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皮毛大氅的顧敦也瞧見了雪地里孤零零的馬車，以及馬車轅上凍得瑟瑟發(fā)抖的兩個小姑娘，其中一個還是熟人。他當即就挑著眉頭扯出一股壞笑來。

　　“喲，當真是何處不相逢呀！這不是楊家小八娘嗎？”顧敦勒住韁繩，開口呼出一道白氣，揚聲說道。隨著他的說話聲，穿著朱紅色狐毛大氅的郭業(yè)瞥了顧敦一眼，意思是讓他適可而止，便帶著大隊人馬疾馳奔遠，只留下四個人跟著顧敦照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楊葭也知道此時不是逞強的時候，磨了磨牙跳下車轅對顧敦福了一福，低頭道：“小女子和丫頭的馬車走錯了路落在了這野地里，還請顧大人援手一二，他日小女子定當厚報。”

　　這丫頭倒是個有眼色的，還曉得低頭啊。顧敦更覺得得意了：“也不必他日厚報了，只要楊八娘子說句好聽的打動了我，我也許真會幫一把呢。”

　　若非是有求于人，楊葭定會送顧敦幾個白眼的。掃了顧敦身后四個看熱鬧的侍衛(wèi)，心上心頭。楊葭理了掛了不少雪花的棉斗篷，扭捏著走近三步，對著顧敦你拋去了一個自以為“嫵媚”的眼神，嗲聲道：“自古英雄救美，美人多時以身相許，小女子若以身相許，顧大人覺得如何？”

　　本朝風氣開放，女子對長得俊俏的郎君表達愛慕之情不是沒有，卻也不會像楊葭說得這般露骨。而且她此時還未長成，稱為小娘子完全不為過，所謂的“嫵媚”不如說擠眉弄鬼臉形象，顧敦頓時被噎了下，他身后的四個大男人更是都爽朗地笑了起來。一人更是開口勸道：“大人，楊小娘子拳拳之心可不能姑辜負了，大人也沒有妻室，不如就應下吧？”其余的幾人也忙出聲起哄，弄得顧敦的臉色難得地紅了。

　　偏偏楊葭還故意作怪，偏頭露出風帽下半張凍得煞白的小臉，故作嬌羞地道：“大人意下如何呀？”

　　顧敦見狀，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難得楊八娘子如此仰慕我，我若是辜負了，豈不是罪過？如此，我便應下了。待得到了涿郡之后，我自會遣人去瀛洲向令尊提親。”顧敦說完，自大氅之下的腰際間摘下了一枚青玉玨丟到了呆若木雞的楊葭懷中，又轉頭瞪向四個也驚呆住的手下吩咐道：“楊八娘子以后便是我的未婚妻子，你們還不快快去看看馬車？一會兒和前面的大隊人馬匯合。”

　　知道暈暈乎乎地坐在了馬車上，楊葭才回過神，她對小桃道：“小桃，你掐我一下，方才我沒有錯聽吧？那姓顧的真的說要娶我？”

　　小桃其實也震驚得很，明明上一刻，她和八娘子還在雪地里求救無門，不想瞬間被人幫了不說，八娘子甚至得到了人的信物，這，這是什么情況呀？她看了一眼楊葭手里頭的玉玨，吞吞吐吐地道：“顧大人連信物都給了，應該不是開玩笑吧？可是，可是世上哪有人這般草率就定下終身大事的？”

　　楊葭聽著小桃的話連連點頭，她的夢想可是嫁給平凡老實的男人，這顧敦一看就是個心眼多的，跟這樣的人在一起，自己肯定是要吃虧的一方！一會兒下了馬車到了歇息的地方，再把玉玨還給他才行。

　　待到了歇息的地兒，卻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兵驛，幾個小伙計熱情極了，楊葭和小桃才下了馬車，馬車邊已經(jīng)放下了小木墩，馬也有人牽去打理了。

　　掀開掛在門上的棉布簾子走進大堂，一陣熱氣撲面而來，男人們的說笑聲立刻就停了，二十多雙眼睛都看向楊葭。饒是她心里素質過硬，此時也有些不適了。也沒有細想，楊葭對著坐在最中的，已經(jīng)脫下朱紅大氅露出里頭的錦衣裘服、銀冠束發(fā)的男子走去，福了福。

　　郭業(yè)已經(jīng)聽手下說了顧敦兒戲般地訂下終身的事兒，他也拿不準顧敦是認真的還是玩笑的，打量楊葭的目光不由得有些銳利，神色淡然道：“楊八娘子不必多禮。不過本侯很好奇，楊八娘子是怎么和丫頭落下的？車夫呢？想來你也不是一人出門的，其他的人呢？”

　　楊葭一想到楊芙送自己等出城的時候的不舍表情，心里就作嘔！也不做假，避重就輕地道：“不敢欺瞞君侯，民女本是跟著母親、十妹帶著十來個家人北上的，過了小鎮(zhèn)的時候，車夫說肚子有些不舒服，民女不想為難車夫，便許了他去方便。那知道等他回來駕車去追母親等人不到一顆鐘，民女就發(fā)覺了不對，掀開車簾才發(fā)覺車夫已經(jīng)不見了。想來那車夫定是做了被什么人給收買了……說不定是與民女父親結下仇怨的人指使的，想想就心里難安。不知君侯一行可方便將民女同丫頭送去與家人會合？若是不方便，可否遣兩人明日一早護送我主仆兩人回京呢？”至于其中楊芙黑心腸使手段什么的，終歸是家丑，自然是不好和外人說的。

　　郭業(yè)正要說什么，卻見顧敦拎著一壇子燒刀子上了桌，不高興地瞪了楊葭一眼道：“我們既然訂下了終身，你怎么能自作主張？是北上還是回京，得與我商量才是。還有，咱們這一行人個個身有重任，沒人能送你回京城，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跟著我們北上才是正經(jīng)。”隨即又嘀咕道，“小嘴都凍紫了也不去吃點東西洗洗歇歇，真是個笨丫頭。”

　　楊葭頓時無語地看著顧敦，他還真是敢說敢講呀！竟然還真當真了？這可不行。不過這大堂之中這么多人，當眾將玉玨還給他，他若是覺得丟了顏面反同自己過不去怎么辦？微一沉吟，楊葭決定先吃點東西暖和了才做計較，便拉著小桃在角落里的一張桌子上坐了，才喚了小伙計上熱湯面和鹵羊肉。

　　而在楊葭一行人歇息的驛站偏西三十里處的一個小鎮(zhèn)上，大夫人一臉鐵青地坐在客房的楠木床邊，即便羊肉湯面熱氣撲鼻，她卻一口也難以用下。

　　楊蕙見狀只得伏在大夫人身邊勸道：“阿娘，八姐那么大個人了，定不會有事的。說不定她發(fā)覺掉了隊后，就讓車夫掉頭回京城去了呢。你還是用點吃的吧，你這個樣子，我好害怕……”

　　大夫人低頭看著長大了不少的小女兒，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低聲道：“只要沒有找到你八姐，我怎么能放下心來？你阿娘我的名聲倒是其次，我擔心她若是有個什么不好，會連累到你呀。早知道這樣，就不帶著八娘了……”

　　楊蕙其實也很擔心，她記得馬車上的炭不多，這樣冷的天氣，兩個女孩子，就是那車夫不起歹心，若是沒有尋到借宿之處，也是兇多吉少的。咬了下發(fā)白的唇，她只得暗求菩薩保佑楊葭吉人天相了。

　　不說大夫人這邊擔心得一夜未眠，其后又擔心了整整兩日，她都要認命給楊華寫信說明事情始末的時候，不想在澶州城外二十里處的一客棧里頭偶遇了，而更讓她震驚的是，那個混賬小子顧敦竟然說要娶八娘為妻！她可是極度厭惡顧敦的，哪怕楊葭只是庶女，她也萬不愿將她許給他的。

　　“顧大人乃是朝廷棟梁，我家八娘子如今尚未及笄，容卑德淺，匹配不上顧大人。再說了，幾句戲言罷了，如何能定下終身？”大夫人客氣疏淡地拒絕道，隨即偏頭對著楊葭喝道：“還不快將顧大人的玉玨還給人家？你雖不是我親生的，卻也不該眼皮子淺，真要喜歡什么玉，直接和我說就是了。雖不及顧大人的玉貴重，卻適合你賞玩。”言下之意是顧敦的玉不能賞玩，這話可真是說得漂亮。

　　楊葭取出幾次三番都沒有還回去的那塊玉玨，才上前走了兩步，就被顧敦眼中的冷意嚇了下，腳步不由得遲疑起來。

　　“楊夫人還真是會說話，說來說去不就是不想將女兒嫁給顧某么？可惜顧某的玉送出去了就不會再收回來了，顧某既然說了會娶楊八娘子，自然不會反悔。待到了涿郡，我會遣人去見楊華，相信楊大人會更高興有顧某這樣的女婿的。”

　　說完理也不理臉色漲的紅紫的大夫人，轉身就帶著幾個手下?lián)P長而去。楊葭大夫人回神后氣得一把推開走近試圖攙扶自己的楊葭，惱怒道：“看看你都惹了什么人？早知道如此，還不如帶七娘過來呢。”

　　楊葭心里暗撇，明明我不想來，是你強令我跟著來的好不好？如今出了事情反倒全怪在我身上。“母親，我實在想再北上了，大前天那事若非顧大人援手，今日母親見到的大概是我的尸骨了。如今顧大人胡攪蠻纏的，母親不如遣人送我回京呀。倒時候顧大人若是真遣人去提親，母親也有了理由拒絕的。再則，我實在放心不下病重的姨娘，而六郎也是才開蒙。等我回京了換七姐姐過來豈不是兩全其美之事？”

　　楊芙啊楊芙，你如此狠辣，我不坑你一回怎么甘心？大夫人從里都不是笨蛋，她只要靜下來就會想通其中的蹊蹺之處來，太夫人、大郎和尹氏夫妻、三郎楊冼以及吳姨娘都沒有害自己的動機，那么剩下最有嫌疑的人就是七娘楊芙了。哪怕大夫人再想拿庶出的女兒給趙霖做繼室替大夫人照顧外孫，楊華現(xiàn)在是絕對不會答應的。那么大夫人沒有人可選，只得訂下楊芙。而大夫人雖是個比較大度的嫡母，但前提是絕對不能妨礙到她的親生孩兒，故而就算楊芙遂意嫁給了趙霖，而不用趙霖那個偽君子出手，大夫人定會先將楊芙給整治了，很可能會讓楊芙徹底失去做母親的權利……

　　楊葭垂下頭，遮掩住眼中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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