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章
稀薄的晨光照亮營地,中軍大帳外聚集了一群副將,個個戎裝齊整地跪在帳外,大氣也不敢出。圓喜終于回歸了公公身份,手里的拂塵在寒風里抖抖索索的握著,眼睛時不時地瞟一眼面前跪著的眾人,默不作聲。秦樽和焦清奕并肩站在帳門的另一邊,俱是面色沉凝。
就在今早,軍營發布消息,皇帝御駕在此,將要親自領兵作戰,將士們自覺怠慢,當然擔憂。
四周的空氣幾乎都靜止了,只有被風吹著的帳簾時不時地掀起一下。漫長的等待之后,有人一路縱馬而來,嘀嗒的馬蹄聲干脆有力,但跪著的人沒有一個敢抬頭去看。
帳簾被掀開,昭寧站在門口朝外張望著。來人正翻身下馬,待其轉過身來,卻是蜀王蕭靖。一下馬就大步朝大帳走了過來,經過一群副將身邊時,被眼尖的副將瞄到,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他他……不是叛變了么?
見蕭靖走了進來,昭寧仍然止不住在門口張望,可是卻沒見到劉緒的人影,不禁皺了皺眉。
帳內坐著三人,安平、蕭竚,還有齊遜之,俱是衣冠齊整,一看就是一夜未眠。見到蕭靖出現,安平首先露出詫色,起身迎上前道:“聽聞慶之去追你了?”
蕭靖來不及行禮,點了點頭:“真是個倔小子,怎么也說不聽。”
“那你將事實告訴他便是。”
“微臣將事實告訴了他,可是他……”蕭靖看著安平嘆了口氣:“陛下,恕微臣直言,若不是因為您,應該不會有這樣的變故。”
安平皺了一下眉:“他怎么了?”
“他要求代替本王去西戎做內應。”
帳內的幾人紛紛露出驚異之色,尤其是昭寧,猛的從門口轉過身來,眼神又驚又惱,神情復雜。齊遜之細細地想了一下,臉色漸漸平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意味不明的凝重神情。
蕭靖見安平抿著唇不做聲,無奈道:“他倒不是意氣用事,只是……不放心陛下您罷了。”
“什么?”
“畢竟微臣與陛下有過過節,他怎能看出其中門道?即使解釋清楚,也對微臣存著疑慮,或者說,他不是不相信微臣,只是太在乎陛下,畢竟只有他自己去,才能保證絕對不會背叛陛下。”
“……”
帳中沒人說話,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嗚咽的寒風悄悄鉆入營帳,炭火飄飄忽忽地搖晃著,如同每個人的思緒。
片刻后,有人揭簾走了出去,響動驚動了幾人,才算打破了沉寂。蕭竚尷尬地笑了一下,起身道:“昭寧許是有什么事,我跟去看看。”
安平仍舊只是站著,沉默。背后的齊遜之則仿佛已經融入了背景,幾乎叫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蕭靖以為她還在憂慮,補充道:“陛下可以放心,慶之知道要做些什么,其實反過來想想,他代替微臣去倒更能令西戎王信服,畢竟以陛下的性格,就此放任微臣離開,才更惹人懷疑。”
安平點頭道:“也有道理,只是……”只是欠了劉緒,覺得不妥。他去那里的原因不是家國,而是為了她。
“罷了,”她擺了擺手:“煩請皇叔通知諸位將軍一聲,半個時辰后來大帳議事。”
蕭靖抱拳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帳中只剩下兩人,安平轉身看向齊遜之,他也剛好抬眼看過來,中間隔著的炭盆裊裊升起一股白煙,他的臉在后面有些不真實,卻仍然帶著笑:“陛下,當務之急是備戰,其他的,還是先別想了吧。”
他的臉色太過平靜,安平卻因此而生出了一絲失意。仿佛兩人面前已經橫亙了一道鴻溝,難以跨越。只好點頭道:“朕也是這么想的。”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齊遜之推著輪椅朝外走,照舊是不緊不慢的姿態,卻在經過她身邊時,忽然停了下來。
安平仍舊蹙眉想著剛才的事情,感到身邊的人半天沒動,疑惑地低頭去看,手已被齊遜之握住。他用力一扯,她便猝不及防地跌坐進他的懷里。
甚至來不及說一句話,他的唇便湊了過來,熾烈的,焦急的,帶著隱忍的不安,最后統統化為二人間的輕喘。
齊遜之的一只手托著安平的后腰,另一只手輕輕覆在她的頸邊,手下是溫熱的觸感,此時的她是真實的,就在自己身邊,可是他卻仍感惶惶。
慶之為安平做到了這樣的地步,他卻只能看著,什么也做不了。而他剛才看到了安平眼里的愧疚,更是擔心。始終是全心傾慕她的男子,她不可能那般絕情。
唇瓣依依不舍地分開,他的手掌輕輕摩挲著安平的臉頰:“陛下,別動搖……”語氣像夢囈,又像懇請。
他擔心慶之,可是也不愿意失去安平。
安平的雙臂勾著他的脖子,似乎想笑,又似乎想說些什么,然而嘴唇翕張了幾下,最終卻還是主動覆上了他的唇,將一切言語都堵在了相依的唇齒間……
天氣越來越冷,劉緒進入西戎軍營也不知是否順利。也真是多事之秋,這當口蕭竚兄妹倆還不知去向了。
早起時,天上開始飄起鵝毛大雪。安平與一干將領議事完畢,看到這種天氣,想到即將來的戰事,不免有些擔憂。
遠處隱約傳來一陣腳步聲,似乎十分急切。她正站在門口,循聲望去,卻見蕭靖從一間帳篷后繞了過來,腳步不停地直走到她跟前,連身上落了一頭一臉的雪也毫不在意,抱拳道:“陛下,西南有異動了。”
安平頓時蹙起了眉頭,下意識地去看雙九,他的身影隱在漫天雪花里,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
她返回帳中,示意蕭靖也跟進來,邊往炭盆邊走邊道:“看來朕的估計沒錯。慶之剛去了西戎大營便有了這樣的動作,西南跟西戎之間必定早就有聯系。”她在帳中踱了幾步,沉吟著道:“卻不知對方的行軍路線指往何方?”
“探子說,似乎是往青海而來。”
“青海?”安平走到懸著地圖的木架前,托著下巴皺眉沉思著。
若是有意幫助西戎,去青海可就繞遠路了,何不直接開往這座邊城,與西戎前后夾擊不是更為有效?還是說青海有什么其他的好處?
驀地,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二位陛下回歸梁都極其隱秘,外人并不得知,難道說對方是想來個挾天子以令諸侯?
“既然如此,只有勞煩皇叔走一趟了,領兵五萬趕往青海,另外,帶著朕的手諭,讓東德卓依隨時配合你調兵。”
身為軍人,這類號令最為令人振奮,蕭靖退開一步,行禮稱是,立即轉身準備去了。消息來的緊迫,自然行動也要迅速。
……
蕭靖領兵五萬前往青海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西戎。彼時西戎王正在與劉緒說話,周圍圍著一群虎視眈眈的將領。
得知消息后,金玨訝異道:“想不到梁帝還御駕親征了,真是個有膽識的女子,不過,卻不知蜀王為何又聽從梁帝的命令領兵了呢?”
劉緒自然知道他對自己還存在著諸多疑慮,這個時候若是避而不答,反而會惹人懷疑,于是想了一想,開口道:“只怕是王爺的好計策吧,要知道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可在青海呢。”
西戎王那日也只是瞧見他們的馬車,并不知道他們的去向,這么一說,倒有些相信了。可能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會傷害到盟友,遂又改口道:“哈哈,孤王自然是相信蜀王殿下的,要知道他與孤王可通了不少的信件,若是敢出爾反爾,那么孤王就只好將這些信件送到梁帝的手上去了。”
劉緒陪著笑道:“大王放心,王爺在無法脫身的情況下還派了在下來,誠意可見一斑啊。如今他前往青海,要么是梁帝不相信他而將他外調,要么就是他有意叛走了。”說完見金玨沒有露出質疑之色,他才松了口氣。他不太擅長演戲,好在沒有露馬腳。
然而這邊剛想完,卻忽見金玨起身道:“既然如此,趁著梁帝孤立無援之際,應當即刻準備發兵才是!”
劉緒大驚,連忙站起身來,接觸到金玨的視線才趕緊收斂了神情,垂著頭皺緊了眉,許久才拱了拱手:“大王所言甚是。”
一群彪悍的將領頓時歡呼嚎叫起來,仿佛梁國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和如花美人都在朝自己招手了……
劉緒揪著衣擺,盡量讓自己露出貪婪之色。
身在曹營心在漢,原來是這般滋味……
臨出帳門前,西戎王忽然對一邊跟著的刀疤壯漢說了句什么,因為用的是西戎話,劉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是下意識地認為一定是個十分重要的信息,便用心記了下來。
連續的大雪無休無止,整個天仿佛都倒扣過來了,黑云壓城城欲摧,叫人無端生出壓抑之感。
他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在營中行走,遠遠看到有西戎將領喝罵著他帶來的副將,立即忍不住想上前說話。那些都是蜀王的嫡系部下,何嘗受過此等侮辱?!然而走了幾步又意識到可能是西戎有意的試探,終究還是止住了步子。
小不忍則亂大謀。
遠處有個士兵一路小跑著奔了過來,一直到帳門口才停下,原來是那個刀疤壯漢迎了出來,看到他這模樣,喝罵了一句。那士兵趕忙稟報了什么,嘰里咕嚕一大串話像是繞口令。
劉緒只聽見其中有個詞似乎有些熟悉,像是個漢名。想了半天,忽然一怔,連忙朝營帳門口走去,果然看到背著長劍的蕭竚一臉不耐地站在門口,身后還跟著一個人,風雪里一身黑衣,像是靈巧的燕子。
剛才聽到“肖衍寧”這個名字還以為自己弄錯了,不想真的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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