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要臘八，秦業出夫不能回來，柳氏沒有辦法，不過她想秀嫻也該回來的。她就讓秦顯去四眼井村把妹妹叫回來，原本就說好做到臘月初的，這都過了時間好幾天。

　　秦顯不樂意去，“我還得看書呢。”

　　柳氏蹙眉，“你看什么書？家里都忙著呢。”

　　秦顯更加不樂意，一轉身就走出去，柳氏眉頭緊蹙，對秦大福道：“二顯最近越來越不像話了。”

　　秦大福嘆了口氣，“要不咱們就讓二顯讀書？”

　　柳氏冷笑：“讀書，現在有這個條件嗎？如果他真是讀書的料，砸鍋賣鐵我也供應。可你說良心話，咱們二顯是讀書的料嗎？”

　　秦大福道：“我聽他讀得怪好的。”

　　柳氏道：“秀瑤都會讀，揚揚讀得更好。咱家里只能有一個讀書的。”

　　秦大福嗯了一聲，“也是，現在大業還得娶媳婦，秀芹也得說親，可實在沒有錢。揚揚還小，等過兩年咱們緩過來了，說不定還行呢。”

　　要供應一個讀書人，除非家境殷實根本不可能，就算小康之家，若是久考不中，到最后都有可能傾家蕩產，窮得吃不起飯了。

　　可這里還有一大家子要養活呢，秦大福也只得作罷。

　　秦顯不肯去，秀芹秀容還要去織手套，秦大福還得捅捅煙筒、壘雞窩、掘地弄菜畦好等著來年春天種點菜。

　　秀瑤道：“娘，我去吧。反正我也知道路。”

　　柳氏有點不放心，“你一個小丫頭，去不安全。”

　　秀瑤笑道：“娘，人販子都被抓了。”

　　柳氏還是不同意，對秀瑤道：“去，讓你二哥去，不去就別回來吃飯。”

　　秀瑤嘿嘿笑著，她跑去外面，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二哥，后來看到秀麗，說在嬤嬤家。秀瑤去嬤嬤家找秦顯，結果秦顯不但不去，還冷嘲熱諷說了一堆話，張氏在一邊幫腔，數落柳氏和秀瑤幾個。

　　秀瑤懶得和他們計較，喊道：“二哥，是娘讓你去的，說不去不吃飯。”說完就走了，她才不會跟他們明火執仗呢，沒意思。

　　秦顯氣歸氣，到底還是去了，結果秀嫻說要過兩天再回來，徐寡婦病了，她幫著拾掇拾掇，砍下過年的柴火，撈麥子推了磨就回來。

　　柳氏也只得依著她，這個丫頭，大咧咧的，不過就是善良。她對秦顯道：“你妹妹們還得去織手套，你去幫著給四奶奶家挑擔水，每天記得給刷刷水缸，別弄得臟乎乎的。”

　　秦顯氣呼呼的，自己家活還干不完，竟然去給一個孤寡老婆子忙活，真是吃飽了撐的。不過他也不敢對母親如何，總歸是不樂意，所以就時常往嬤嬤家跑躲著不肯回來干活。柳氏因為他一直按她吩咐干活也沒在乎，秦大福是慣著孩子，怕秦顯不去給挑水，他都悄悄地去，還幫著周四奶奶劈劈柴火什么的。

　　織手套一直持續到了臘月十三，已經多做幾天，收了收尾，差不多的秀瑤就跟張桂芳商量到明天為止，年前織手套的活就暫停，等年后再開始。

　　那些媳婦子恨不得做到小年，來年最好過了初九就開工，不過人家東家說了算，她們也只能照辦。

　　秀瑤和張桂芳商量，“嬸子，這些嫂子嬸子們跟著咱們也忙活了一個月，現在要過年，咱們是不是也給她們發點過年的錢？”

　　張桂芳想了想，“就不知道馮掌柜肯不肯呢。”

　　秀瑤笑道：“嬸子，這些活兒來年只怕還得多，錢自然有的賺。馮家不肯，我們來出好了。我算著，咱們一個人發十文錢的賞錢，讓她們家去過年補貼補貼。”

　　張桂芳猶豫道：“那錢怎么算？”她覺得秀瑤雖然好相處，不過牽扯到錢的事情自然是說清楚好。

　　秀瑤笑道：“嬸子，咱們說起來就是靠她們賺錢的，今年照顧好了，來年她們還樂意跟著我們干呢。這樣吧，我們出一百五，嬸子出五十，這樣可好？”

　　張桂芳忙道：“這樣可不行，怎么能讓你出那么多，真要是出，咱們一人一半。人是我找來的，該我出才是。”她原以為秀瑤可能是覺得自己跟著白賺錢有點眼紅想讓她全出的，沒料到人家秀瑤自己要出大頭，她就覺得自己有點小心眼。

　　秀瑤笑道：“嬸子就別爭了，我比嬸子多拿了兩文，該當我出的。”本來就是自己提議，其實張桂芳不出錢也可以的，不過秀瑤覺得這是博名聲的事情，還是要帶上嬸子的，畢竟她們還要長期合作呢。

　　張桂芳也就沒有再堅持，不過發賞錢的時候，她跟那些女人們把秀瑤一頓夸。張桂芳道：“咱們這位秀瑤姑娘，可真是大方呢。說起來找你們來織手套就是給你們賺錢呢，人家根本沒賺什么，倒是我跟著賺了一點燒火錢。結果人家秀瑤還拿出來每人補貼咱們十文錢，讓咱們家去過年。”

　　大家都說秀瑤小小年紀，竟然如此大方，真是仁義大度，賢惠，各種稱贊聲不絕于耳，都跟柳氏道謝。柳氏看人家這么稱贊女兒，雖然開始還有點抱怨秀瑤沒提前跟她商量賞錢的事兒，讓家里少了一百五十個錢。不過這一次她們已經賺了差不多三吊錢，拿出一百五十錢來，也沒什么。現在看這些人這么盛贊秀瑤和秦家，她又開心了，那邊秀容和秀芹也跟著被人說聰慧大方，著實夸了一番。

　　柳氏覺得這是好事，被人這么一夸，到時候秀芹的親事就好說了。

　　臘月十四這天馮掌柜帶了錢親自來提貨，寒暄了幾句，他就如數將錢付給秀瑤。秀瑤當著他的面就和張桂芳分了，張桂芳另外得了柴火和燈油錢。

　　馮掌柜打發伙計將貨拉走，自己卻帶著隨身小廝留下來，對周強道：“我做東，在貴府上置辦兩桌酒席，咱們自己人也吃酒說話，聚一聚，感謝幾位的操勞。”

　　周強笑道：“這個交給我好了。家里白菜、菠菜都是現成的，我再去后面割幾斤肉燉上，另外買幾斤大豆腐和幾副豬下水來，再沽十斤酒，保管你們喝得吃的舒舒服服的。”

　　馮掌柜笑道：“那可多謝了。”

　　周強去置辦酒席，馮掌柜就和秀瑤幾個說話，聽聞張桂芳說秀瑤做主給了那些女工們賞錢，雖然不多，可對比她的收入，已經是非常大方的。

　　他驚訝道：“秀瑤真是小人精，又精明又大度。”

　　秀瑤笑道：“這算什么精明呀，不過是想著給了好處，來年人家更賣力罷了。”

　　馮掌柜哈哈笑道：“這還不精明呢？我說呀，你這招好，來年，咱們要更多手套呢。”

　　秀瑤雙眼一亮，“真的嗎？之前不是說都是馮家自己發貨賣嗎？難道是找著大貨商了？”

　　馮掌柜捋髯笑微微地，之前那么說，其實不過是做生意的一種手段，自己家二奶奶的個性，沒有賺頭才不會來忙活呢，上一次那批貨主要是供給了河道的差夫們。來年的這批就專門送去軍營，二奶奶走了娘家的路子，好不容易才得了這批生意的。有路子賺錢，沒有人會嫌多的，這是皆大歡喜的事情。村子里的人幾文幾文的賺，上頭那些人可是上百的賺，這就跟宮里采買雞蛋一樣，幾文錢一斤，很可能到最后兩三兩銀子一個。

　　他笑道：“上一次供給了河道差夫，這一次卻是給軍營。”

　　秀瑤心中一凜，“馮掌柜，給軍營供貨，不會有問題吧。”

　　馮掌柜安撫她道：“自然不會有問題，你且放心，咱們只管做，一副咱們就賺幾文錢，大錢在上頭。而且上頭驗過貨都是好的，再怎么樣也不會落到我們頭上來就是了。如果有問題，我們東家也不敢接地。”

　　秀瑤也知道，這種事情都是有關系和門路的，只要貨質量做好了就沒問題，而且之前有樣品過去的，幾文錢的東西，也就這個樣子，她也就放心了。

　　馮掌柜又拿出一串錢，笑道：“給女工們的賞錢可不能你們二位破費了，這是五百錢，給秀瑤過年的。”又拎出一串，“這是兩百，給周嫂子的。”

　　秀瑤還要推辭，張桂芳笑道：“秀瑤，既然是東家給的，那我們就收著，咱們收了錢，來年更加勁干活兒，東家也放心，是吧。”

　　這種錢都要拿的，是一種表示合作態度的意思，拿了錢，來年合作更愉快，其實就跟秀瑤給女工錢的意思差不多。

　　秀瑤領會，道了謝，就把錢給柳氏。

　　那邊周強也置辦了酒席，進來笑道：“嫂子，家去叫俺大哥和孩子來吧，咱們都是自己家的，吃吃喝喝不拘束，就不請別人。”

　　因為是馮掌柜專門為了宴請秀瑤張桂芳幾個的，所以也沒有去請周大爺里正什么的來，當然老秦頭那邊也沒請，就為了這里自己生意人說話方便。

　　對于人家請酒，秦大福受寵若驚，馮掌柜可是馮家了不起的人物。馮家可是肥縣最有錢最有名望的鄉紳之家，別說知縣，就算是濟南府的知府都要對他們敬上三分呢。馮老爺子當年也是濟南府的風云人物，官至三品大員，如今致仕在家，可大兒子卻還在朝中為官，門生故吏也是遍天下的。

　　馮家二爺三爺雖然不為官，可打理著馮家的土地和鋪子，平常出入縣衙那是如入自己家花園一樣。兩位奶奶娘家也都是鄰縣了不起的鄉紳之家，皆有名望。

　　這位馮掌柜，可是專門為二爺辦事的，自然非同一般。

　　那邊秦顯聽爹說馮掌柜很厲害，雙眼立刻一亮，上前就敬酒，拽文嚼字地說了一番，希望馮掌柜會夸他一夸，好讓他也長長臉。

　　誰知道馮掌柜可能喝醉了，也可能聽不懂，只是笑著說不敢不敢，就把酒喝了。

　　秦顯看馮掌柜還專門給秀瑤敬酒，不禁有些憤憤，她不過是個小丫頭，能有什么能耐，要說記賬，自己也會。自己沒有上過一天學，不過是自學，卻也能認識不少字。

　　他故意大聲道：“馮掌柜，請問你們怎么記賬的？這么多人做活兒，要是混了怎么辦？我倒是有個法子可以幫忙。”

　　馮掌柜笑了笑，“有令妹呢，絕對混不了。”

　　秦顯撇撇嘴，還要說什么，柳氏皺起眉頭，對秦顯道：“二顯，你才多大，別喝酒。”

　　秦顯看娘又管他，有點不高興，不過也聽從了，畢竟這是在外面，不能太任性。

　　酒過三巡，撤了酒席，大家又喝茶說話，傍晚時候便散了，馮掌柜就借宿周強家。張桂芳又收拾了一些沒吃完的飯菜讓柳氏帶回去明早熱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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