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是,”王伏順笑瞇瞇彎腰,“老奴給皇上和公主道喜了。”
明帝豁然想起什么似的,消散的殺氣重新凝聚回來,轉身問道:“方才那人呢?青州回來的只他一人吧。”王伏順唇角笑意平和,回道:“不勞皇上擔心,老奴早讓人領下去安排妥當,絕不會有半句妄言傳出。”
那道寒光!云瑯兀自一笑,那道寒光不是不能避開。以自己的身手,便是再危險些也可于千軍萬馬中從容,只是不相信,不相信她會真的會親手殺了自己!雪白錚亮的鋒芒猛地正中胸口,心也就跟著碎裂飛散,仿佛生生被巨大的力量擊穿出空洞,再也填補不回來。
“云瑯小心!!”郭宇亮飛身過來將自己拉開,那抹熟悉的嬌弱藍色已被人救走,立于對面的主將大手一揮,數千支藏于暗處的飛箭如蝗蟲飛來,眼睜睜看著掩護自己的少年變成刺猬倒下。
“云瑯……”郭宇亮氣若游絲,鮮血已經紅透了身上的戰袍,想要翻動姿勢看看身下的人都已不能夠,“回去轉告我的家人,說我……,辜負了他們的期望,沒能建功立業……”
自己想要翻身起來,卻被郭宇亮用最后的力氣止道:“不要動……,鳳師兄就快要趕過來,等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說下去,聲音越來越小,“敏珊她太任性,你替我好好照顧她……”
“宇亮!!”殺意陡然勃聚蹦出,滿天的怒氣讓自己殺紅了眼,一路向前竟然沖入敵軍腹部,身上不知道裂出多少口子,漸漸被飛濺紅霧遮迷雙眼,震耳欲聾的廝殺聲、驚喊聲也不那么分明,但畢竟不比江湖較量,一個人武功再好也不可能抵擋千軍。幾近絕望之時,師兄仿佛是從天而降一般,利劍斬斷鋪天而來的箭雨,且戰且退才將自己從死神身邊拉回來。
可是,如何去面對枉死的同袍?手中拽著郭宇亮遺留下的血荷包,只身策馬自青州向京城狂奔,唯有皇宮中那簇永存的溫暖才可安撫自己。一路上不吃不喝的飛奔,馬兒早累死在京城之外,顧不上周身傷口迸裂和宮人們的驚呼,終于倒在椒香殿冰冷生硬的青金鏡磚上。
“公主,公主慢點!”樂楹公主顧不上身后宮人的叫喚,心急如焚趕到慕府,不待下人行禮便抓著人急急問道:“云瑯在哪里?他在哪里?”小丫頭被拽的直哆嗦,慌忙領著她往云瑯的臥房奔去。
今晨聽說云瑯私自回來,樂楹公主還沒來得及高興,接著就聽說他身受重傷,她自來嬌生慣養著長大,聽得重傷二字便以為是要死,嚇得連哭都忘記了。走之前鳳翼說云瑯必定會回來尋自己,卻不想是這么個狀況,一陣風似的趕了過來。
“云瑯!”樂楹公主脫口而出,映入眼簾的少年已經收拾干凈,只是神色卻是自己從未看到過的憔悴,方才全憑一股勇氣闖進來,此時卻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云瑯,你沒事吧?我——”云瑯恍若未聞,只是怔怔看著頂上的房梁,床榻邊的米粥滾出濃濃的香氣,側旁侍女拿著勺子不知如何是好。
樂楹公主走上前接過勺子,緊張說道:“你下去,我來喂他就好。”從來都是別人服侍她,頭次服侍別人卻是難為,當中勺出便要喂,侍女慌道:“公主小心,那粥是剛熬出來的,小心燙著云少爺。”
“知道了。”樂楹公主把臉紅了紅,想起自己生病時候奶娘吹湯藥的樣子,小心翼翼將勺子的米粥吹涼,遞過去道:“不燙了。”只聽“啪”的一聲,碗勺都被云瑯推掉在地,滾燙米粥燒得她“啊呀”叫出聲來,公主府的宮人慌忙上前收拾,幕府侍女更是嚇得不輕,哆哆嗦嗦把碎碗勺打掃出去。
云瑯連看都沒有看,冷淡道:“拿走。”
“我也是擔心你,為你好啊。”樂楹公主撐不住滾出淚來,方想轉身離開,卻被一雙溫柔的柔荑覆蓋住雙肩,周圍的人都跪地叩道:“恭請宸妃娘娘金安!”
慕毓芫安撫樂楹公主坐在旁邊,自己走到床榻前柔聲勸道:“別跟公主發脾氣,有什么跟姐姐說,在家里養好傷再回去。”
云瑯臉上泛出痛苦神色,“姐姐,我對不起宇亮……”
慕毓芫也是嘆氣,沉默片刻方道:“他既然因救你而死,你就更應該明白自己背負的責任,好好養傷回到戰場,才算是對得起宇亮。”
云瑯默然,顫聲道:“是……”
屋子里便陷入靜水般的沉默,慕毓芫看了看旁邊抽噎的樂楹公主,半是委屈,半是焦急,再看云瑯情緒也是起伏不定,因此嘆道:“敏珊,快別哭了。云瑯身上有傷,再者郭宇亮亡故……”
“宇亮死了?”樂楹公主一驚,倒是止住了哭聲,“他不是受傷?他沒有回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訴我!”
慕毓芫簡略說了一遍,跳過沐以藍不提,又道:“你們自幼一塊兒長大,要是心里難過……”頓了頓,稍緩氣息,“云瑯心里很內疚,現在狀態不大好,也不知郭家那邊怎么傷心呢。”
“宇亮……”樂楹公主有些發怔,失去素日任性。
慕毓芫惦記著云瑯的傷,又擔心郭家那邊情況,因此便想喚人進來照料著,卻見吳連貴急急忙忙趕進來,不由蹙眉道:“什么事?進來說話。”
吳連貴略微行禮,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娘娘,宮中突然有急事,召駕速回!”
聽他語氣緊迫不比尋常,慕毓芫十分吃驚,忙起身對樂楹公主道:“敏珊,我不便多在宮外呆著,現有要緊事回去,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卻來不及細說,只握了握她的手,便領著吳連貴匆忙離去。
“皇后娘娘的病,到底什么程度了?”
“奴才不敢妄言。”吳連貴緊跟在后面,貓著腰悄聲回道:“聽太醫的意思,此病乃是數年累積沉疴,指望能熬過這個冬天就沒事了。”
“什么?!”慕毓芫倒抽一口涼氣,撲面而來的寒風象把銳利的尖刀,刮的人肌膚生疼,“這個冬天?眼下都已近臘月,哪里還有什么冬天?近些日子皇后那邊總不讓本宮請安,沒想到短短半個月竟然病重如此。”
“娘娘,娘娘還要等么?”吳連貴走得近些,細細說道:“娘娘固然是擔心皇后娘娘的身體,可也要愛惜自己才是,眼下生產完還不到兩月余,哪里經得起臘月里頭的冰刀子風……”
“沒事,且再等等。”慕毓芫抱著紫金手爐站在連廊臺階口,腳下已鋪滿寸許厚的積雪,明晃晃光線反射上來直刺眼眸,今冬仿佛格外寒冷些。
“要是永遠不長大,那該多好?”
“為什么?”
“因為娘親說過,我們長大就要嫁人了。”杏黃色的小裘衣精致華貴,映襯得朱家二小姐愈加文靜大方,不疾不徐分析道:“要是我們都出嫁的話,比如象大姐那樣嫁到外省去,你和我都不在一個地方,再想見面可就難了。”
“那有什么關系。”花圃中的臘梅花開成一簇簇嫩黃,沿上坐著粉雕玉琢的慕家四小姐,前后搖晃著腳上的孔雀羽小繡鞋,詰詰笑道:“那我們就嫁到一起,你先嫁給哥哥,我再嫁給弟弟,不還是天天見面了?那樣比現在兩府來往還要相近,天天都可以在一起呢。”
“嘻嘻,小不點想著要嫁人,不害臊……”
“哼,明明是你先說的……”
仁啟二十四年,景帝長子旻旸冊為端王,于元徵城北門外新造府邸一座。同年舉行王子大婚,英親王妃乃肅毅公朱家二小姐,年十四,閨名佩縝。王妃聰穎敏慧、年少持重,婚后數年亦未聞夫婦不睦,人多謂王妃有益夫匡助之德。
“要是永遠不長大,那該多好?”慕毓芫的身形倚欄微震,莫名酸楚自身體內涌出來,反而激出一抹苦笑——蒼天果然讓你我分別嫁給兄弟——可為什么還有后面的這出鬧劇?同暉皇后和英親王妃可以珍重往日情誼,只是今日的皇后和宸妃卻該如何相處,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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