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章
劉緒離京時正是夏末秋初,天氣已漸漸涼爽,適宜趕路。
太傅自然是不舍的,之前他從未想過幼子會遠赴邊疆,還以為他這一生都會循著自己的足跡走上文官之路,然而聽了他的話后,又覺得不可荒廢了他的理想。何況他也明白,兒子選在這個時候離開,是因為安平陛下。
到了城門口,劉緒便不再讓家人繼續相送了,劉珂嘮叨了幾句在外保重的話,乘著馬車回府去了,臨行前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劉緒卻沒有停留,一夾馬腹便奔馳出去,卻又在十幾丈外勒馬轉身,靜靜地回望城門。
一去三千里,回來卻不知是何情景了。
“便知你這臭小子要偷偷地走!”
身后忽然傳來一人怒氣沖沖的斥責,他轉身看去,就見前面道旁站著焦清奕,旁邊是秦樽和坐在輪椅上的齊遜之。
“你們怎么來了?”劉緒愣了一下,翻身下馬。
焦清奕撇撇嘴:“當日我與恪勉一同入營時,你與子都兄前來相送,如今你也要入營了,做兄弟的怎么能視而不見呢?”
一旁的秦樽沒好氣地白了劉緒一眼:“不厚道,咱們本還打算為你餞行,你倒好,連出發的日子都不曾告知,若不是子都兄知會,我與錦豐只怕也趕不來。”
劉緒有些不好意思,一時間又不知該怎么解釋,便沒做聲。
“好了,送也送了,你們就少說兩句吧。”齊遜之笑著看向身邊二人:“錦豐,恪勉,可否勞煩先回避一下,我有些話要單獨與慶之說。”
秦樽躲他還來不及,忙不迭地點頭就要走,只有焦清奕有些不滿,翻了個白眼道:“到底是親兄弟,還對咱們藏著掖著呢,哼哼……”
劉緒聽到那句“親兄弟”,心頭一緊,默默不得言。
他與齊遜之的確情同手足,上頭一兄一姐都性格沉悶,加上他這樣沉悶的,便有些說不來話,可是他與齊遜之卻頗為投緣。在他眼里,齊遜之沉穩淡然,親和有耐心,是極好的傾聽者,所以很多時候都愿意對他說心里話。
只是沒想到會走到如今這樣尷尬的境地。
“慶之……”突來的喚聲打斷了劉緒的思緒,一抬頭,便見齊遜之已經到了跟前:“可還記得當初在酒樓,錦豐打趣你我的話?”
劉緒微怔,稍一回想便記了起來。當年幾個好友相聚,焦清奕見他們關系親近,取笑說:“你們這般要好,若是將來喜歡上同一個女子該如何是好?”
當時齊遜之便搖著折扇轉頭朝他笑了一下:“不會的,慶之曾說過,他喜歡端莊優雅的女子,與我的口味可不同。”
劉緒哪有他那樣的臉皮,早就紅透了一張臉,半晌才“嗯”了一聲。
周圍安靜非常,只余風聲細細刮過樹梢的輕響。劉緒輕輕點頭:“記得。”
他永遠記得齊遜之說那話時的神情,眉似遠黛,眼若瀚海,篤定而自信,如今卻不想竟一語成讖。
齊遜之收回視線,抬眼看他:“我原本認為你不會改變,倒是錯了。”
“我也以為自己不會改變……”劉緒迎上他的視線,似訴似嘆:“之前我一直想知道為何會出現那日的一幕,可是現在想想,又覺得都不重要了。我只想知道,子都兄你……是不是早就對陛下……”
“是。”齊遜之沒有絲毫遲疑便點頭承認。
劉緒臉色微白:“那為何……不曾告訴過我?”
“你初入宮時,我以為你絕對不會喜歡上陛下,便沒有提及,等到發現你動了心,卻已來不及了。”齊遜之嘆了口氣:“我沒想到你一陷進去便已陷了這么深,但終究是我的猶豫傷了你,你要怨便怨我,那日的事,陛下也是有苦衷的。”
劉緒沒有接話,過了好一會兒,走到一邊牽了馬過來:“子都兄未免小看了我,縱使再不濟,情與義我還是分得清的,我對陛下仍然有情,也未說過要放棄,可是不會牽扯進你我的情誼,無論陛下最終選擇誰,我都會敬你如兄長。”
齊遜之怔了怔,欣慰一笑:“慶之,你長大了許多,對不住。”不是因那日之事而有愧,而是因為之前仍然將他看成了一個需要呵護的弟弟。
劉緒神情微動,卻終是沒再多言,利落地翻身上馬,朝他抱了抱拳:“子都兄,保重。”
齊遜之退到道旁,整袖抬手,回了一禮:“保重。”
聽到急促的馬蹄聲遠去,秦樽和焦清奕才從遠處踱了過來。
“誒?這就走了?”秦樽一臉失望:“還打算把他拖回城里去餞行呢!”
“切,你無非就是自己想吃一頓罷了。”焦清奕不屑地拆臺。說著上前推著齊遜之朝城門口走:“要吃也是咱們倆吃,你在旁看著就成。”
秦樽氣得直磨牙,早就跟了上去。
到城門口時,有齊府馬車來迎,齊遜之笑道:“我倒是有心作陪,不過見這情形,你們還是自己去吧。”
焦清奕哪管他推辭,徑自跟在他后面爬上了馬車,還伸手朝秦樽招了招:“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子都兄莫不是走了一個兄弟,就不認我們這些兄弟了?”
秦樽跟著爬上車,便聽齊遜之幽幽地對焦清奕說了一句:“錦豐的嘴真是越來越利了,想來軍營是個好去處。”不知為何,明明是尋常話語,聽在他耳里倒有了森寒的意味,登時打了個寒顫,心想還是別吃這頓飯算了。
正想著,有人在外打起了招呼:“咦,這不是齊府馬車嘛,難道里面坐著的是齊大公子?”
齊遜之揭了窗簾去看,一人端坐在馬上,笑瞇瞇地看著這邊。他微微一愣,趕緊抬手行禮:“見過攝政王世子。”
“這般客氣作甚?”蕭竚笑著打馬近前,一身江湖裝扮,不仔細看根本認不出來他是堂堂攝政王世子。焦清奕和秦樽都立即掀了車簾要去行禮,被他抬手打斷:“出門在外,虛禮可免。”說著又看向了齊遜之:“家母還讓我去府上拜會令堂,倒不曾想在此處遇見了你。”
齊遜之的母親秦蓉與蕭竚的母親文素有過一段“孽緣”,這么多年倒是一直有往來,下面的小輩雖然說不上多熟稔,倒也處得不錯。
聽他這么說,齊遜之也笑了起來:“卻不知世子現下欲去往何處?”
“哦,正打算入宮去探望陛下,齊大公子可要同行?”
蕭竚也是聽了不少有關他跟安平曖昧不清的傳言才有此一問,說話時還帶著濃濃的揶揄,可是齊遜之聞言卻沒有做聲,好半天才搖了一下頭:“多謝世子好意,在下已與秦焦二位公子有約,便不去了。”
“原來如此。”蕭竚笑著點了點頭,分別對三人道了別,打馬而去。
馬車繼續朝城里前行,焦清奕扯了扯齊遜之的衣袖:“怎么,又答應與我們一起去吃飯了?出爾反爾要請客哦。”
“請客?”齊遜之挑眉,眼神冷颼颼地掃向一邊的秦樽。
“呃,那……還是我請吧。”可憐的秦公子捂著腰間的荷包,悲傷的淚水在心里流……>_<
黃昏時分,宮中忽然來了三位稀客。人倒是不稀奇,只是三人一起入宮這樣的派頭實屬前所未見。
安平正在御花園里擺弄棋局,老遠便聽到林逸的笑聲:“唉,一人被關家中,一人遠赴邊關,陛下獨坐涼亭,叫人不忍多視啊。”
她轉頭看去,嗤笑出聲:“我道先生怎會有膽子取笑朕,原來是有人撐腰啊。”
林逸身后還跟著兩人,其中一人聞言立即快走幾步上前道:“哎喲陛下,您這模樣,看著叔叔我好心疼啊。”
安平抽了一下嘴角:“攝政王世子大駕光臨,朕要花心思好好招待,只怕胃疼多過心疼啊。”
視線移到最后那人身上,只見到他臉上威嚴的好似結了冰。她賊兮兮地笑了一聲:“蜀王終于肯來見朕了?”
蕭靖傲驕地看了她一眼:“衍寧堂弟說今日權作親人閑聚,微臣豈可拂了他的面子。”
衍寧是蕭竚的表字,聽到自己被點名,他立即抬了一下手以示清白:“其實是逸表哥叫我來的。”
林逸望了望天,搖頭嘆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三位叔叔同時光臨,真是讓朕驚喜非常啊,”安平笑了一下,抬了抬手:“既然是親人相聚,便隨意坐吧。”
三人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圍著石桌坐了下來。
安平看了看蕭竚,笑道:“叔叔為何突然來了?”
“唉,別提了!”蕭竚擺擺手,一臉心煩氣躁:“你小姑姑突然跑去西域了,我這個做哥哥的自然是要去把她尋回來的,路過京城便來探望探望你。”
蕭靖在旁驚悚道:“一個人去的?”
蕭竚憂愁點頭。
“那倒是巧的很,朕在西域也有些事情要查,不如……”安平笑瞇瞇地看著蕭竚:“叔叔你順手幫個忙唄?”
“……”蕭竚忽然覺得來看她這個決定是錯誤的。
“至于蜀王皇叔嘛……”安平悠悠然拖著調子,一手撐著下巴笑意盎然地看著他:“輸了就是輸了,您也要看開點兒。”
她若是換個語氣還好些,偏偏是這種得意又帶著嘲諷的語調,驕傲如蕭靖怎會受得了?他捏了捏手指,一拍桌子便要撲上來,卻被林逸一把從后抱住:“冷靜啊蜀王,冷靜……”
“冷靜什么,反正是親人相聚,叔叔教訓侄女天經地義!”
蕭竚連忙擋在前面:“哎哎哎,好歹安平也算我半個徒弟,堂哥你很不給我面子啊,再說了,人家不僅是小輩,還是女子啊。”
蕭靖終于停了下來,抽了抽嘴角:“也就只有你把她當女子。”
“……”
安平抱起胳膊,一臉無所謂:“還有啊,朕覺得皇叔你也休息夠了,過段時間便將帥印歸還給你,讓你回西北去好了,怎樣,高興么?”
“陛下這是在施舍不成?”蕭靖瞇了瞇眼,又捏著手指作勢欲撲,林逸和蕭竚手忙腳亂地擋著他:“冷靜啊冷靜……”
守在遠處的宮人們見到都悄悄議論起來,被圓喜呵斥著揮手遣走:“看什么看?蜀王殿下在演折子戲呢!一群沒眼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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