孕子嗣,位分是不是高了些?不過——”他略微思量片刻,像是已經明白過來,“不過看情形,擢升她的位分也是遲早的事,娘娘既然這么做,就自有一定的深意在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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