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擦身并沒有用許多時間,倒不是沈鳶動作有多么利索,而是衛(wèi)瓚實沒有幾塊好肉能擦,紗布包著的傷處太多,就沒留下多少值得擦洗的地方。
只是這樣一場下來,衛(wèi)瓚也是眼見著沈鳶叫炭盆熏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半晌待水都抬出去了,一應被褥也都換過了。沈鳶卻沒力氣立時出去,只倒了一盞茶,解了他口中的巾帕。
卻生出幾分無由來的曖昧。
衛(wèi)瓚這會兒便不好意思說什么葷話了,只問些正經(jīng)事:“林大夫怎樣了?”
沈鳶說:“還昏著呢,不過知雪說,快醒了。”
衛(wèi)瓚又問:“侯府外頭如何了?”
沈鳶說:“這兩天去瞧了,還是有人盯著進出。”
衛(wèi)瓚聞言皺了皺眉,便喊:“隨風。”
隨風正在外頭挨訓呢,這會兒便小心翼翼進房來。
衛(wèi)瓚說:“你往金雀衛(wèi)府衙去送信,告訴他我還沒死,請梁侍衛(wèi)帶人來掃一掃庭院,省得我這兒誰都能踩上兩腳。”
沈鳶一怔,便見那小侯爺纏著一身紗布,虛弱無力似的,卻懶洋洋說:“我雖不愿叫安王知道我活著,卻也沒打算叫他欺負到侯府門兒上來。”
“左右等金雀衛(wèi)上門來查,也要發(fā)現(xiàn)我的。你只將我寫的密折也帶去,說臣請圣上看一場好戲,靖安侯一走、衛(wèi)瓚一死,到底是哪個跳得最高,哪個跳得最精彩。”
隨風拱手應了聲是。
沈鳶不知怎的,心就忽地定了一定。
隨風出去了,外頭也漸漸靜了,沈鳶坐在那兒將茶吃了一盞,半晌道:“你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過來瞧你。”
衛(wèi)瓚卻道:“你等等。”
“你扶我坐起來,難得我這會兒有些力氣,正好有事跟你講。”
沈鳶便將人給扶了起來。
衛(wèi)瓚笑道:“你就沒想問問,安王追殺那林大夫做什么嗎?”
沈鳶說:“你問出來了?”
衛(wèi)瓚點了點頭,頭一回沒賣關子:“你見著那林大夫的模樣了么?”
沈鳶怔了一怔,什么模樣。
他進進出出忙得昏頭了,還沒來得及細細瞧那林大夫,如今叫衛(wèi)瓚提起,才想起那林大夫蓄了好長的須。
衛(wèi)瓚便笑說:“你回頭叫知雪將他面上的胡須剃了,他的模樣與二十幾歲的人無異,與他兄弟半點兒不相似。”
“這并非他保養(yǎng)得好。”
而是葉大夫不止能治病救人,還有改容換貌之能。
沈鳶只一聽這話,面色就變了。
衛(wèi)瓚見沈鳶變色,便知道自己當初剛一聽林大夫有此才能時的神色,應當也是如出一轍的震愕。
他慢慢說:“我從前從未見過有這樣本事,偶爾聽說易容,也只覺著是以訛傳訛,但這世上真有人有這般本事,事情便有趣多了。”
衛(wèi)瓚是被逼到絕境,與那林桂樟逃到一處山洞時知道的。
那時林桂樟逃無可逃,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才將這些事說與他聽。
林桂樟的確是神醫(yī),也是運氣不大好。
昔年祁辛兩國起戰(zhàn)事,他一路采藥救人,撞上了辛人流兵,被挾持到了辛營,又因著一手神乎其神的醫(yī)術,被當時的將軍請做了客卿,帶回了辛。
林桂樟此人頗有些隨遇而安的味道,秉承著在哪兒行醫(yī)不是行醫(yī)、在哪兒治病不是治病的念頭,一路治過了將軍治宰相,治過了宰相治公主,就這么隨波逐流待了一段時日。
也是合該他倒霉,那日公主瞧上了一個宮婢鼻子精巧漂亮,“咯咯”笑著問他:“林大夫醫(yī)術這般出神入化,可能將那宮婢的鼻子剜下,換與我臉上?”
林桂樟聞言便是面容扭曲,暗罵這辛皇宮里頭的確沒什么正常人。
只是見那宮婢哭得可憐,只得低頭道:“雖不能換,卻也有別的法子。”
自此,他那一手改換容貌的本事,也悄悄地,在辛皇宮中私下無聲無息地流傳了。
林桂樟那時便覺著,自己遲早要惹上麻煩,已是準備要逃了,誰知就在臨行前一日,救下他的將軍,將他帶去了那祁國質子的住所。
林桂樟一進門,便見得那住所把守之人皆面色肅然、目光沉沉,見了他也全無向醫(yī)者求助之色,倒是幾分兇狠,仿佛下一秒就要將他脖子給剁下來似的,他心里頭便生出了幾分戒備。
也是巧了,眾人將林桂樟獨自安排在偏殿,四下無人,皆以為他在偏殿聽不著什么。
哪知他這人自己弄出了個圓筒似的玩意,行醫(yī)向來隨身帶在身上,專貼在人肚皮上,聽人心肺腹腸的微聲,很是好用。
他將那圓筒在墻壁上一貼,便聽得那辛三皇子慌張狂叫的聲音:“人來了么?人來了么?”
將軍含著幾分煩躁道:“已在外頭候著了,你若早知怕,何必動手。”
三皇子便道:“我也沒想到,他竟這般不經(jīng)打,就這樣死了,可恨,可恨。”
“若讓父皇知道了……豈不是又要將我貶出京城,送到封地去。”
將軍忍了片刻,似乎也不欲多說,終于道:“我已將人帶來了,你挑個與他相似的……葉書喧?是你?”
那叫葉書喧的低低應了一聲。
墻那一側似乎沉默了片刻。
片刻后,卻是將軍道:“我曾見質子保了你一雙手,好歹也曾是祁國的太子殿下,頭一次受那般罪吧?”
那叫葉書喧的人卻聲音幾分冷:“保我一雙手有何用呢?殿下廢了手也是高高在上,我留了手,卻也是一輩子的奴才。太子殿下頭一次受罪,我卻不知受過多少罪了。”
“寫詩作畫,我與他都會,禮儀進退,我也曾學過,哪一樣都不曾遜他。年少時他便是主、我便是臣,如今更是有如云泥之別,將軍不妨說一說,我是該替殿下想一想,還是替我自己想一想?”
這話音一落,聽得那殿中有片刻的混亂,有人厲聲道:“葉書喧,殿下素日如何待你,你怎敢背恩!”
忽得響起了兵刃嗡鳴的聲音,刀砍斧剁,腦袋咕嚕嚕滾過地面,令人聞之生寒。
葉書喧卻絲毫沒有懼怕,只說:“看吧,人人想他,無人念我。”
將軍沉默了片刻,只有那三皇子催促道:“這質子帶來的人中,只有這人與他生得最相似,雖還差著些,你不是帶了那大夫來么?”
將軍卻是幾分嘲弄地笑了一聲:“好,葉書喧。如今該喊你一聲殿下了,請吧。”
此時林桂樟已聽得心驚,心知此事辛密,不能善終。
只慌忙收了那圓筒,老神在在坐在原處,果真見將軍帶了低著頭的一人進來,問他:“還請先生幫一幫忙,將此人皮囊改一改才好。”
他道:“改成何種模樣?”
將軍道:“與他死去的兄弟一種模樣。”
“我一會兒便將尸首送來。”
林桂樟半晌,對那人道:“讓我看看你的臉。”
葉書喧微微抬起頭來。
細眉長眼,幾分俊秀的模樣,不知被誰淋了一頭的茶水。
碎發(fā)如墨色的、細小的蛇一般,濕漉漉地貼在鬢邊。
只是卻含著幾分冰冷謙卑的笑意,喊他:“林大夫。”
林桂樟那時便知道。
葉書喧在記住他的面孔。
……
沈鳶聽罷許久,都沒有回過神兒來。
衛(wèi)瓚道:“之后的事情你也能猜到了,林桂樟的確有些本事,既能改旁人的臉,便也能改自己的臉,身上又多少有些武藝傍身,這才逃了出來,一直隱姓埋名地四處流浪。”
這一走就是好些年,林桂樟漸漸以為已無人在意他了,便想著,要回家鄉(xiāng)與舊日的兄弟會面。
誰知在望鄉(xiāng)城剛剛露了個頭,便暴露了行跡。
引來了衛(wèi)瓚,也引來了安王。
林桂樟只好慌忙將自己兄弟一家藏起,自己四處吸引注意力,若不是有衛(wèi)瓚橫插一腳,只怕也是兇多吉少。
沈鳶聞言愕然了許久,后脊不自覺生出一絲涼意來,下意識說:“他們怎么敢這樣大膽……”
衛(wèi)瓚淡淡說:“偷梁換柱罷了。”
“三皇子興許也沒想著能瞞這么久,葉書喧也不過是他們隨便找的一個替死鬼。若中途葉書喧病死了最好,或是歸國以后,葉書喧被發(fā)現(xiàn)了,也可以將一切都推到他的頭上。”
屆時只說是惡仆害主,祁國人自害了祁國人,與辛何干。
便能推得一干二凈。
沈鳶卻慢慢說:“但是……安王歸國時,先帝已賓天了。”
葉皇后昔年因葉家之罪牽連,早早就自縊了。
宮中固然有老人,若細細盤詰,也能窺見些許痕跡,只是安王一回來,便被賜了宮外的府邸,斷沒有被盤問的機會。
而安王去時年輕氣盛,歸來時已是中年,一味沉默寡言、修道問禪,不理朝堂之事,與昔日舊友也不常往來。
嘉佑帝感念兄長退讓,以為這是避嫌之舉,越發(fā)敬他讓他,處處不設防于他,以示兄弟情義。
誰知就這樣陰錯陽差,竟讓葉書喧一路這樣演了下去了。
當葉書喧將安王的位置坐穩(wěn)了之后,三皇子終于意識到了他的價值和用處所在,這才催生了后面一系列的合作。
沈鳶越想越是覺著此事離奇,卻又這般恰好處處吻合。
若是這般說來,那在衛(wèi)瓚夢中,安王與辛反目,也恰好是在那三皇子因為一場意外,被人推入水中淹死之后。
秘密永遠成為了秘密,安王才能一改平日百般朝貢讓利的姿態(tài),主動與辛開戰(zhàn)。
此時沈鳶倒是想起安王的那一句“知己”來了。
不由得隱隱明白,安王到底是什么意思。當年的葉書喧到底是以何種樣的目光,注視著那位質子殿下的。
說出“食民谷梁,為民赴死。”的那人。
十指連心,愿意為他受錐心之痛的那人。
葉書喧注視著他。
卻是恨不得成為對方的妒忌與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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