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金色粟田

        金秋九月。

        ……

        西及金所立，米為陽之精。

        大路兩旁，平整的土地上，一派金黃。

        沉甸甸的禾穗耷拉著腦袋，個(gè)個(gè)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田野上，到處都扎著稻草人，立在地頭上，看管著滿地即將豐收的粟米。

        但仍舊有貪吃的鳥兒，不顧稻草人的恐嚇，從空中俯沖下來，提前去啄取金黃的小米粒。

        這引得田間老農(nóng)不禁惱火，紛紛從低頭的窩棚里跳出去，拿著長長的竹竿去驅(qū)趕鳥兒。

        但這些鳥兒體態(tài)輕盈，倏然降落、倏而飛起，靈巧之極，又豈是這些老農(nóng)能追得上的？

        其它盤旋在遠(yuǎn)處的大批飛鳥，似乎眼饞這些先行者嘗到了甜頭，幾番猶豫之后，便漸漸的都加入進(jìn)來。

        一時(shí)間，鳥群凌空，遮天蔽日，像一張巨大的黑色毯子，覆蓋到了金黃色的禾穗上。

        老農(nóng)們又驚又怒，操起竹竿奮力地驅(qū)趕著。

        然而，如此龐大的鳥群，僅憑他們幾個(gè)老農(nóng)，又濟(jì)得了什么事？

        漸漸地，這些鳥兒愈發(fā)的膽大，俯沖啄米更加頻繁。

        看這鳥群的數(shù)量，如果照此下去，不加阻止的話，今年的收成，只怕少說要銳減一半以上！

        豐收，本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但收成要是被別的什么東西惦記上了，那或許，將會(huì)變成災(zāi)難。

        “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

        遙遙沮溺心，千載乃相關(guān)。

        但愿長如此，躬耕非所嘆。”

        這時(shí)，大路上，有一個(gè)騎馬的書生，看到此一幕，不禁搖頭長嘆，無比悲憫地道：“可嘆啊可嘆，這些農(nóng)民，春來播種、夏日澆灌，終于熬到了秋日收獲時(shí)節(jié)，卻不幸還要被鳥兒奪食。”

        這書生身著長袍，腰挎寶劍，胯下騎著駿馬，一副仗劍江湖的模樣。

        他騎著馬，緩轡而行，似乎并不焦急趕路。

        而他不著急趕路的原因，大抵不是因?yàn)樯砼杂幸晃幻利惖男〗阃�行吧�?

        與書生并轡而行的，是一位身著綠衣的女子，二十來歲年紀(jì)，她卻不像尋常小姐出門那樣乘坐車轎，而是騎馬。

        綠衣女子聽到書生吟詩，微微側(cè)頭，矚目過去，然后掩口輕笑道：“沒想到任公子出身富貴之家，竟也曉得農(nóng)事。”

        書生聽聞同行的女子不吝夸贊，眉宇之間，泛起一絲得色。

        然而，他卻搖了搖手，道：“農(nóng)耕乃是國家的根本，我等雖不必親事農(nóng)事，但所衣所食，皆來自田粟桑農(nóng)，因此不得不察耳。

        就算是當(dāng)今圣上……”

        說到“當(dāng)今圣上”，書生面容頓時(shí)肅然，雙手抱拳，向左上方一舉，這才繼續(xù)說道：“就算是當(dāng)今圣上，每年三月間，也必親至皇莊低頭，親手操鋤，以示獎(jiǎng)勵(lì)農(nóng)耕之心。”

        綠衣女子聽了，掩口一笑，道：“聞公子之言，甚感吾心。只是……”

        書生原本聽到佳人夸贊，自以為剛剛那幾句詩，正吟到妙處，說不定，就能俘獲佳人芳心。今晚到了城中，說不定到了城中，還能吮得芳澤，共宿持操一番呢。

        然而，等聽到了“只是”兩個(gè)字，他這才醒悟過來。原來，這位姑娘打的是先揚(yáng)后抑的措辭，莫非這番馬匹拍到馬腳上了？

        書生見狀，腦袋里思緒電轉(zhuǎn)，搜刮著措辭，一邊道：“哦，莫寧姑娘，可有何高見？”

        綠衣姑娘莫寧，掩口輕笑一聲，道：“我一個(gè)女兒家，哪里有的什么高見？只是，剛剛聽了公子吟詩，奴家忽然有感，想到了一些問題而已。”

        “哦，什么問題，不妨說來聽聽，大家一同探討一番？”

        莫寧還未說話，跟在她身后的一個(gè)小丫鬟，卻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書生聽了，不禁微微戚眉，心中暗道：：“這小丫頭好不省事，我們主人家在說話，你一個(gè)下人插什么嘴？”

        跟在莫寧身后的，是個(gè)身穿淺色衣衫、十六七歲的女子，看起來是莫名的丫鬟。

        她同樣騎著一匹馬，看了書生一眼，臉上現(xiàn)出一抹玩味之色，道：“我這個(gè)小丫頭，是不是有點(diǎn)不省事了？你們主人家說話，我身為下人，確實(shí)不該插嘴。”

        書生聽到這話，微微一怔，不禁回頭看向小丫鬟，臉上現(xiàn)出一抹驚異之色。

        她說這話……就像看破了書生的心里話一般，好有針對性……

        想到這里，書生連忙暗自搖頭，心道：“不可能……這怎么可能呢，想來是巧合吧……一定是巧合……”

        他心里雖這般想，臉上卻展露出一絲笑容，笑道：“巧兒姑娘發(fā)笑，定是有什么高見，不妨說來聽聽？”

        丫鬟巧兒偷看了自家姑娘一眼，道：“我一個(gè)小丫頭，能有什么高見。只不過，這人餓了可以吃米，鳥兒餓了，該吃什么呢？”

        莫寧聞言，微微點(diǎn)頭，向一旁的地頭掃去，看到一眾老農(nóng)焦急忙慌的打鳥的場景，不禁暗自搖頭道：“這小小的鳥兒，能吃多少，怎的就不能相容呢？”

        此時(shí)的官道上，行人頗多。

        有騎馬的、有騎驢的、有趕車的。不過更多的，卻是肩挑手扛的短衣農(nóng)戶、進(jìn)城去趕集的。

        他們聽到這綠衣姑娘的話，臉上都露出了詫異之色。

        甚至有些人，已經(jīng)現(xiàn)出怒容，只是不敢發(fā)作罷了。

        這姑娘，真是生在城里的大小姐，絲毫不知農(nóng)事，更不知農(nóng)民的苦楚。

        她口中的這些“小小的鳥兒”，一旦放開不管，任其啄食。這一大片田，不能說顆粒無收吧，怕也會(huì)損失九成。

        少去這么多收成，今年不知道會(huì)餓死多少人。

        然而放在人家大小姐口中，卻還比不得這些小小的鳥兒？

        書生聞言，卻立刻擊掌而嘆，道：“欸，看來是任某格局小了，只想著農(nóng)民這些許小事。姑娘卻連世間萬種生靈，都能包容得下，這才是真的大愛無疆。”

        莫寧聽這任公子一頓吹捧，不禁莞爾一笑，道：“公子謬贊了。奴家只是一個(gè)心眼，這人活著要吃飯，鳥兒要活著、卻也得吃飯，怎能厚此薄彼呢？”

        書生聽了，連連點(diǎn)頭，指斥道：“這些個(gè)老農(nóng)，好不曉事；這小鳥兒只不過是吃了他們幾粒米，忒也小題大做了。”

        莫寧聽了，一雙大眼睛里，不禁閃爍出些許亮光來。她看著這書生，目光之中，似有些崇拜之意。

        書生見狀，登時(shí)挺起了胸膛，虛榮心大為滿足。

        田間的老農(nóng)，見越是驅(qū)趕、來的麻雀越多，不禁大為焦急，許多人都急得哭了出來。

        他們一邊拼命地趕鳥，一邊敲起了銅鑼，向村子里喚人過來幫忙。

        莫寧眼中柔波一轉(zhuǎn)，道：“公子既有此善心，何不……”

        她說著話，伸出一根青蔥玉指，指向了田間忙亂的老農(nóng)，道：“何不去‘勸解’他們一番，讓他們不要驅(qū)趕鳥兒，好讓這些鳥兒也能吃到食物。”

        書生聽了，眉頭微微一皺。他雖紈绔，但到底是三十幾的人了，雖然不甚通事物，然而下意識的也覺得此事不妥。

        然而，當(dāng)他看到莫寧嬌艷欲滴的面容、和期待的眼神時(shí)，心中登時(shí)一熱，喚道：“來人——”

        遠(yuǎn)遠(yuǎn)綴在后面的，還有七八名帶刀的武士，他們聽見主人的召喚，立刻驅(qū)馬趕了上來，道：“公子，怎么了？”

        書生伸手一指田間，道：“去，告訴他們，讓他們不要再趕鳥了。”

        “啊？”

        書生見屬下竟敢對他的命令發(fā)生遲疑，不禁大怒，劈頭蓋臉地就罵：“混賬東西，怎么，本公子說話就不管用了嗎？你們難道是想讓我去找我表弟，讓伱們巡按使大人親自下令不成？”

        “是……公子。”

        眾武士見狀無奈，只得撥轉(zhuǎn)馬頭，就準(zhǔn)備放馬踏田而入，去驅(qū)趕那些老農(nóng)。

        就在這時(shí)——

        “叮鈴鈴……”

        忽然，一陣清脆的銅鈴聲響起。

        隨著這陣鈴聲，在田間漫天飛舞的鳥兒，忽然間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忽然間停住了翅膀。

        遮天蔽日的鳥，從空中紛紛而落，猶如一陣急驟的雨落下。

        霎時(shí)間，這些鳥便沒入了禾田里，不見了蹤跡。

        瓦藍(lán)藍(lán)的天空上，再也沒有一只鳥的蹤跡，變得干干凈凈的。

        田地里、道路上，幾乎所有人，都被這意外的一幕震驚到了。

        眾人紛紛停下腳步，循著鈴聲發(fā)起的地方，向著路邊望去。

        只見大路邊、地頭上，有一個(gè)身穿短衣、年不過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站在那里。

        他的左手中，還舉著一個(gè)銅鈴，剛剛停住了搖晃。

        此時(shí)的他，左手緩緩放下，似正要將銅鈴收起了。

        這些鳥兒，竟然都是被這個(gè)年輕人、用銅鈴聲“殺死”的？

        莫寧在驚愕之后，臉上頓時(shí)現(xiàn)出一絲惱怒之色。

        她扭頭看向始作俑者、那個(gè)站在路邊田頭的年輕人。

        然而，當(dāng)她看到他挺拔的身子、和白凈俊逸的側(cè)臉時(shí)，滿臉的怒容，登時(shí)飛散了。

        她的眸子瞬間睜大、臉上現(xiàn)出一抹驚訝之色。

        當(dāng)莫寧看到這個(gè)年輕人的英俊相貌時(shí)，他剛剛還心心念您的那些鳥兒，似乎都變得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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