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難得月休,沈青慧卻算不上輕松,一早她便入了宮。
將近夏日,天氣有些燥熱,她快步走到御書房門口時,還不忘仔細抹去額上浮出的一層細汗。
安平穿著月牙白的寬袍坐在桌后看奏折,一頭烏發難得地盤成了四品宮環髻,卻仍舊一點裝飾也沒有,果然符合她怕麻煩的性格。
聽到響動,她抬眼看來,眉眼微帶疲乏卻依舊清亮,好像沒有什么能逃過這雙深邃幽然的眸子。未等沈青慧行禮,她便抬手打斷:“免禮吧,沈愛卿,事情可進展順利?”
“回稟殿下,微臣已將林逸安排為司造一職,他日制造機弩,必然順暢,不過……”
“怎么,擔心他不可信?”
沈青慧抿著唇點頭。
安平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倒是查過林逸的底細,但是毫無所獲,不過可以確定他與朝中諸位大臣毫無關聯。放下奏折,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對沈青慧道:“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無礙。”
見她如此肯定,沈青慧不再多言,不過,很快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殿下可知焦御史又在陛下面前參了您一本?”
安平眼神倏然冷凝。
她當然知曉,焦義德前段時間拿她允許女子參加詩會和將雙九留在身邊的事情大做文章,再度請立蕭靖為儲君,連帶她父皇母后也知曉了她遇刺之事,緊張無比。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保證皇帝安全,只有她和少數幾個心腹大臣知曉他老人家如今身在何處休養,焦義德是怎么找到他老人家的所在的?
還有當日的那場刺殺,至今齊遜之還未查出刺客來歷,恐怕也很棘手。
安平揮了揮手,示意沈青慧退下,后者只道她是在生氣,不敢做聲,恭謹地行禮后便退了出去。
安靜沒有持續多久,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吵鬧,雙九忿忿的聲音傳入殿中:“少傅大人請留步,殿下面前豈可佩劍?”
“讓開!”劉緒的聲音充滿憤怒,接著便是乒乒乓乓的打斗聲,聽架勢似乎馬上就要闖進來了。
安平確認了一下今天的確是月休后,無奈起身,順手撈起擱在桌沿的一直毛筆走到殿門處,果不其然看到兩人已經纏斗到了一起。
她抱著胳膊欣賞了一陣,覺得雙九的武藝挺不錯,留他在身邊做侍衛很合適。而劉緒卻好像處于盛怒中,舞出的劍花虎虎生風,不甘其下。她撇撇嘴,返回到桌邊又拿了一支筆,然后站到門口朝二人各丟了一支。
兩支筆看似隨意丟出,卻準確地擊在二人執著武器的手腕處,雙方動作俱是一頓,便自然而然的停止了械斗。
安平瞇了瞇眼,朝一臉震驚的劉緒勾勾手指:“你進來。”
也許是被安平剛才那一擊拉回了理智,走進殿門前,劉緒頓了頓,終究還是丟開了手中的劍。
“怎么了?”本以為會被問罪,結果安平只是在桌后坐下,抬眼看著他問了一句。
劉緒有些赧然,拱手行禮:“微臣冒犯殿下,罪該萬死。”
安平又飲了口茶,一邊看奏折一邊又問了一遍:“本宮問你怎么了?”
劉緒沒有做聲,沉寂許久才悶聲道:“殿下可知京兆尹家的三公子?”
安平抬頭,眨了眨眼:“不知。”
像是瞬間就被激怒,劉緒的臉一下子漲紅起來,聲音也不自覺地升高了幾調:“殿下怎會不知?他明明都仗著您的名號在外招搖作惡,今日甚至還當街打死了人!”
安平皺眉:“什么?”
原來今日是秦樽與焦清奕入軍營的日子,兩位貴公子哪里舍得平日養尊處優的生活,臨行前免不得一番折騰。劉緒便與齊遜之一同前去安撫相送,回來時卻撞見了京兆尹家的三公子當街行兇的一幕。
幾個惡仆將一名老漢打得渾身是血,旁邊的三個子女也好不哪兒去,甚至還要強搶人家女兒入府。劉緒問了旁人,得知是那老漢先前不滿那位三公子縱馬踩踏自家農田,便說了幾句。今日他帶著孩子入城賣些蔬菜瓜果,不料被其爪牙認了出來,便有了這樣的遭遇。
齊遜之認出對方是京兆尹家的公子,便好言阻止,誰知對方并不買賬,反而惡言侮辱,一口一個“瘸子”,罵得極為難聽。劉緒忍不住動手將一群惡仆教訓了一頓,再去看那老漢,早已斷了氣。
此事本與安平無關,但那三公子臨走前惡狠狠地說了句:“你們等著,本少爺深受安平殿下寵愛,一定會討回公道!”
劉緒為人正直,再看人家落得這般凄慘的狀況,自然不忍,而這一切竟然是因安平而起,他便更加忍無可忍。
過往的相處和那日的詩會,都讓他以為自己認識了不一樣的安平殿下,但今日的事情實在讓他失望。他怒氣沖沖地回府,提起長劍便直奔宮門。奈何外宮還可憑著身份行走,到了內宮就不行了,一路闖過來,最后還遇上了雙九。
其實他并不是要對安平不利,只是想要死諫。
他也是讀書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就算一死又何妨,只要眼前這個女子清醒,還世間以清明。
安平一直沒有做聲,自他安靜地說完后就一直皺著眉,直到圓喜在外小心翼翼地稟報:“殿下,京兆尹求見。”
她并沒有驚訝,只是幽幽抬眸,似笑非笑:“讓他進來。”然后她指了指一邊的屏風,“慶之,不介意回避一下吧。”
劉緒聽到京兆尹的名號時已經撰緊了拳,聽到她的話才緩和了一下神色,點了點頭,走到了屏風后。
幾乎是同時,便有人跌跌撞撞地沖進門來,在安平面前拜倒,聲音哆嗦:“殿下,罪臣該死,罪臣該死啊……”
安平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你何罪之有?”
“罪臣……”京兆尹悄悄抬眼看她,對上她幽深的眸子又趕緊低了頭,手心開始冒汗,眼珠卻快速轉動著思索對策。
他那個混賬兒子不認識齊遜之和劉緒,他卻是一聽下人對齊遜之的描述就知道了。這兩位哪是得罪得起的?那可是安平殿下身邊的紅人啊,要是事情傳到安平殿下耳朵里,他這頂烏紗可就不保了!
一念至此,他趕緊整裝入宮,打算搶先解決此事。
“回稟殿下,罪臣教子不嚴,致使其當街行兇,打傷他人……”
耳邊似乎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冷哼,京兆尹嚇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地抬頭掃視了一圈,卻沒有看到半個人影,最后便膽顫心驚地將視線投向上方的安平殿下。
莫非她已經知道了?
安平瞟了一眼屏風,低咳一聲:“本宮聽聞不是打傷,而是致死。”
京兆尹額上的汗水更多了,果然是知道了!
“既然主動來找本宮,是要認罪么?”
安平說這話時,一手點著桌面,好像顯得很悠閑,但對京兆尹來說卻像是催命鼓,每敲一下都讓他的心口縮一下。
思索良久,他終于鼓起勇氣迎上她的視線,孤注一擲道:“殿下,罪臣之子犯下重罪不假,但罪臣這一族世代忠良,在朝中也算有些資歷,說話也不至于沒有分量……”
話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看見安平殿下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十分詭異的笑容,便不敢做聲了。
“所以你是想告訴本宮,即使犯了罪也不會害怕是么?”
“不!”京兆尹連忙道:“殿下誤會了,罪臣的意思是……”他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的確沒人,才開口道:“如今殿下遭受排擠,罪臣可以站在您這邊,為您謀劃,以期殿下早登大寶,只求殿下網開一面……”
殿中倏然無聲,卻似乎有人發出了驚訝的抽氣聲。安平微微昂了昂下巴,眼角彎了一下,唇邊露出饒有趣味的笑意。
京兆尹心里有些沒底,其實他也是第一次直接跟安平殿下打交道,但誰都知道她風流成性卻素來重視女子。如今御史等人對她打壓,想必她正值用人之際,該不會放棄這個機會才是。
然而剛才看見她的神情又覺得不對。他自問沉浮官場數十載,閱人無數,但面前這個年輕女子的心思竟一點也看不透。當她明明在笑時,卻無端叫人生出威壓之感,好像自己的心思在她面前根本無所遁形,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成為砧板上待宰的魚。
直到他無法再忍耐周遭的寂靜時,安平才開口道:“所以,你是對令郎今日當街行兇一事供認不諱了?”
“殿下……”
“是,還是不是?”
京兆尹咬咬牙:“是。”
“很好。”安平的笑容變得輕快起來,拍了拍手掌道:“少傅都聽見了吧?既然京兆尹已然認罪,此事不妨交由你全權處理吧。”
劉緒立即大步從屏風后走出,一掀衣擺跪倒在地:“微臣領旨。”
京兆尹大驚,好似見了鬼,癱坐在地上,面無人色……
圓喜帶人將他老人家架了出去,劉緒卻沒有離開,反而面帶愧色地站在安平跟前。
安平有些好笑:“你這是什么表情?”
“殿下,微臣愧對于您。”
“你是說之前帶劍闖殿一事?罷了,本宮恕你無罪。”安平隨意地擺擺手。
“不,是剛才……”劉緒猶豫道:“剛才微臣一度以為殿下會答應京兆尹的請求,今日方知,殿下并非微臣往日所想那般……”
安平挑眉:“那般不濟?”
劉緒遞給她一個歉疚的眼神。
安平哈哈大笑,起身走到跟前:“這就認為本宮好了?那本宮一定要再告訴你件事情才行。”
“什么?”劉緒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就是……”安平湊到他耳邊低語:“本宮對京兆尹家的三公子從無寵愛一說,因為本宮剛剛想起,他是個喜歡流連花街柳巷的浪蕩子,本宮很有原則,只對清白男子有興趣。”
明明沒有什么親近的動作,可是她的話溫柔多情,竟好似在安撫,劉緒頓時心如擂鼓。
他果然病得越發嚴重了!
“微、微臣告退!”慌忙之下,他胡亂地行了個禮便狂奔出殿。
安平望著他的背影皺了一下眉,摸著下巴暗自搖頭,果然單純的孩子不能調戲,對方這是當真了啊。
一路疾走,直到快出宮門時劉緒才猛地停住步子。他撫著仍在狂跳的心口,忽而生出一個念頭,難道她剛才是想說自己很高尚不成?
天吶,這是什么世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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