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王耀祖年前最后一次沐休，指望妹夫陪他去接著看房，使人去李家喊，英華回說李知遠(yuǎn)去同窗家去了，體己送了嫂子兩瓶桂花香露，送了兩個侄女一人一瓶茉莉香露，就叫來的人捎回去。
王耀祖倒是曉得他老子有意給幾個窮學(xué)生送年貨的事，李知遠(yuǎn)給窮學(xué)生送年貨，他一個人懶得出門，就在堂屋看書。黃氏收拾了幾日家當(dāng)，東拼西湊也湊不齊正月回娘家的禮。恰好英華送了四瓶香露。這個香露的價錢她是曉得的，一瓶差不多也要四五十兩銀，貴在其次，最主要東西難得。若是將了這四瓶香露到府城換錢，送禮之余還能落些錢給女兒們做幾身新衣裳。黃氏就把這四瓶香露拿給王耀祖看，說：“英華妹妹送來的，京城里賣四五十兩銀一瓶的貴貨吶，你幫我將去府城賣掉，換些銀子備些禮，正月我們回富陽臉上也好看�！�
“回黃家？回去做什么？”王耀祖惱了，冷笑道：“你還想著把玉珠和雪珠許回黃家去？我告訴你，想都別想！”
“不許就不許，你那么大氣做什么？”黃氏也惱了：“黃家是我娘家，也是你舅舅家。親上做親也沒什么不好�！�
“我的女兒光念書就花了我爹多少錢！”王耀祖把手里的書用力一摔，“她倆光學(xué)費(fèi)就夠兩副體面陪嫁，你讓我女兒嫁到富陽鄉(xiāng)下守著黃家那兩個不成器的外甥侄兒過日子，我呸！休說我不同意，就是我爹和柳氏繼母，也不會答應(yīng)�！�
“親生的女兒，許哪個不許哪個，親爹親娘怎么就做不得主了？”黃氏甚是想把女兒許回娘家，說話就不似平常軟和，“嫁回去，守著親外公外婆是祖父母，誰能委曲她們�！�
她兩口兒吵架，就忘了女兒們就是住在隔壁的，玉珠和雪珠把爹娘的爭吵一句不落聽在耳內(nèi)，雪珠還小，玉珠過完年就喊十四了，說懂事還不大懂事，說不懂事，她也曉得成親是女人一輩子最要緊的大事。玉珠正經(jīng)讀了兩年書，相與的多是高官顯宦人家的女孩兒，眼界比在富春居住時開闊十倍也不止，雖然她并沒有想過她長大要嫁什么樣的男子，但是她更加沒有想過嫁給黃家的表兄。黃家雖然有族人做官，可是她親外祖父的幾個孫子，讀書都不怎么用心，她才不要嫁呢。
玉珠這幾年跟祖父母和小姑姑親近，爹娘為著她的親事吵嘴，她覺得和祖父母說不大合適，倒是可以和小姑姑說一說，問小姑姑討主意。所以她就開箱子取了一本繡樣，走到祖父的書房里和祖父說要給小姑姑家的小表弟做件小衣裳，想問問姑姑喜歡衣上繡什么花樣，央祖父使人套車送她們?nèi)バ」霉眉摇?br />
王翰林哪里曉得孫女心里曲里拐彎的心思，真?zhèn)�叫老田媽送玉珠和雪珠去英華那邊耍。玉珠到了姑姑家，一看英華身邊全是自己人，就把事兒和小姑姑說了，一邊哭一邊舉著手發(fā)誓說：“那幾個表哥沒有一個是好的，我和雪珠都不要嫁回黃家去�！�
玉珠哭的可憐。雪珠雖然還不大懂事，可是嫁到黃家去要做什么她是看得見的。那些表嫂們要侍奉兩層婆婆，還要輪值督廚，一人只得一個婆子一個使女服侍，差不多的事都要自己動手，還要做自己那一房的衣裳鞋襪，等閑不得出門。最苦的是手里都沒有錢，想買點(diǎn)什么還要問丈夫討要，要看婆婆臉色。這種鄉(xiāng)下地主家兒媳婦的日子，若是沒有得比較，她們還不覺得難過。可是現(xiàn)放著她們自己的娘是極讓黃家表嫂們羨慕的榜樣，祖母是不要娘立規(guī)矩的，娘的日子過的不要太快活。
孩子們的衣裳鞋襪什么的，祖母和姑姑不聲不響就替她們打理好了，她們兩個的學(xué)費(fèi)一年幾百兩，極少要念三四年，光學(xué)費(fèi)就足夠她們姐妹兩個打兩副最體面的陪嫁，銀子全是祖父祖母掏，大事小事何消她爹娘煩神過？小姑姑還把自己的陪嫁勻給她們了，哪怕爹娘一文錢也不給她們添，她們的嫁妝也足夠體面，嫁給家世相當(dāng)?shù)娜思易銐蛄耍齻冞^和娘一樣的日子不好嗎？為什么要嫁回外婆家去！雪珠想到表嫂們的苦，輕輕扯著小姑姑的衣袖，也哭起來。
怎么就哭起來了？英華愣了好大一會，哭笑不得，把兩個侄女兒哄到第一進(jìn)東邊的書房里坐。書房向陽的那邊大窗戶上貼著雪白的窗紙，太陽照進(jìn)來又亮又暖和。地下還擺著一個銅火盆，通紅的炭邊還有個架子，架子上頓著一只銅壺，壺里的熱湯冒著熱氣呢。英華把兩個侄女讓到火盆邊坐下，叫人打水來與她們洗臉，安慰她們：“你們的爹爹不是也不樂意把你們許回外婆家嗎？他不樂意，你娘說了不算的。”
“可是……”玉珠吞吞吐吐的說：“爹最聽太外婆的話，太外婆要是發(fā)話讓我們嫁回去，爹一定會聽的。”
“別怕�！庇⑷A給抽泣的雪珠擦眼淚，“咱們多能干哪，你們的爹爹舍不得的�！�
“娘都和爹吵架了，非要把我們許回外婆家。姑姑，我不要�！毖┲橐贿叧槠贿呎f：“我不要做鄉(xiāng)下地主婆，一輩子困在二門以內(nèi)不得見人，太苦了。”
“不會的，不會的�！庇⑷A拍雪珠的背，笑道：“等一會小姑姑送你們回去，就去勸一勸嫂嫂好不好？要過年了，眼睛哭腫了怎么走親戚呢？”
雪珠極是聽話，就不哭了。杏仁帶她到一邊去重給她洗臉，替她梳頭。王姑太太婆媳兩個被淑琴的娘家接回去暫住，李知遠(yuǎn)公中送的禮和送陳家是一樣的。但是英華心中很是敬愛她這個姑母，有心再送點(diǎn)什么給她老人家，方才正在思量呢，她就和玉珠閑話，問她：“你們學(xué)里教送禮沒有？”
玉珠點(diǎn)點(diǎn)頭，道：“教了。小姑姑可是要打點(diǎn)送誰的禮？”
“送姑祖母啊�！庇⑷A故意裝為難的樣子說：“可是姑祖母現(xiàn)在住在文才舅母娘家，這個禮就不大好送了呀�！�
“文才表舅中了進(jìn)士，為何還要讓姑祖母住到別人家去？他就不曾買房置地？”雪珠不解，她爹還沒中進(jìn)士呢，得官就整日琢磨著要買大房子了，文才表舅是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進(jìn)士，更該買房住才是。
“呃，你們表舅才中進(jìn)士，做官不久，怕是沒有多少錢。姑祖母說等他來家讓他自己張羅�！庇⑷A不好說姑太太其實(shí)是怕置房產(chǎn)張家會來找麻煩，只好給文才找個現(xiàn)成的理由。
“給姑母和舅母送兩身新衣料，再有荷包拿一盒，小銀錠新銅錢什么的一個荷包里頭裝兩個�！庇裰橐贿叞櫭家贿呄耄�?yàn)樾」霉靡恢毙ξ⒅�，她就解釋說：“姑祖母借住在親戚家，送吃食就不大好了。荷包多幾個，姑祖母在親戚家住著見人家小孩塞一個，大人孩子都高興是不是？”
英華含笑點(diǎn)頭，叫人取荷包來，又叫杏仁取鑰匙開箱子取一包各式花樣的小銀錠來。少時杏仁帶著人抬著一個小箱子進(jìn)來，她自己摟著一大包銀錠，先把銀子擱在桌上，再把箱子擱到兩條長板凳上，開箱請英華看。
這個箱子里頭分著許多格，按著顏色和形狀放著許多的荷包，材料和繡工都很不錯，擱店里賣，差不多要賣四五百錢一個。送人絕對拿得出手。雪珠撿了一個大紅葫蘆形繡金蓮花的，拿在手里翻看，贊：“這個繡的真好，底下墊了絲絮呢，花骨朵跟真的似的�！�
英華笑道：“你們幫我干活，我送你們一人六個，你們送同窗好耍。喏，先把你們喜歡的挑出來擱一邊，再取那個書架上的兩個大錦盒來，一個盒里放二十四個�！�
玉珠羞答答還要推辭，雪珠已經(jīng)歡呼一聲，摟著小姑姑親親熱熱道謝，飛奔去挑她愛的荷包了。英華樂呵呵看著她們兩個，極是疼愛。
黃氏前前后后生了五個孩兒，一來孩子多兒子為重，二來玉珠略大些她日子就開始不大好過了，她分在兩個女兒身上的疼愛真心不多。玉珠就不記得她娘似姑姑這樣嬌慣過她們姐妹，得姑姑這樣疼愛的目光一掃，玉珠心里又是酸又是甜，走到英華身邊貼著姑姑的肩，輕聲說：“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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