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絲逐漸明白發生了什么，她躲在一名護士身后，盡量離床上躺著的人遠一些。

        “快！快過來按住他！”醫生按著那人的肩膀回頭求助，護士們立即上前，莉莉絲也不得不過去，她按住了那人的腳。觸摸到他的皮膚時莉莉絲忍不住惡心——像按在一塊肉質的樹皮上，柔軟卻又粗糙，這個人的身上遍布虬結的傷疤，像是被火燒過后的留下的痕跡。就在莉莉絲這樣想時，她的雙手開始發燙，她驚恐地發現自己按住的這塊皮膚開始像火燒一樣散發出灼人的熱度，接著迅速變得通紅，然后就起了密密的水泡。莉莉絲嚇得放開了手，她快要以為真的有她看不到的烈火正在焚燒床上的人。

        “別放手！”醫生呵斥道，“給他擦身！”

        莉莉絲手里被塞了一條毛巾，她只好照做，另外兩個護士也在做同樣的事，當然她們比她專業得多。莉莉絲不敢露餡兒，她裝做專注的樣子，低著頭拿毛巾在病人的腿上擦拭著，眼睛卻在到處亂瞟，她看了門口好幾眼，她猜測剛才把他們從醫院帶過來的人肯定還守在外頭。那是一群穿著軍裝的人，蘭尼耶的軍裝，灰藍色的，腰上系著皮帶，掛著□□，這就是莉莉絲到現在還沒有逃跑的原因。

        莉莉絲又看向床上，這個人也會是軍人嗎？她不太相信，他現在這幅樣子實在是不太像。莉莉絲輕蔑地瞥著男人，他睜著眼睛，手腳亂揮亂踢，拼命掙扎，渾身通紅滾燙，整個人散發出一股融化的油脂味道，嘴里發出慘叫，莉莉絲覺得他叫得像個夸張又無能的孩子，非常令人羞恥，她差點想捂住耳朵。

        護士們則比莉莉絲耐心得多，她們對病人發出的一切聲響都早已習慣，她們打濕毛巾，反復地替他擦身，醫生則捏開他的嘴，不斷地給他喂水。終于，他的體溫開始下降，身體上的發紅起泡的癥狀也慢慢消退，他安靜下來，閉上了眼睛。莉莉絲也松了口氣，她趕緊站起來，把毛巾扔回了水盆里。

        醫生看著她皺起了眉，然后和護士對了一個眼神，莉莉絲注意到了，她又忍不住朝門口看去，她現在就希望那扇門趕快打開，她要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是怎么回事？我從沒見過這種情況。”一名護士湊近醫生小聲問道。

        “就像驚狂癥。”另一名護士說。

        醫生道：“驚狂癥患者只是精神不正常，但他的身體上也會出現癥狀···”

        “他就像在被火燒一樣！”護士捂著心口。

        醫生道：“他也許真的被火燒過，看看他身上的傷，剛才我聽那個帶我們來的人說，他這個似乎是老毛病了，時不時就會發作。”

        “希望我們能有辦法治好他。”護士嘴中喃喃。

        醫生看著床上的人猶豫了片刻道：“剛才把帶我們來的那些人···他們是蘭尼耶的軍人，那他也是嗎？”

        護士立刻道：“不管他是誰，我們都要救他，這是我們的職責。”

        醫生笑道：“我知道，我知道，現在蘭尼耶人只是開著他們的坦克到處亂逛，等他們碾壞我們的房子時我才會給他下毒。”

        就在此時，床上的人睜開了眼，他想坐起來，護士連忙過去扶他。

        “謝謝。”男人彬彬有禮地道謝，他的眼神從他們幾個人身上掠過，盡管他臉色疲憊，額頭上的汗還在向下滑落，但仍然不失風度。

        醫生好心地建議他躺下：“您最好再休息一下。”

        “我想不用。”男人說，他的眼睛望向一旁的衣架上，上頭掛著他的衣服，他剛伸出手，立即有一名護士幫他取下，他輕聲道謝，莉莉絲卻只感到不耐煩，她又悄悄地往門邊挪了一步。

        “抱歉，請幫我把門打開。”男人邊系著扣子邊說。

        莉莉絲離門最近，但她沒有動，另外一個護士拉開了門，又批評地看了她一眼，莉莉絲視而不見。她猜的沒錯，門外果然守著人。帶頭走進來的男人就是當時把他們帶到這里的人，他身后還跟著兩個衛兵，他們全都面無表情，就算在兩塊鐵板上畫張臉都比他們生動。這些人進來后就站在醫生和護士們的對面，莉莉絲看見床上的男人對他們點了點頭，接著帶頭的那個人就拿出了□□。

        當他朝著醫生開槍時莉莉絲聽見了一聲尖叫，接著槍口就轉向了這名尖叫的護士。

        莉莉絲捂住嘴，看著身邊的人全部倒下。

        砰砰砰三聲槍響后，只剩下莉莉絲一個人，她看著深淵般的槍口指向了自己，她來不及細想，只本能地求饒，她喊了聲救命，但她知道這沒用，她忍不住看向床上的男人，他正在整理自己的衣領，莉莉絲忽然得到了指引。

        “別殺我！我能治好你的病！”她高喊。

        男人看向她。

        “我能治好你！”莉莉絲不敢停下來，此時沉默就意味著死亡，槍口依然對準了她。

        男人將脖子上的扣子扣上，然后站了起來，他走近莉莉絲，低頭打量著她，莉莉絲不敢躲避，她抖個不停，逼自己直視男人，他有一雙綠眼睛，靜默如謎，里頭埋葬了所有生機，被他注視時莉莉絲感到了徹骨的寒冷，還有一種無法擺脫的恐懼，那是人類對死亡的恐懼。

        “我希望你說得是真的。”男人看著她說，“如果你騙我，你會后悔沒有在此刻選擇死亡。”

        莉莉絲立刻地點了點頭，一旁的尸體們還在抽動，他們的血已經匯聚到了一起，她感到喉嚨發緊。

        男人往后退了一步，他抬了抬手，身后兩個士兵利落地拖起了地上的尸體。

        “奇奧，你帶她出去。”男人轉過身對著開槍的男人說。

        “是。”叫奇奧的男人答道，他把僵硬的莉莉絲從地上拉起來，然后走了出去。

        一走出房間，莉莉絲就忍不住深深地吸氣，她這才察覺到剛才那間屋子里的充滿了溫熱的血味，她大口呼吸，像剛被人松開脖子，熱淚奪眶而出，整個人控制不住地發抖。

        奇奧冷冷地瞥她一眼道：“不要在這里哭。”

        莉莉絲忍住眼淚，低下了頭。

        奇奧把她帶到了一個女仆那里，叫她給她安排住處。

        女仆告訴莉莉絲，她只能和她睡一個屋子。

        “但我會給你再擺一張床，不要擔心。”女仆說。

        莉莉絲很快就知道女仆的名字，叫伊蓮娜。伊蓮娜才十八歲，一直在富人家里做著女仆，蘭尼耶軍進城后征用了這所房子，連同所有仆人。伊蓮娜溫順的像只綿羊，她小心翼翼地對待著莉莉絲，莉莉絲問她什么她就說什么，只要她知道的她都會回答。

        莉莉絲從她那里知道了自己將要“治療”的人是誰。

        厄曼·斯威特將軍。

        莉莉絲聽過這個名字，她聽人說這個厄曼·斯威特坐在坦克上朝人們揮手，他在高臺上發表演講時說：“我保證，伯倫堡的人民將會按照自己選擇的方式，繼續生活！”

        莉莉絲當時聽了還嘲笑他。我們選擇的方式！我們選擇的方式就是把富人們全部吊死，然后把他們的錢從天上拋下來！

        富人們住在大房子里，有電燈，有壁爐，有舒適的皮革沙發，有裝滿食物的柜子，莉莉渴望這樣的房子，她不需要仆人，她要把自己的朋友們全都接進來，他們會住在一起，蓋著毛絨絨的毯子，喝著撒滿冰塊的啤酒，如果他們和她吵架，她就把他們趕走，等她消氣時，她再把他們接回來，他們討厭她，但也離不開她，這就是友誼。

        莉莉絲現在終于住在這樣的房子里，但現實的情況總是與她的想象相去甚遠，她還是沒有實現愿望，她還是得和人分享一個房間，一個不太明亮，堆滿了雜物，墻壁上釘著木架子的房間。

        伊蓮娜說這里有多余的房間，但是她沒有權利讓莉莉絲住進去。

        “只有厄曼將軍可以決定。”她說。

        莉莉絲表示明白，她告訴伊蓮娜她很高興和她作伴，她這句話是真的。在厄曼的房子里她寧愿身邊有個人，她還忘不了死在她面前的醫生和護士，奇奧也嚇醒過她幾次，但她的噩夢里出現最多的人還是厄曼，他的綠眼睛總是在夜晚閃爍，就像鬼火一樣。

        莉莉絲正在習慣這些噩夢。

        幸運的是，在莉莉絲和伊蓮娜成為室友的第二天厄曼就離開了伯倫堡。

        他回到了蘭尼耶，他的國家，奇奧也跟他一起走了，城里的蘭尼耶軍隊也少了很多。

        伊蓮娜不知道他們是去干什么了，沒有人知道，但她肯定地說他們還會回來，莉莉絲本來想逃跑，但是她心底知道這不是個好主意，最后她只悄悄地回去找到了朋友們，他們見到她很高興，他們都以為她已經死了。

        “杰米看到你溜進了醫院，他在外頭準備嚇你，結果看到你被蘭尼耶人帶走了，他跑回來跟我們說你死定了。”說這句話的是埃利斯，埃利斯和她是最好的朋友，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是彼此唯一愿意分享食物的人。

        莉莉絲說：“我差一點就死了！”她把發生的事告訴了埃利斯。

        埃利斯嚇得不輕，但不是因為厄曼的殘忍，而是因為莉莉絲的謊言。

        “莉莉！你怎么能撒這樣的謊？”埃利斯很生氣，“你只是個小偷，你根本不會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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