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四月,六姑娘行完及笄禮,已經是十五歲的大姑娘,可以出嫁了。不久欽天監送來了良辰吉日,二月尾巴二十六,據說此日宜嫁娶,安床,出行,入宅……總之意思是,這一天適宜把皇上賜的婚事給辦了。
這是從貞安十三年的冬日尤閣老府嫁女后的又一場大婚,因鳳嘉清為皇上賜婚,尤岫玉一下子成了待嫁之身。尤閣老咬了咬牙,對夫人說“約莫皇上已窺透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竟于同年冬天里把尤岫玉送進了譽親王府為側妃。
皇上聽聞付諸一笑,說了句門邊上小太監聽不懂的話兒,“老狐貍,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币慌运藕虻睦咸O卻是看破玄機,只心下暗嘆,尤閣老對皇上不滿多年,表面心悅誠服,私下里卻與譽親王過從甚密,皇上這一朝賜婚實在絕,鳳家老太太尤氏已與尤閣老多有牽扯,若再娶個尤家婦鳳家豈不是——
當下端著茶盞獻于圣上跟前,笑出了一臉褶子,“皇上圣明。”
閆潛端過茶盞卻不喝,看著裊裊的茶香盤旋上升,他心中亦有感慨。當日鳳嘉清霄三爺先后為同一事而來,他不過順水推舟罷了,既賣了人情于自己又有益處,何樂而不為?
尚安侯與鳳嘉清忠心與否不用細說,而霄三卻愿意為了小妹婚事來求他——他不是應該把妹妹嫁給譽親王才對么。
這當真十分“有趣”。
婚禮前幾日,整整一百二十抬的嫁妝從安富訪唐神仙胡同抬到了尚安侯府所在的蘭樓里,一時轟動京城,長長的嫁妝車隊綿繞于街頭巷尾,十里紅妝也不過如此。
六姑娘為何有如此豐盛的嫁妝?
依照二太太一貫的小氣,一個庶女出嫁,特別是她最厭棄的六姑娘,真是恨不得她往后在婆家被人踩到泥里去,可今時不同往日,六姑娘成親有別于前幾個庶女。這是圣上親賜,辦不好還要惹人非議,因而從嫁妝開始二太太也不敢馬虎,老太太雖整日坐在佛堂里卻也關注著婚事,等二太太的嫁妝單子一擬好,這張單子先后從老太太經過二老爺再輾轉道觀里的老太爺。
再回到二太太手上時,嫁妝單子上赫然多出了許多她不曾擬進去的田產鋪面,京師外的幾個大莊子也寫了進去,有地契的三千畝熟地,這就是一萬多兩銀子,若每畝年產二百五十斤稻谷,約莫可出一千八百斤常米,一斤常米市價八文七……
二太太恨得咬碎一口銀牙,卿家底子再厚實,可六姑娘一個養在自己名下的嫡女,究竟不還是個庶出。現今兒如此風光,她不禁再次聯想到了自己的親生閨女七姑娘,只能迎風流淚。
二月初二十六這一日,六姑娘尚在睡夢中已是被雪珠歡喜從床上扯醒,她恍惚地揉了揉眼睛,猛地一個咯噔,想起今日就是自己出嫁的日子!一時也不敢如往日般貪睡,簡直是睡意全消,睜著骨碌骨碌的大眼看著一屋子人忙里忙外的走動。
沐浴完畢王媽媽帶著幾個丫頭給六姑娘穿上了一套大紅百蝶紋喜服,雪珠蹲下身笑著給姑娘穿上新鞋,六姑娘低頭去瞧,見那是一雙繡有并蒂蓮開的紅色繡鞋,她動了動腳,鞋邊金線璀璨如華,臉上忽就漫上了甜絲絲的淺淺紅霞。
到了中午時才隨意用了點糕點,原本六姑娘是很餓的,一早上她也沒吃幾口,主要是緊張,十分緊張,她想原因大抵是自己沒成過婚,缺少經驗……飯后陸陸續續也來了些貴婦人之流,多是因是皇上賜婚來走個過場,表示一下關心,六姑娘只作出羞答答的樣子坐在那兒也就是了。
末了河陽伯夫人也來了,她是作為全福太太被請來來為六姑娘梳頭的。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聽著這些吉祥話兒從她嘴里說出來,六姑娘側了頭看向鏡子里的河陽伯夫人,她臉上帶了淡淡的笑意,象牙梳緩緩穿梭在她的發里。第一次,六姑娘彎起唇,沖她盈盈笑了。河陽伯夫人一震,仿佛打從心底里卸下了什么包袱,一口氣才要嘆出就被自己硬咽下去,這時候嘆氣實在是不合適。
六姑娘上妝的時候趙惠萱匆匆而來,因多有外人不是說知心話的時候,她的欲說還休六姑娘看的分明,思忖其中緣故也很無奈。
最后看到六姑娘臉上被刷上了一層白粉,唇上抹上了口脂,趙惠萱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送上添妝之物略坐了坐便走了。
七姑娘和一眾姊妹們說說笑笑地借此聚在一起,六姑娘恍惚間就想起了五姑娘成親那時。那時,她何曾想過會有今天?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不可思議”更貼切些。
也不知過了多久,從屏風外傳來外院鞭炮響起的喧嘩聲音,六姑摸了摸頭上恨不得壓斷脖子的鳳冠皺了皺眉,眼前驀地一紅,原來是河陽伯夫人為她蓋上了紅蓋頭。
她感覺自己被攙扶著,一步步遠離房門,蓋頭下喜服裙擺招搖如行云流水,一起一浮間漫過她腳上那雙繡有并蒂蓮開的紅色繡鞋,踩在嶄新大紅色的地氈上,鼓樂聲漸近,她心怦怦跳的不能自已。
被帶至正廳,二老爺二太太坐在首座,二太太臉上虛浮著一層笑意,二老爺眼中卻隱隱閃現淚光,這就要把女兒嫁出去了,他自是多有不舍。
六姑娘雙膝跪地向雙親拜別,又被人攙扶起身,二老爺從位置上走下來站在女兒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囑咐道:“日后當尊敬長輩,聽從夫婿……”話尾已見顫音,不可聞了。
隔著大紅喜帕,她點了點頭,眼睛微微濕潤,還沒來得及落淚已被人帶著到了正廳前頭。一只纖長白皙的手伸在她眼前,周遭禮炮齊鳴,震耳欲聾,她愣了愣,清晰地聽到霄三爺輕輕柔柔的笑。
慢慢把手搭上去,她被哥哥背在背上,雙手圈住他的脖子,她躲在喜帕里小小聲在他耳邊說道:“哥哥,我緊張……”
霄三爺迎著眾人的視線淺笑,不便與妹妹說話,所以沒有回應。
趴在他背上她漸漸感到安心,卻忍不住在他耳邊嘀咕著說話,仿佛只有不停的說話才能讓自己的緊張感減輕。
直到被放進八抬轎子里,她才恍惚聽見霄三爺悶悶的笑聲,一抬手就想揭開喜帕,只是這個動作剛剛執行就被自己克制住,她是新娘,而新娘的蓋頭只有新郎才可以揭,她這樣默默在心里念著,轎子就被抬起來了。
卿府大門前漫天罩地的銅錢向著看熱鬧的人群灑下,氣氛頓時愈加活躍。霄三爺看著鳳嘉清坐在迎親隊伍最前方,跨下是通體雪白額間一點赤色的寶駒,顯得意氣風發。他亦翻身上馬,視線卻移至妹妹乘坐的八抬轎子上。
眼前鋪天蓋地的紅色弄得人眼昏,六姑娘聽到這一路鞭炮齊鳴,古樂齊吹,她手上不住扭絞著衣角,心里一刻也安寧不下來。
長龍一般的迎親隊伍流進了蘭樓里,鳳嘉清翻身下馬,在一片喧囂禮炮中緩緩走至六姑娘所坐的八抬轎前。
她知道轎子停下來了,透過喜帕的縫隙看到有光源滲進車廂里,她被喜娘扶著下轎,繡鞋踩在軟軟的大紅氈毯上,喜慶的鑼鼓聲不絕于耳。
紅蓋頭下出現一只拿著紅綢的手,與她一般鮮紅的袍角上繡著細密繁復的精致花紋。
她知道他是誰。
于是乎,帶著幾分羞澀,慢慢的伸出傾覆在紅袖下嬌嫩如雪蔥的手指接過他遞來的紅綢,被他牽引著,走過無數臺階,密密的心跳聲將她裹挾其中,一切的人聲笑語仿佛都不存在。整個世界里只余下他和她。
跨過火盆,六姑娘被帶至禮堂行禮,有司儀高喊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鳳嘉清和六姑娘便面對面,緩緩的彎下腰。紅蓋頭晃動,她看到他的半截喜服,那樣純粹的顏色,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樣。
新人對拜結束后司儀又喊了聲,“送入洞房,禮成——”
外頭的鞭炮又“噼噼啪啪”無休止地響起來,六姑娘被帶進新房里,她以為終于可以清靜一下了,沒曾想新房里聚了一堆的“三姑六婆”,她只好略略忐忑地坐在床沿,一雙手在袖子里繞著圈圈。
鳳嘉清從喜娘托著的雙花鳥紋茶盤里拿起圣上賞賜的玉如意,如意已經伸到了她的蓋頭前,他卻突然頓住了,想象著蓋頭下該是怎樣一張如花的容顏,這也只是一瞬。六姑娘只覺得霍然間眼前一亮,那嬌紅似血的紅蓋頭就飛到了一邊,她掀起脈脈水波眼,滿目都是喜房的鮮紅錦繡色。
(https://www.dzxsw.cc/book/29483/1818989.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