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華樂了，“他想的美。樹娘姐姐的鋪子，田產(chǎn)，嫁妝，理清敗光總要好幾年吧，等他有心思讀書，黃花菜都涼了。”

　　英華猜的一點都沒錯，為著在曲池府還是去五柳鎮(zhèn)買房，樹娘的婆家和樹娘的小叔小嬸就吵起來了。許家子弟要去三省草堂聽講，非要住五柳鎮(zhèn)不可，小叔小嬸好容易把樹娘從柳家的手里摘出來，哪里肯讓她重投柳家羅網(wǎng)，堅持要帶樹娘小兩口回北方去。

　　英華和李知遠去新鎮(zhèn)陳家參加婚禮，驚奇的發(fā)現(xiàn)，蕭明和樹娘家買的房子，門對門哎。陳家的婚事完了，英華又聽說樹娘在新鎮(zhèn)上給婆家親戚們買了房，許才子的哥哥妹妹俱是三進宅院，還送了小叔小嬸和婆婆娘家各一個五進的大宅。英華到家，杏仁飛報：許才子的六叔和樹娘的小叔打伙去理田莊鋪子的帳去了，聽說莊頭什么的會全換掉。英華忙道：“我要我要，那幾個莊頭全是好的，別人沒搶去吧？”

　　“夫人已經(jīng)搶下來了。”杏仁掩著嘴笑，“杜家姨父慢了一步，嗔著夫人下手太快，夫人讓了兩個給他。給樹娘管鋪子的管事們，舅太太說有用誰也沒給。”

　　六月天氣炎熱，曲池府又在查稅，梅家老家那曉得四郎和瑤華兩口子能干，族長親自來請他們回家?guī)椭�理賦稅，梅大人全家都回老家。草堂的學(xué)生們陸續(xù)有辭了家去的，王翰林索性把三省草堂關(guān)了，叫學(xué)生們秋涼再來。恰好柳五姨這一向身體不大好，玉薇又懷孕有五個月，柳三娘和楊家舅母商量，英華歷練的也夠了，留英華在五柳鎮(zhèn)看帳，她去杭州頂?shù)接褶弊�完月子。王翰林在家除了帶孫子也沒什么事，這樣暑天，要是把小學(xué)辦起來吧，小孩子天天跑也怕中暑，索性柳三娘連王翰林和兩個孫子都帶杭州去了。

　　李知遠閑下來無事，和英華商量，讓英華搬去舅舅家暫住，他抽空去泉州一趟搬家當(dāng)，現(xiàn)在江南的地主們都在補賦稅，急著賣地的不在少數(shù)。買賣田地的時候，交割契書本身就是要查稅的，現(xiàn)在風(fēng)頭正緊，也不怕人家玩花招，交稅記錄不清楚的，沒有補稅的證明條子，不買他的就是。李家人手不少，李知遠把人手散出去打聽，他爹是三品，照朝庭的規(guī)定可以免若干頃地的稅，若是名下還有祭田，還能再免若干頃地的稅，他就在隔壁曲江府買了兩個莊，一共五十來頃地。反正地也不太多，就是以后稅改了，交稅也交得起。這頭來旺親自在莊上監(jiān)工蓋莊院倉庫，那頭他就去泉州搬家當(dāng)去了。

　　英華在舅舅家住，每日足不出戶。王家親戚為稅的事找到三省草堂，管家們把人請進去轉(zhuǎn)一圈，讓他們看，王翰林兩口子去杭州還沒來家。找到王翰林的兩女婿家去，大女婿回老家理稅去了，小女婿一家人也都不在，找到柳家去吧，英華頭幾回出來見親戚，就把話說明白了：她從小到大也沒見過大伯家送田莊上的出息給她娘家用，分家時她娘連姓王的田契都沒見過，一個銅板都沒有拿。她家的帳本上就沒有田產(chǎn)出息這一項，除了每年給大伯家送錢，給哥哥王耀祖送幾百兩銀，王翰林和王家并無別的銀錢來往。稅什么的，別問她們家。若是鄉(xiāng)親們補稅錢不夠，英華可以借錢。做假帳什么的，就不要提了，柳家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生意人，絕無可能做假帳。

　　顯然王翰林是避到杭州去了呀。王家人碰了幾次壁，英華這里表示可以借錢幫補稅，別的辦不到。找王耀芬哪，那廝現(xiàn)在就是個瘋狗，誰也不敢去惹他。王家族人聚在族長家里理稅，去縣城抄公告回來細細參詳，這次補稅不罰錢啊，和上次拆遷的辦法比，若是把多年的賦稅補上，損失的其實也不算太多，補吧！王家人腦子轉(zhuǎn)的還算快，把該補的稅算出來，砸鍋賣鐵湊錢，不夠的到處借。英華一聽說王家要補稅了，二話沒說，把壓箱底的五百兩黃金送到族里，請族長幫忙分借給族親應(yīng)急，又和族長打招呼，補完稅趕緊的去錢家曹家把地賣了。現(xiàn)在不怕人家查稅，祖?zhèn)魃习倌甑牡兀�查契是不怕他的，五十兩一畝速速賣掉。有了銀子，新鎮(zhèn)上買房她給折扣價，外府多的是便宜地，隨便買！

　　王家恍然大悟，跟后頭有狗追著一樣補交賦稅，前手拿到官府補款的條子，后手就去錢家曹家賣地。曹家查過沒有半點違規(guī)的地方，也只有捏著鼻子照五十兩的價錢收下。王家一動，別家思量再三，這二三十年交易過的地不敢賣，祖?zhèn)鞯呐率裁矗�先賣了再說，橫豎稅是交了齊全的。錢曹兩家反應(yīng)略慢，一層一層報上去，當(dāng)家做主的反應(yīng)過來，倉庫里的銀子都搬空了，富春的這群地主們，怕查的都沒來，來的都是不怕查的。

　　錢曹兩家的現(xiàn)銀，在富春地主們手里打了個滾，歡快的奔向了柳家。柳家對王家親戚和富春鄉(xiāng)親一樣熱情，買房子，來吧，現(xiàn)出圖紙，買地，車已經(jīng)套好，隨時出發(fā)帶你去外府買地。柳家缺現(xiàn)銀啊，最喜歡從前姓錢姓曹的銀子了。英華前手才借出去的黃金，后手就變成了一錠錠五十兩的大銀子排著隊回了家。

　　富春知縣也沒辦法，補稅這個事是上頭壓下來的，人家來補他只能收。從前買地查稅的那個辦法是錢曹兩家自己定的，他幫著實行，但是畢竟不是自上而下行文，說白了，上頭沒有明文規(guī)定，這個辦法就是知法守法的商家誠實經(jīng)營，知縣有權(quán)查地主偷稅漏稅，他們要怎么辦都成。現(xiàn)在上頭明文規(guī)定補稅的辦法，人家把稅補了，你就沒法拿稅這一條卡人家。

　　富春縣的地主大多數(shù)是老派人家，買地可以有，賣地除非他家出了敗家子。炒地的本地人并不多。錢曹兩家看著來賣地的地主越來越多，恨柳家恨得咬牙切齒。得還手！有數(shù)的王耀祖就是個炒地的主，還有王耀芬，那廝也沒少買，拿他們開刀吧！富春知縣查底，王耀祖和王耀芬名下的田地稅目不清楚，點名讓他倆和原賣主一起來對稅。黃家親戚急了，直接奔杭州去找王翰林。王耀芬也急了，他岳父帶著王家大伯母到五柳鎮(zhèn)來找王翰林，在三省草堂撲了空，只有去柳家堵王英華。

　　英華住在柳家內(nèi)宅，每日早起到大帳房，中午吃飯回二門內(nèi)，下午辦完事直接回內(nèi)宅，陪舅母說話，陪表弟們耍。隔三差五楊氏還能回娘家轉(zhuǎn)轉(zhuǎn)，英華卻走不開。好容易柳家沐休，她自家還要排開算盤算她的陪嫁田，計劃夏收秋藏，估量各莊的賦稅該交若干，忙的夠嗆。

　　這日中飯后，英華困倦思睡，還覺得自己有點燒，杏仁攔著不讓她出二門，說：“事情都做完了，下午去不去前頭都不要緊，既然思困，就去睡一會。請個郎中來瞧瞧，若是哪里不好，小病小治，拖成大病你倒下了這一檔子事就真無人管啊。”

　　杏仁勸的有理，英華真?zhèn)�歇下小睡片刻。她起來正洗臉呢，郎中還沒有來，前頭飛奔來報，說大伯娘來了，堵著柳家的大門不許人進出，拉著一個路過的君子要人家給她老人家評理呢。

　　王耀芬來鬧是意料中事，他自己不出頭把大伯娘搬來也不出奇。英華就叫把她娘留下的后手取出來，她不慌不忙理妝，思量大伯娘穿的不會太好，還把身上的紗衫換下，另挑了件舊的珠白紗衫穿，底下系了條草綠色的舊裙，連鞋子都換成洗過幾水的舊鞋，自家攬鏡照照，是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富春中等人家小媳婦，她才滿意。小海棠那幾個跟著二小姐出門走動的甚有眼色，看到小姐叫拿舊衣，都忙忙的退下去換舊衣裳穿。

　　少時英華帶著一群灰不溜秋的使女媽媽出來。只見大門外頭，大伯娘扯著一個不曉得哪里來的客商在那里數(shù)落王翰林藏家私等語。被扯住的人滿面通紅，掙扎著要走，又怕把老太太推搡壞了，正一臉為難。周圍圍著一圈不明所以看熱鬧的，俱是外地來等著買房的客商，本地人多少都曉得王家分家事，正經(jīng)人家背后提起王山長的老妻大兒，沒有不罵的。老太太來親戚家門口鬧騰是王家家務(wù)事，富春鄉(xiāng)親們不好攔的，也不湊上來看熱鬧。英華的大伯娘說了好大一會，柳家門外出入的人數(shù)以百計，通沒人理她，只有三四十個外地商人閑著沒事，圍聽她說天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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