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永恒
“我們是皈依的，感謝您賜予的豐富，和豐富的痛苦�！�
——穆旦
“書上說【神愛世人】，我……我不明白。”
在漫長的沉默后，修女終于說出了心里的困惑，洛爾注視著芙蕾那藍(lán)寶石般瑰麗明亮的雙眸，此刻其內(nèi)充斥著濃郁的迷茫和羞愧。
感性讓芙蕾無比羞愧自己對神明信仰的動搖，但理性又讓她無可逃避地思考這些問題。
洛爾眼里浮現(xiàn)了然之色，修女和教士們知道得太多，容易胡思亂想，甚至因此墮入邪道，這算是地母教會的老問題了。
地母教會的前身其實(shí)是通天塔分裂之后的智慧之塔，智慧神性的巫師在智慧之神墨提斯的引導(dǎo)下，遠(yuǎn)赴極東之地，找尋世界最終極的真理。
在今日教國所在的十二圓環(huán)最核心處，她們找到了黑暗地母留下的石板，也即是創(chuàng)世藍(lán)圖。
追求真理的巫師們在那偉大的知識面前俯首稱臣，她們意識到，世界的最初和終焉都來自于一尊無法想象的神祇，于是黑暗地母成為了她們認(rèn)定的終極真理。
侍奉地母，也即是侍奉真理，因此，知識之塔的巫師們創(chuàng)立了地母教會，集體皈依了最終極的神祇。
這大概就是異世界版的【一切科學(xué)的盡頭是神學(xué)】。
沒有人知道智慧之神墨提斯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祂又是出于什么考慮引導(dǎo)凡人確立對黑暗地母的信仰。
但無論如何，地母教會都保留相當(dāng)一部分昔日知識之塔的傳承和制度，包括但不限于各類學(xué)術(shù)考核，導(dǎo)師制度，精英主義……
不同于傳統(tǒng)教派通過把持知識，恪守愚昧以維持權(quán)威信仰的統(tǒng)治方式，地母教會對底層教職人員的知識開放程度非常高，大多數(shù)修女都具備基本的神秘學(xué)識。
諸如戰(zhàn)斗修女和靜謐修女的選拔甚至?xí)己藘x式學(xué)和初等神性理論，在教國進(jìn)修的修女們還會被傳授如何利用秘典來施展神性力量。
也正因?yàn)槿绱�，地母教會能夠維持在人類世界超然的上層戰(zhàn)力和統(tǒng)治地位。
但有時候，知道得太多也不一定都是好事，比如現(xiàn)在的芙蕾，就陷入了信仰的怪圈。
“我們是如此渺小，真的能讓祂投下哪怕一絲一毫的注視嗎……”
芙蕾輕聲說道，垂落的目光停留在案桌上，關(guān)于血族神祇的描述——在祂永恒的夢境中，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月之子民在其中歡歌宴飲，生時廝殺，死時安眠。
是的，在《大地天書》中，部分神祇同樣被歸類在魔物的范疇，一般是以某類魔物的起源或者始祖出現(xiàn)。
這些語焉不詳?shù)奈淖置枋�，隱晦地描述了一尊神秘而殘暴的邪神，凡人無從想象祂擁有怎樣崇高的威能。
或許只有像祂那樣尊崇的子嗣，才能夠引起地母神的注意吧……
“芙蕾，你錯了�！�
山間溪流般清澈的聲音中斷了修女的思考，她抬起頭，瞧見少年正用那雙漂亮的金色眼眸無比認(rèn)真地注視著自己。
“神愛世人，是因?yàn)榈k已經(jīng)將最大的愛意分給了世間萬物，那是名為【存在】的奇跡�！�
“我們現(xiàn)在呼吸的空氣，腳下踩著的大地，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皆是地母的恩賜，倘若不是祂希望我們存在，我們就無法存在，而祂對我們僅有唯一的要求——”
“那就是存續(xù)下去。”
洛爾一字一句地說道，芙蕾深吸一口氣，眼眸里有過片刻的失神，但隨即又失笑一聲。
“這倒像是教會長老會說的話……”
修女臉上的笑容褪去，好一會才開口說道：“我并非懷疑母神的偉大，只是想不明白，我們的信仰到底有什么意義——”
修女錯愕地抬起頭，正看到少年停在半空的手掌，就在剛剛，洛爾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芙蕾的腦袋，一邊開口說道。
“傻子，你是為了神明的賜福才選擇皈依的嗎？”
“當(dāng)然不是……”哪怕是最狂熱的信徒，都不敢妄言能得到神祇的賜福，芙蕾沉默了，唇瓣微微啟闔。
“地母不求回報(bào)地創(chuàng)造了這個世界，而你們不求回報(bào)地信仰祂，芙蕾，信仰從來都不是為了神明，信仰是為了我們自己�！�
少年能夠看到芙蕾眼中的迷茫，這時的她尚且年輕，還無法理解自己的話語，但她總會明白的。
“我，我們能為祂做點(diǎn)什么呢？”
“凡人只需要好好活著，作為世界存續(xù)的一份子就足夠了�！�
洛爾微笑著說道，心底卻突然萌生出這么一個念頭——那你呢？未來的愛神陛下。
凡人無法承擔(dān)這份責(zé)任，那么你呢，你又愿意為祂做些什么？
一時間洛爾和芙蕾都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少年才開口打破僵局。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離開了，期待我們下次的相遇，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很多年以后……”
“等等！”
洛爾語氣輕松地調(diào)侃道，但芙蕾猛地醒悟過來，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掌，那柔軟溫?zé)岬挠|感讓修女臉龐微微泛紅，而少年并沒有抗拒，只是安靜看著她。
“這是沒用的……”
“不管有沒有用，我也要試試�！毙夼浪雷プ∩倌甑氖郑瑘�(jiān)定地說道。
洛爾眨了眨眼，安慰似地說道：“我們還會再見的�！�
下一刻，芙蕾手中一空，恍惚間，偌大的藏書室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修女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忘記問他名字了！”
……
時光荏苒，一晃三年過去了。
永夜之戰(zhàn)的余波逐漸平息，修道院漸漸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那些在災(zāi)難中失去親人的孩童慢慢長大，她們同樣皈依教會，成為了一個個稚嫩的小修女。
芙蕾，也成為了一名光榮的戰(zhàn)斗修女。
自那天起，她總能在不經(jīng)意間偶遇少年的身影。
有時是在晨禱結(jié)束，芙蕾睜開眼恰好瞧見教堂門外少年離去的背影，有時是在采摘蔬菜，少年像一頭傻孢子在菜地里來回穿梭。
還有一次是在圣城的進(jìn)修會，芙蕾目瞪口呆地看到少年出現(xiàn)在講臺上，趁著長老講課的功夫，用粉筆在黑板的角落里畫上一個又一個蠢萌蠢萌的貓貓頭。
芙蕾相當(dāng)驚喜地意識到，除了她以外，其他人似乎都無法看到少年的身影，他也并不經(jīng)常和她聊天，總是行色匆匆的樣子。
雖然很忙，但還是會來看看芙蕾，就好像在刷存在感，卻又不會干擾到芙蕾的生活……甚至偶爾還能派上用場。
那是芙蕾成為戰(zhàn)斗修女之后的第一次行動，她和姐妹們?nèi)ヒ惶幋迓涮幚泶迕駛兩蠄?bào)的邪教徒預(yù)警事件。
當(dāng)時其他修女們都沒有懷疑報(bào)案的村民，只有芙蕾手起刀落，干凈利落地將那人捅了個對穿。
果然，對方的血肉已經(jīng)完全異化，正是藏身在村莊里的邪教徒。
事后，修女們都很佩服芙蕾的敏銳和果斷，但只有她知道原因——那時少年正站在不遠(yuǎn)處一臉壞笑地指向那個家伙。
而芙蕾也完全沒有猶豫，選擇了相信。
這一戰(zhàn)讓她聲名鵲起，并因此得到了圣城那位圣徒后裔的青睞。
有時候修女會覺得，少年就是地母神賜予自己的恩典，不然為什么只有她能看到呢？
但每當(dāng)她想要詢問少年的名字，他總是會微笑著告訴芙蕾“還不是時候”，芙蕾也并不在意，只要這樣的日子能一直持續(xù)下去……
直到某一日，少年用不同于以往的語氣向她告別。
“我這次真的要離開了�！�
“！”修女瞳孔一縮，驚慌失措地說道�！暗�，等一下，你不會再來了嗎？！”
“……我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zhǔn)。”
少年輕聲說道，那雙燦爛的金色眼眸里流淌著清澈的輝光。
修女曾在最虔誠的信徒眼中看到相似的光芒，那是愿意為了信仰，奉獻(xiàn)一切的堅(jiān)定和信念。
他已經(jīng)決定了。
而自己就要失去他了……
修女咬緊著下唇，甚至已經(jīng)滲出血液都沒有察覺。
“你總是這樣，突然出現(xiàn)，又很快消失，甚至沒有給我準(zhǔn)備的時間……”
芙蕾試圖擠出一個笑容，可此刻卻顯得那么蒼白，她多么希望少年只是在開玩笑，可那沉靜而堅(jiān)定的目光卻不曾出現(xiàn)動搖。
“……為什么，美好的事物總是如此短暫……”
她顫抖著問道。
“事物的美好正是在于它必將消逝，而人也一樣�！甭鍫柣卮鸬馈�
“一切都在不息地變化，沒有什么可以永恒不變�！�
“不，我不要這樣，我希望你留下來。”
芙蕾想要挽留，可少年只是安靜地看著她：“芙蕾，我要走出母親留下的房子了�！�
“讓我們在新世界再會吧�！�
自那之后，少年再也不曾出現(xiàn)。
芙蕾苦等了一天又一天，可他消失得如此徹底，就連留在自己腦海里的容顏也只剩下清冷皎潔的月光。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回憶少年說過的話，雖然他的聲音也已經(jīng)模糊不清，但那些文字卻留在了她的腦海里。
由于狀態(tài)下滑嚴(yán)重，圣城判斷芙蕾已經(jīng)無法外出作戰(zhàn)，昔日前途無量的戰(zhàn)斗修女被遣送回了修道院。
但芙蕾并不在乎，她將自己關(guān)在藏書室，一遍又一遍地思考著少年說過的話語——
側(cè)面，獨(dú)立的時間軸，藏身未來的時間里，未來……
是了，他是來找我的，他一定是來找我的！從一開始，他就認(rèn)識我！
修女欣喜若狂，發(fā)出近乎癲狂的笑聲。
未來，一定是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們會再次相遇，而那時，到那時……我一定會把你留下來。
無論如何。
……
“芙蕾，很高興看到你再一次振作起來，我許諾你的從未改變�！�
“感謝您，薇婭長老，我只是找回了心中的信仰�！�
金發(fā)眼鏡美人略微頷首，她一直很看重芙蕾，只是不知道她為何一度消沉了下去。
“圣徒麗安娜的傳承我可以給你，但你還需要有足夠的成績證明自己�！�
“比如說？”
“一名流竄到圣城附近的黑巫師，她自身并不高明，但是攜帶著一支非常危險(xiǎn)的箭�！�
“箭？”
“那是一尊邪神的圣物，你要小心。”
修女毫無畏懼：“我明白了，請交給我，我保證完成任務(wù)�！�
……
“就這？”
藍(lán)寶石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輕蔑，芙蕾輕易地找到了黑巫師的藏身地點(diǎn)，對方的確并不高明，輕易地就被芙蕾擊敗。
“這就是那支箭嗎……”
臨死前，黑巫師試圖從懷中取出一支灰敗暗沉的箭矢，但沒來得及還手，就被一劍封喉。
芙蕾按照規(guī)定流程，準(zhǔn)備用能夠隔絕神性的封布將箭矢包裹，只是在接觸到箭矢的瞬間，那箭身上厚重灰敗的鉛層突然褪去。
耀眼的光芒自箭身迸發(fā)，恍惚間，芙蕾仿佛看到了少年恬靜的笑容。
“來吧，握住我，我將賜予你永恒的愛戀。”
不祥的低語在耳畔響起，那是來自箭的蠱惑，芙蕾手中的封布掉落地面，她顫抖著，緩緩將手伸向面前那璀璨的金箭。
“永恒的愛……”
【事物的美好正是在于它必將消逝，而人也一樣，一切都在不息地變化，沒有什么可以永恒不變】
少年的言語在腦海中浮現(xiàn)，芙蕾陷入無比痛苦的掙扎。
我將賜予你永恒的愛戀……
沒有什么可以永恒不變……
我當(dāng)然知道，這世上沒有永恒不變之物，可哪怕，哪怕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要試試……
試試將你……
留下來。
……
“薇婭副院長，我的任務(wù)完成了�！�
“很好，沒有受傷吧�！鞭眿I打量著眼前的修女，美艷大方，明媚動人。
“感謝您的關(guān)心，對了，在她身上并沒有找到那支箭�！避嚼俨槐安豢旱卣f道，藍(lán)寶石般的眼眸深處蕩漾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這樣么……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芙蕾行禮之后離去，而薇婭站在原地，注視著修女逐漸遠(yuǎn)去的背影，眉頭緊蹙。
“愛神……”
(https://www.dzxsw.cc/book/29420193/3636557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