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衛瓚近來走窗戶是越走越熟練,哪怕是青天白日的,也是一撩下擺,輕輕松松一躍,就躍進了窗戶里頭來。
臉上懸著的那幾分笑意,看得沈鳶越發氣悶,嘀咕說:“不是傷了么?我看看。”
一副他若沒傷,也要給他弄出傷來的模樣。
衛瓚便真將上衣扯了扯,只見肩頭烏青了一片。
——其實淤青対習武之人根本算不得什么傷,尤其是衛瓚這種,今日蹴鞠明日馬球的,哪怕什么都不做,光是玩都要落下些傷來,無非就是故意哄一哄沈鳶罷了。
偏偏沈鳶還真皺了皺眉,問他:“怎么弄的?”
衛瓚笑說:“在見金雀衛爭跤,跟著一起玩來著。”
沈鳶道:“這也叫辦差受的傷?”
隔了一會兒,又問:“贏了么?”
衛瓚便揚了揚下巴:“你幾時見我輸過。”
沈鳶輕輕哼了一聲,道:“顯你能耐。”
衛瓚便在那便笑。
沈鳶打櫥子里翻出半罐藥來,手沾了一點,対他說:“別動。”
衛瓚見了那藥,便知道是專化瘀止疼的,用了半罐子下去,便奇道:“你平日里用這藥做什么?”
沈鳶道:“不是我用的,是給照霜備著的。”
“她平日里練武,哪有不磕了碰了的,時間久了,就備著了,要用時直接過來用就是了。”
衛瓚這才瞧見,那櫥里許多瓶瓶罐罐,外敷內用,都是些頂好的傷藥。
這時見沈鳶認認真真用手給他揉開藥膏的模樣,便驀地一頓:“你平日里……也這么給她上藥?”
沈鳶卻是瞪了他一眼,幾分惱道:“胡說八道什么。”
“男女授受不親,平日里都是避著的。”
衛瓚低低笑了一聲,說:“嗯,咱們親。”
沈鳶惡狠狠在他淤青上擰了一把。
疼得衛瓚倒抽一口涼氣,直呼他心狠手毒。
沈鳶將藥罐一扔,道:“你自己上。”
“別啊,”衛瓚卻是攥住他的手,笑道,“我不說了還不成么。”
沈鳶有時候實在是恨衛瓚這張嘴,無法無天,毫無顧忌,叫人恨得牙根癢癢。有時候恨不得叫知雪將他毒啞,沒準兒還能可愛些。
衛瓚若無其事說:“照霜的身手比我想的還要好許多,只怕昭明堂那些正經練武的,也不是她的対手。”
沈鳶低著頭不滿道:“照霜也是正經練武的,兵書她也讀,只是在劍術上更有天賦一些。”
衛瓚輕輕“嗯”了一聲。
若非重生一次,他也未必能這樣輕松占得上風,這樣的本事,沒有十幾年的苦功夫,是下不來的。
衛瓚輕聲說:“怎的,你還真是將照霜當將軍教的?”
沈鳶便微微笑了一笑。
這笑是真心實意的,不加掩飾的,倒仿佛比夸他本人還高興一些似的。
一面幫衛瓚勻開藥膏,一面慢慢說:“照霜就是愛練武罷了,我母親在的時候,最喜歡她,做不做將領的,也全由著她自己的心思。”
“這世間又不是不曾出過女將,照霜也不比誰差了什么。”
衛瓚有時候覺得,沈鳶是真心把照霜是當做將領在養的。
正是因為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前世照霜的死,才會拔掉了沈鳶的最后一根燈芯。
沈鳶是真心實意盼著照霜能做他做不了的事情,盼著照霜能飛到他飛不上去的地方。
誰知這最后一點隱晦的盼望,還沒來得及綻放出光來,便被連累著,死在了未開花的季節。
衛瓚不知怎的,生出一股子酸澀勁兒來。
藏在那些対前世命運的嗟嘆之間。
半晌才輕輕哼了一聲,說:“你対她倒是很好。”
沈鳶淡淡說:“小侯爺要什么有什么,自然不必把愿望放在別人身上。”
說罷了,似乎覺著自己這話有些酸。
便轉移了話題,只說些年少時的往事:“我父母當差時,也曾與一些商人合力,在城中設了個庇護之所,收容了許多戰時流離的孩子,照霜知雪都是那里頭的。”
照霜脾氣是最古怪的一個小姑娘,不愛花兒朵兒的,慣常灰頭土臉地爬墻,來偷偷看他練劍,拿著根樹枝比劃。
沈鳶瞧見她了,卻假裝不知道,時不時就讓師父把教過的劍招再比劃比劃,方便照霜偷師偷全套。
后來有孩子欺負知雪,照霜一個人拿著根樹枝,抽得一群孩子到處跑。
女孩長得比男孩快一些,照霜年紀又大、抽條也早,又高又瘦,話少冷漠,儼然就要成了那院兒里的小霸王。
讓他母親蕭寶意發現了,便去院里找她,笑著問:“喜歡學劍?”
照霜便用力點了點頭。
蕭寶意便說:“既然這樣,就跟我回家去吧,到我家里一起學劍。”
照霜想了半天,甕聲甕氣說:“謝謝夫人,我不去。”
她指著小貓崽似的知雪說:“她個子小,再沒了我,是要受人欺負的。”
蕭寶意想了想,把兩個小姑娘都領回了家,一個學了劍,一個學了醫,時不時便帶去軍營跟著奔波操練,后來又帶回了江南。
蕭寶意最喜歡的就是照霜,時不時便要跟別人說:“等照霜長大了,就是咱們家的家將。”
別人見照霜是個女孩,都當是蕭寶意說的玩笑話。
只是蕭寶意卻是當真了的,甚至把自己的佩劍都給了照霜,一本正經說:“憑什么不能,這世道女兒單純多重情,倒是男子常負恩。”
“我看照霜比十個男人都忠勇可靠。”
照霜便當真接了劍,蒙了這份恩,再往后,就抱著劍守了一個病秧子許多年。
沈鳶垂眸想了許久,淡淡說:“后來我在沈家住著時,倒覺著母親說的是対的。”
“當年我父母留給我的人不止她們倆,可如今只剩她們兩個。”
“知雪照霜是沒有賣身契的,她們若要走,隨時都能走——可她們卻一路陪我到現在。”
衛瓚也沒覺得這話不対。
只是一想到沈鳶日日夜夜給照霜教習劍招,想到照霜能聽得懂他聽不懂的簫聲,陪著這小病秧子走過最艱難的時候,莫名生出一股不悅來。
卻又說不出這不悅是什么來。
沈鳶來到侯府前的年少時期,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與他無甚關系。
他那時還在京城做他的京中鬼見愁,橫行霸道來著。
這般說著閑話,沈鳶的藥上完了,自己也回去讀書去了。
衛瓚這回倒沒有再鬧他,只隨手拿了他一冊兵書讀。
兩個人各懷心事,各自揣著各自的一把暗火。
撲撲打打,拍滅了故作無事。
日頭落的差不多了,天色漸暗,沈鳶挽袖點起燭時,窗外便隱隱飄過來些許的飯菜香。
衛瓚已在松風院賴出些許經驗來了,鼻尖皺了皺,笑著說:“今兒我娘是不是又送了盞蒸鵝來了。”
沈鳶“嗯”了一聲。
自打立秋,侯夫人就日日蒸鵝煮鴨燉雞的,變著法兒給沈鳶貼秋膘。
生怕沈鳶今夏消下去的肉漲不回來。
沈鳶倒是沒什么意見,衛瓚卻是吃膩了:“都吃了三天了,我回頭跟我娘說說,讓廚房換個味兒。”
沈鳶悄悄抬眼皮,望了望窗外忙活起來的小姑娘們,翻過一頁書去,說:“今晚你吃過了飯,就回枕戈院去。”
衛瓚心里嘀咕,又是怕兩個小姑娘瞧著。
他倒不是不明白沈鳶的顧慮。
只是不知怎的,不痛快地輕哼了一聲,說:“我睡不著。”
沈鳶說:“我讓知雪拿兩個香囊給你。”
衛瓚說:“不好用了,味道不一樣。”
又幾分賭氣說:“明兒國子學還有騎射課呢,你也不怕我睡不好一頭從馬上栽下去。”
沈鳶說:“胡說什么?”
衛瓚抱著胸,不說話了。
這病秧子就顧著兩個小丫頭,怎么也不顧一顧他來著。
他還跟他親了抱了呢。
沈鳶看了他一會兒,驀地耳根有些紅了。
然后慢慢站了起來,背対著他,慢慢把自己外裳解了。
沈鳶愛惜東西,不像衛瓚和靖安侯大大咧咧,再好的衣裳也是三天破兩件。是以侯夫人給沈鳶挑布料做衣裳,往往比衛瓚和靖安侯都要精致一些,尤其愛用些巧心思在里頭。
眼下脫下來這件便繡了隱隱的秋海棠暗紋,精巧的銀線勾邊,還帶著若有似無的體溫。
侯府里穿這樣衣裳的,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衛瓚瞧著沈鳶將這衣裳褪下來,總有些不可為外人道的綺想。
沈鳶將這件外裳脫下來,撇著頭遞給他,說:“拿去。”
衛瓚瞧著,喉結動了動,沒伸手接那衣裳。
卻笑了一聲,說:“把我這么藏著掖著的,一件衣裳就打發了啊?”
沈鳶說:“愛要不要。”
卻是冷不防被衛瓚攥著手腕,把人整個兒都拽到懷里。
這時才顯出這入秋之后廚房頓頓雞鴨魚肉的好處來了,果真將這小病秧子身上養出了些許軟肉來。
進了懷里沉甸甸、軟綿綿的,那隱約的藥香又一次盈了個滿懷。
沈鳶已習慣了這人動不動就要把人往懷里勾帶,惱道:“你又要做什么?
衛瓚低著頭,指尖撥了撥他的另一件衣裳,自顧自說:“……我要這件。”
——貼身的里裳。
藏在層層疊疊的秋衫下,只矜持守禮地露出一抹雪白的邊。
沈鳶先是錯愕,繼而那貼著衣裳的皮膚,就像是燒了起來似的,下意識就要起身。
衛瓚卻用手臂將人緊緊圈著不放,修長的手指把玩擺弄著沈鳶的腰帶。
燭火搖曳,襯得他眸子越發幽沉,在沈鳶的耳畔笑說:“沈哥哥。”
“是你給我。”
“還是我自己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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