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許忠到了連家,自然不能像是在許家時一般,為了藏富出來進(jìn)去一身布衣,有幾件在外面談生意時的好衣裳,回了大明府卻要盡數(shù)的換掉,免得招了許家人的眼,如今到了連家,卻見管事們穿得衣裳樣式雖樸素,料子卻都是極好的,許忠也入鄉(xiāng)隨俗穿了件淺黃的縐綢袍,帶了小帽,腰上系了塊成色不錯的玉佩,腳上穿了敞口碼半寸白邊的布鞋,腳步輕快地進(jìn)了坤院正堂。
許櫻隔著簾子瞧見他的樣子,心里也明白了,許忠這是在許家憋屈得很了,到了連家想要一展抱負(fù),偏這事兒倒不能現(xiàn)在就如他的意。
“小的給姑娘請安。”
“免禮,坐吧,上茶!痹S櫻做了個手勢,翠菊將屋里原有的松木清漆椅子搬了出來,又鋪了繡著福字的綠松石色坐墊。
許忠謝了坐,送到他手邊的茗茶卻未曾動過。
“聽百合說你這些日子在家里憋得難受?”
“小的不難受。”
“騙人。”許櫻笑道,“你是跟百合姐一樣,都是勞碌的性子,若是閑了便會渾身難受。”
許忠聽許櫻這么說,憨厚地笑了笑,居移氣養(yǎng)移體,他在外面打滾了這些年,若是在外人面前也是頗有頭臉的人物,在許櫻跟前卻依舊笑得像是當(dāng)年的樣子,“姑娘既知小的的性子,就快些派些差事給小的吧!
“我如今有一樁差事,只是不知你在許家當(dāng)家作主慣了,再受人指派支使能不能忍得。”
許櫻說得話其實(shí)不出乎許忠的預(yù)料,許櫻把隆昌順留給了許元輝,帶過來的嫁妝雖說看著都是好物卻都是動不得的,她手中能有多少現(xiàn)銀他怕是比她還清楚,雖說姑娘如今是展家十奶奶,可上面卻有婆婆和太婆婆,連家上下該被占住得肥缺早就被占得牢牢了的,他想要剛一來就搶別人嘴里的肉,怕是難,“大丈夫能屈能伸,小的本來就是聽姑娘指派的,您讓小的做什么,小的就去做什么。”
“二老爺前日跟我說,詹大掌柜手下的一個管事家里老娘生了病,癱在床上,他辭了工回去行孝,詹大掌柜想尋個肯吃苦為人機(jī)靈做事穩(wěn)重的,二老爺知道你如今還在家里,讓我問問你能不能去詹大掌柜手下做一陣子!
許忠笑了,“小的又不是沒做過學(xué)徒,跟著詹大掌柜學(xué)個三年五載,怕是比旁人修練五百年學(xué)得本事還要多,姑娘您放心,小的必不會讓您丟臉!闭泊笳乒袷沁B俊青手下的大掌柜,剛被提撥上來也沒幾年,做事卻極老道,是有名的老狐貍,許忠對詹大掌柜聞名已久,能在他手下做事,已經(jīng)比許忠想得好很多了。
“詹大掌柜素來不講情面,雖說人人都知道你是我的陪房,可他未必會賣我這個面子,你雖不必怕他,可也要謹(jǐn)慎行事!闭泊笳乒袷窃S櫻無論這一世還是上一世都極敬重的人物,連俊青去世之后,他看清了連成玨的為人,稱病回了鄉(xiāng),可知道連成璧橫死,連成玨霸占了連家的產(chǎn)業(yè),連成璧、連俊青留下的孤兒寡母要仰人鼻息過活,渡日艱難之后,不顧年老體衰,找上了許櫻,當(dāng)時人人都不知道那個跟連家過不去的神秘北地客商是她,偏瞞不過詹大掌柜的,若非他拿了當(dāng)年的帳冊出來,許櫻也不會找出連成玨的破綻,設(shè)下連環(huán)計(jì),讓他原氣大傷,幾乎賠盡血本。
許忠見許櫻有些發(fā)愣,咳了一聲,許櫻笑了笑,又包了些衣料糖果讓許忠?guī)Щ厝ソo百合跟孩子,這才讓人送他走了。
待她回了東院,卻見麥穗坐在杌子上發(fā)呆,望著天不知道在想什么,“麥穗,你可是想家了?”
麥穗瞧著許櫻眨了眨眼,竟像是要流淚一般,“姑娘……”
“怎么了?誰欺負(fù)你了?”姚榮家的拉起了麥穗,許櫻示意她們一起進(jìn)屋,待幾個人到了里屋坐定,麥穗哭得更兇了。
絲蘭有些急了,“麥穗姐,你快說啊!誰欺負(fù)你了?我替你去打她!
麥穗搖了搖頭,“奴婢只是聽說了,連家的規(guī)矩,長媳是要守家的,姑爺雖說是官身不得沾染商賈之事,可總不能攔著媳婦在家里侍奉公婆照看家里,老太太答應(yīng)娶您,就是看中了您的聚財(cái)之能,姑爺過不了十天半個月就要離家上京了,到時候姑娘您……”年紀(jì)輕輕獨(dú)守空房,連成璧若是官運(yùn)亨通,留在家里侍奉老人的媳婦一守就是空守二、三十年一年只能見幾次面,甚至一面也見不著的也不是沒有……姑娘的命怎么這般苦……
許櫻聽見麥穗這么說,愣了一下,她不知道連家竟有這樣的規(guī)矩,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是覺得舌根有些發(fā)澀,這樣就這樣吧,如果連家真有這樣的規(guī)矩,她欠連成璧得太多了,替他守著這份家業(yè)是好事,若真的像上一世一般,家業(yè)落到了連成玨的手里,她才會不甘呢。
姚榮家的以為她是嚇傻了,趕緊拍了麥穗兩下背,“姑娘才嫁過來一個月,正是新婚,你在新房里哭什么哭……還不快跟我下去洗洗。”
許櫻側(cè)過身,讓她們走了,愣愣地回了里屋,坐在妝臺前卸了釵環(huán),“幾時了?”
“回姑娘的話,快到午時了。”
“今個晌午十爺不回家用膳,讓廚房預(yù)備些輕淡的小菜,做個湯就成了!
“是!
所謂物盡其用,人盡其能,上一世連成璧是中了探花之后被朝中大臣招了女婿,后來雖跟岳家翻了臉,當(dāng)年連家人是不敢拿商賈之事去煩人家三品大員家的姑娘的,自然是在老宅成了婚,又送了小夫妻進(jìn)京,這才有了大太太一力主張讓連成玨上祖譜,跟著連俊青做生意的事,老太太守著長房承繼家業(yè)的念頭,又想著連成璧做官,連成玨經(jīng)商也是好事,這才應(yīng)了下來,這才有了后面的許多事,也許她重活一回,又欠了連成璧那么多的人情,夢里說該還的一樣不少的要還,她還給連成璧一份大大的家業(yè),自然是件好事。
想到這里,許櫻心里的那塊大石頭竟像是挪開了一些,可舌根底下的澀意卻沒辦法散去。
她帶著這許多的心事,午膳并沒有用幾口便揮揮手讓丫鬟們撤下去了,誰知丫鬟們剛進(jìn)來端碗碟,連成璧就回來了,“快別撤,我快餓死了!彼麧M頭大汗的,進(jìn)屋頭一件事就是脫了外袍,拿帕子擦了臉,隨意的用冷水洗了洗手就坐到了桌前。
許櫻替他盛了飯,又添了些湯,他就著這些飯菜整整用了兩碗飯這才停箸,“十爺怎么回來了?”許櫻替他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早說了不許叫十爺!
“好,成璧你怎么回來了?”
“那幫人又說朝庭上的那些事,午飯還要喝酒,我不耐煩應(yīng)付他們就回來了!彼贿呎f一邊一邊拿扇子扇風(fēng),扇到了一半又瞧著自己的扇子愣了一下,“龍睛!龍睛!”
許櫻趕緊的攔住了他,“你以為是在你原來住的小院嗎?龍睛不在內(nèi)宅,你有什么事打發(fā)人去找他就是了!
“沒什么事,我扇子拿錯了!彼挚戳丝醋约菏掷锏纳茸樱约旱纳茸訕O像,一樣的烏漆的柄,工筆山水的面兒,連拴扇墜兒的絡(luò)子都是一樣的如意結(jié),若非他打開來扇風(fēng),怕是都瞧不出不同來。
許櫻拿過扇子一看笑了,“十爺您是賺了,這山水是后世高人仿沈周的,我瞧著頗有些風(fēng)骨!边B成璧自己的扇面兒則是他自己閑來無事畫著玩的,他文章不差,棋下得也好,要說畫畫上則是普通得很,不能說差,只能說是尋常,這扇面兒瞧著不止是后世人仿的,應(yīng)也是明朝的東西。
連成璧聽她這么一說拿來多看了兩眼,二話沒說就動手把這扇子給撕了,“十爺您這是……”許櫻有些發(fā)愣,連成璧雖說是少爺脾氣從來嘴都不讓人,對她卻是不差的,像是這樣當(dāng)著她的面發(fā)脾氣撕東西還是頭一回。
“讓人拿去燒了!”他撕了個稀爛還不解氣,直接把扇子順著窗戶就扔了出去,瞧著許櫻有些發(fā)愣,卻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解釋原因,“我去找人討扇子去,我那扇子就是撕了毀了燒了!彼f罷轉(zhuǎn)身竟然沒穿外袍就走了。
他這般一陣風(fēng)似的回來,又一陣風(fēng)似的走了,直弄得人一頭的霧水,許櫻呆呆地瞧著他的背影,心道莫非是前世自己沒養(yǎng)兒子的緣故,怎么瞧著連成璧這么像五歲的孩子呢,想到這里,竟然又不生氣了,她兩世加起來幾十歲的人了,跟一個小孩子計(jì)較什么,想到這里竟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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