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輛馬車進(jìn)了大門轉(zhuǎn)了一圈又出去了，停在大門外等候，等九十九抬書進(jìn)了大門從側(cè)門出來，書箱立刻被抬上守在門邊的空馬車上，十幾輛馬車一點停頓都不打的繞開門前大路奔英華的別墅去了。

　　陳家舅母甚是奇怪，相互議論：“王家這是要把新媳婦的嫁妝搬到哪里去？”

　　五舅母才去王家看過女兒，曉得詳情，忙說：“新媳婦在山里還陪嫁了一個宅子，不比這邊小。聽說怕書擱這邊放不下，那邊蓋的有藏書樓，書都送那邊去了。”

　　從前大家俱是一樣的妯娌，養(yǎng)的兒子也都沒有守義守拙這兩個出挑，偏她運氣好，女兒嫁了個進(jìn)士。她一講話，除了大舅母含笑微微點頭，大家俱都不作聲。今日陳家這邊送嫁的還是五房的淑琴呢，五舅母能教養(yǎng)出曉得燒冷灶的女兒，本來就比那幾位知進(jìn)退，她覺得她占的風(fēng)光足夠了，也不理妯娌們孤立她，笑瞇瞇接著看王家搬嫁妝就是。

　　王家送來的田地和家俱書箱都和芳歌的嫁妝大差不差，衣箱略少幾箱，一樣是塞得滿滿，但是后頭抬的這些東西，就和芳歌的大不一樣了。芳歌陪嫁的屏風(fēng)俱是好料打制，或是螺鈿漆畫或是鑲嵌金銀寶石，一派珠光寶氣閃花人眼；英華陪嫁的屏風(fēng)全是輕巧精致的白地竹制屏風(fēng)，畫的山啊水啊花啊草啊多是黑白的，偶有幾架屏風(fēng)大塊是黑墨點著幾點紅算是應(yīng)點喜氣，在鄉(xiāng)下的婦人眼里，甚是應(yīng)付。

　　王家的使女倒是待這幾架屏風(fēng)格外用心，一再吩咐下貨的人小心。李大人不小心瞄到一架屏風(fēng)上的落款，眼都直了。接下來一抬一抬送來的灰撲撲的磚硯泥硯，一看就是用舊了的筆筒筆架香爐什么的，李大人認(rèn)不出來也沒理論，陳家親戚們看了都撇嘴：“沒錢硬充面子，就是買不起新的，少送幾抬比送舊的好看啊。”然王家上下格外小心，那幾塊硯都是杏仁等幾個大丫頭親自摟在懷里抱去新房安放的。瑤華也不盯那些妝盒衣料，只盯這些舊貨盯的緊。

　　等最后新房的床帳安放妥當(dāng)，天都要黑了，瑤華還把她的三個孩兒都抱了來丟到新人的床上滾了又滾，她是晚輩，送嫁就不肯留下吃飯，推說孩子們怕生，辭了去。把杏仁和紅棗林禽幾個大丫頭留下了。

　　這幾個帶著人撿點鋪陳，把不起眼的，易丟易碎的貴重物品都收好了，正忙著照單子再核一次嫁妝呢。陳夫人帶著娘家親戚們來看新婦的嫁妝。有芳歌那份富麗堂皇的嫁妝做對比，親戚們都覺得廂房后樓裝東西的大箱大柜都是好料，五間正房里的家俱擺設(shè)就有點不像話，像是蟲咬過帶斑點的竹子家俱占了一半，要緊擋眼地方的屏風(fēng)都不是黑白的就是青綠的，連一點點紅都沒有！九舅母歪著頭看了半天正房中間的那架水墨山水大屏風(fēng)，三分之二的黑白畫兒就算了，剩下的三分一之還寫滿了鬼畫糊一般的丑字，她就指使她家最小的那個熊孩子說：“守誠，你先生不是夸你畫畫畫的好？你問哪個使女姐姐討根筆，討點胭脂，給你新嫂嫂這個屏風(fēng)添幾樹紅桃花！”

　　此言一出，杏仁紅棗和幾個小丫頭拼了命的奔出來把這個屏風(fēng)圍起來了。杏仁苦笑道對九舅太太行了個禮，道：“婢子們都不大懂畫，只曉得這幾架屏風(fēng)是我們小姐的幾位姨母聽說姑爺擅畫，特地央人畫來的。舅太太要表少爺幫著添幾筆自是美事，然擺在這屋里的畫兒，怕姑爺自家要添幾筆呢，要不要等姑爺來和表少爺一起加幾筆？”

　　這種轉(zhuǎn)圈圈的推辭跟隨便哪個官家夫人說人家都能聽得出來意思，跟陳夫人說估計她也能體會得到，唯有九舅母，本來對大姑子家娶的這個新媳婦就不大喜歡，杏仁話里的意思她只聽出一半，而且人家姨母送的畫屏不好，她兒子添幾筆正是格外壓新婦臉面的事，她把手一揮，笑道：“那么麻煩做什么，不過是個畫兒匠畫的幾張畫，我們守誠的畫極得先生夸贊呢，給你們小姐添幾筆紅也吉利。”

　　杏仁對站邊上的紅棗使了個眼色，紅棗飛快的去了，她們幾個站屏風(fēng)邊一言不發(fā)。

　　人還沒嫁進(jìn)來，王英華的使女就跟親戚舅太太干上了？邊上幾個九舅太太的娘家人都不樂意了，嚷嚷起來。陳夫人帶著大舅太太從臥房里轉(zhuǎn)出來，看到英華的使女跟護(hù)眼珠子一樣護(hù)著那個一團(tuán)一團(tuán)墨霧的水墨山水湘妃竹精制大屏風(fēng)，陳夫人是惱里帶笑，先惱九弟妹這個時候出妖蛾子，又笑英華的使女太過小心，小孩子家家的，由著他畫幾筆紅也沒什么的。大舅太太是笑里帶惱，先笑使女們緊張?zhí)�過，一架畫屏多大點事，也惱九弟妹這個時候挑事太過份。

　　陳夫人是做主人的，態(tài)度很大方，就道：“不過是一架畫屏，什么要緊東西，加點紅看著也喜慶。”

　　大舅太太是當(dāng)客人的，又是長弟妹，姿態(tài)很謙虛，說：“好好的畫兒，讓孩子涂什么，畫壞了明日拜堂也來不及找新的啊，老九媳婦，你跟著守誠湊什么熱鬧，孩子畫畫的好，鋪子里買張大紙，讓他在家畫一幅好的賀他表哥成親不好么。”

　　外頭李大人按著帽子跑得飛快進(jìn)來，后頭李知遠(yuǎn)跑的比他老子還快，明明是后進(jìn)院門，生生的先比李大人進(jìn)屋，他一看到最擋眼的這架大屏風(fēng)，那個滿眼放光哎，在親戚們眼里，跟看到金山似的。李大人落后幾步，盯著落款那的幾坨紅印看過，激動的臉都扭曲了，也不管女眷看他們父子像是看瘋子，拼命的揮手說：“傳家寶啊，收起來收起來。咱們家不是還有架大屏風(fēng)，叫人挪過來擺上。”

　　杏仁幾個大丫頭忙去收屏風(fēng)，李知遠(yuǎn)一臉的傷心欲絕，喊：“姐姐們放手，讓我來。”

　　總算嫁了

　　好容易把識貨的盼來了。杏仁等幾個大丫頭心里都松了一口氣，就輕輕放手，讓李知遠(yuǎn)再看兩眼。

　　李知遠(yuǎn)看看畫兒，再看看字兒，帶著悲憤說：“杏仁姐姐，把這個畫屏截掉字兒重裱，成不成？”

　　杏仁睜大眼睛，滿面驚恐，拼命搖頭，幾個大小使女又把屏風(fēng)圍上了。

　　李大人一個暴栗鑿到準(zhǔn)新郎官的頭上，李知遠(yuǎn)按著帽子讓開幾步，李大人瞪他：“你敢彈這個屏風(fēng)一下，家法伺候！”瞪完了兒子，又對著兒媳婦的使女們用力揮手：“收起來收起來，還有這樣落款的，統(tǒng)統(tǒng)收起來。”

　　杏仁含著熱淚用力點頭，還是有識貨的呀。雖然這幾架屏風(fēng)是柳五姨給的，柳五姨她老人家能不當(dāng)一回事隨手丟出來，別人只能鄭而重之收起來好嗎？這幾架屏風(fēng)要是不擺出來，又不好，擺出來要是被熊孩子弄壞了，更不好！在二小姐婆家人面前亮個相，馬上收起來最好了。杏仁也不理捂著額頭同樣雙目含淚看著大畫屏的姑爺，帶著人飛快地把房里擺的一大兩小屏風(fēng)收起，繞開陳家那個不曉得從哪里尋摸來一枝禿筆的熊孩子，一轉(zhuǎn)眼就把屏風(fēng)藏起來了。

　　過了一會兒，李家的管家送起來三架屏風(fēng)，水磨花梨木精雕如意云紋的底座兒，屏風(fēng)底一色是大紅地，鑲嵌著云母琉璃和各色寶石拼成的吉慶又喜氣的百鳥朝鳳、玉堂富貴和孩童春嬉圖紋。這三架屏風(fēng)一擺出來，被屋子里的燭火一照，滿堂紅光，諸親贊嘆有聲，連大舅太太都點頭說：“還是這個好，喜慶！”

　　李知遠(yuǎn)低著頭走路，顯然比方才更難過了。李大人樂呵呵沖杏仁幾個擺擺手，示意她們接著防守熊孩子，把兒子提到他書房里去，避開親戚們和他說：“等明日成親了，你和英華解釋下，鄉(xiāng)下親戚看不懂字畫的好壞，所以暫時把她那幾樣好東西收起來了，等辦完喜事，等閑無人進(jìn)你們小兩口住的東院，她愛怎么擺就怎么擺啊。”

　　“畫是好畫，那個字！”李知遠(yuǎn)都要哭了，“那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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