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把桌案搬到離善樸的床邊，上面擺著一張四四方方的紅紙和筆墨。

        于木槿識相地退出門外，離善樸小心地挪向桌邊，執(zhí)筆在紅紙上寫下幾行小字，寫好后細(xì)細(xì)看過，滿意地?fù)P起唇角，折了幾折放在枕下。

        過了半晌，侍從撤去桌案，于木槿回到房中坐在離善樸的床邊。

        徒兒端來藥湯給離善樸服下，站著聽于木槿講解藥性藥理后，接過空碗躬身退出。

        離善樸始終向于木槿的徒兒投去艷羨的目光，一直目送他出門，不禁感嘆道：“若是我能一直跟在于兄身邊學(xué)醫(yī)道，如今也能治病救人了。”

        于木槿扶著他躺下，掖了掖被角，“你小子這么不聽話，虧得我沒收你做徒弟，想跟我學(xué)醫(yī)，再說吧�！�

        次日清晨，于木槿再次給離善樸檢查了傷口，叮囑他務(wù)必當(dāng)心，千萬不可磕著碰著，別出去太久，盡早回來，離善樸一一應(yīng)下。

        泓澄陪著離善樸一起坐上馬車，守在他身邊照料。

        從府里調(diào)來的八個(gè)侍衛(wèi)騎著馬隨侍在前后，馬車慢悠悠地駛向從棲山，晌午過后才到了山腳下。

        泓澄扶著離善樸下了馬車，換上步輦，由四個(gè)侍衛(wèi)抬著上山，其余人緊隨前后。

        離善樸悠然望著這座從棲山，樹木抽芽，草吐清馨，石階旁靜默了一冬的小溪又響起了歡快的叮咚聲。

        那日他在南城樓上指揮作戰(zhàn)時(shí)，遠(yuǎn)遠(yuǎn)望著還是一片光禿禿的，不出十日，就已經(jīng)是另一番景象了。

        離善樸不愿讓唐棣知道他受傷的事，步輦在臨近石階口的位置便停下了，他由泓澄扶著，小心地走到石階盡頭。

        從棲山莊門口的空地上，各色的鵝卵石擺成了不同的圖案，離善樸笑了笑，眼前浮現(xiàn)出唐棣蹲在地上玩耍的樣子。

        他輕輕推開泓澄的手，徑直向大門走去。

        門口巡視的弟兄認(rèn)得他，躬身進(jìn)門通報(bào)去了。

        片刻功夫，占五親自出門迎他，帶他去浩風(fēng)堂見唐玉山，又命侍從招待泓澄和一群侍衛(wèi)。

        唐玉山剛剛舞完長刀，滿頭大汗地歪在梨花椅上喝茶，瞟見離善樸進(jìn)來，沉著臉，手中的茶盞往小幾上一扔。

        正想為前天他言而無信，惹得唐棣不快的事訓(xùn)斥他幾句，虎目一瞪剛要開口，卻見離善樸清瘦的臉上沒有半點(diǎn)血色，行走間虛浮氣喘。

        劍眉一皺，忙起身問道：“你小子咋了？”

        離善樸頷首，故作輕松地笑道：“唐伯伯放心，晚輩只是疲累了些，休息幾日就好了�！�

        “找大夫看過沒？”唐玉山湊到跟前，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

        “已經(jīng)看過了，不礙事的。”

        唐玉山蹙起的眉間勉強(qiáng)放松了些，“去見丫頭吧，一會(huì)兒早點(diǎn)下山。”

        離善樸頷首謝過，跟著占五出了浩風(fēng)堂。

        唐玉山望著他的背影，不忍地嘆了口氣。

        離善樸本以為自己的傷勢已無大礙，不會(huì)輕易被人察覺，沒想到一眼便被唐玉山看穿。

        他怕唐棣擔(dān)心，故意挺了挺身子，裝出一副精神煥發(fā)的樣子，輕叩唐棣的房門，葫蘆開門請他進(jìn)來后退出門去。

        唐棣早聽侍從說離善樸來了，坐在榻邊噘著嘴，見他進(jìn)門來故意轉(zhuǎn)過身去不理他。

        離善樸走到唐棣身邊，靜靜地看著她，半晌沒有開口，目光中盡是溫柔與深情。

        他豁出性命才護(hù)得她周全，好在天公作美，他還活著，此生還能這樣看著她。

        靜默過后，離善樸輕抿著發(fā)白的嘴唇，手指捏了捏袖口。

        “唐棣，我……”

        他實(shí)在不愿編出個(gè)理由來騙她，輕聲道：“對不起�！�

        泓澄今早向離善樸說起唐棣生日那天來府中找他的事，他說好的一早來看她，卻讓她白白等了一整天，她再怎么生氣也是應(yīng)該的，他已經(jīng)做好了被她責(zé)罵的準(zhǔn)備。

        唐棣終究還是做不到不理離善樸，片刻功夫就站起身，氣鼓鼓地看著他，見他面色慘白不由得怔了一瞬。

        離善樸忙盡力擠出個(gè)燦爛的笑容，希望能讓自己看起來氣色好些。

        唐棣看著他一副笑瞇瞇的樣子越發(fā)氣惱，嬌嗔道：“前日你若是不得閑我也不怪你，但你怎么也該派人來同我說一聲才是！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一整日？”

        她越說越委屈，氣得眼圈都紅了。

        離善樸看著唐棣難過的樣子心里一酸，抬手勾著她的肩背，讓她靠在他右肩上。

        “對不起！”

        唐棣氣呼呼地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揮著拳頭在離善樸的胸口用力錘打。

        “討厭！你……”

        突如其來的劇痛逼的離善樸呻吟出聲，他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胸口的傷處，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滲出。

        唐棣的手在觸及到離善樸胸口那一瞬便覺得不對，不同于以往那種結(jié)實(shí)的觸感，像是里面纏著一層厚厚的東西。

        她被離善樸痛苦的幾乎站立不住的模樣嚇得僵住，片刻后才慌著扶他坐下。

        “你怎么了……受傷了？”

        唐棣抱著離善樸的肩膀，聲音微微打顫。

        離善樸強(qiáng)忍著劇痛，奮力地提著嘴角，“我沒事，你別怕……”

        正說話間，鮮血從他的指縫溢出，順著手背滴在深藍(lán)色的袍子上。

        唐棣驚愕地瞪大了眼睛，雙手顫抖著解去離善樸的腰帶，離善樸不自在地抬手想要檔開她，可傷口劇痛難忍，全身提不起半點(diǎn)力氣，只得任由唐棣掀開他的衣襟。

        他深藍(lán)色的袍子浸了血看起來并不明顯，可掀開之后觸目驚心。

        胸口處纏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厚厚一層白布全部被鮮血浸透，鮮血還在不斷涌出，從白布的下沿流向腰間，從胸到腹血紅一片。

        唐棣登時(shí)嚇得眼淚直流，“怎么傷成這樣？”

        離善樸支撐著拽過袍子蓋住傷口，口中不住地念道：“沒事的，你別怕……沒事的……”

        唐棣忽地跑到門口，拉開門沖著屋外大喊：“來人�。】烊フ埓蠓�！快來人！”

        她哭著回頭看著弓著身子坐在榻邊，越發(fā)虛弱的離善樸，又怕又無助。

        瞥見唐玉山正從浩風(fēng)堂那邊急匆匆地趕來，哭得不能自已，“爹，都是我不好！你快來救救他！”

        唐玉山三兩步奔到門口抱了抱唐棣，“丫頭別哭，爹在呢！”

        說著上前扒光離善樸的上衣，撕去他身上纏著的細(xì)布，看著他胸前血肉模糊的傷口，眉頭擰成一團(tuán)，忙封住他胸口的穴道，探頭看了眼背后，好在背上的傷口沒有裂開。

        唐玉山坐著把離善樸摟在懷里，翻出帕子用力按壓在他的胸前的傷口上。

        離善樸痛的全身一抖，虛弱地抬頭看著哭的滿臉淚水的唐棣，無力地道：“你別看了，出去吧，沒事的�！�

        唐玉山的大手死死地壓住離善樸的傷口，轉(zhuǎn)頭沖著門外怒道：“大夫呢？他媽的趕緊找來！”

        葫蘆和門外的幾個(gè)侍從趕忙跑去催。

        唐武遠(yuǎn)遠(yuǎn)瞧著這邊異常的熱鬧，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雙手抱在胸前好奇地走過來看。

        聽見唐玉山的吼聲，嚇得跑出兩丈遠(yuǎn)才反應(yīng)過來他在喊大夫，以為是唐棣生病了，硬著頭皮湊到門口。

        見離善樸渾身是血，唐棣站在一邊哭的淚人似的，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呆愣地杵在門口。

        占五急匆匆跑來道：“莊主，山上的大夫下山去了，還沒回來�！�

        唐玉山怒的正要開罵，唐武突然緩過神來，忙道：“我我我下山去找……”

        說著飛也似的向大門口奔去，沒過多久就扛著大夫狂奔回來，累得全身上下的袍子濕透，癱倒在房門口。

        唐玉山把離善樸抱到唐棣的床上，大夫忙上前診治。

        唐玉山站在一旁，擦了擦滿手的血跡，看著離善樸痛苦孱弱的樣子眉頭緊鎖，擁著唐棣輕聲安慰。

        占五進(jìn)來道：“莊主，夫人來了，快到門口了。”

        離善樸的血還沒有止住，唐玉山守著他不敢離開，轉(zhuǎn)頭向占五道：“讓夫人先回去，別嚇著她，跟她說有我在，沒事。”

        大夫忙活了半天才為離善樸止住了血。

        唐棣擦干眼淚，心里又痛又恨，“泓澄呢？叫他來見我！”

        占五領(lǐng)命正要出門，唐玉山拍拍唐棣的肩膀，“丫頭，你好好照顧這小子，殺人的事交給爹！”

        他眼中彌散著許久未見的殺氣，摸著腰間的皮鞭，大步向浩風(fēng)堂走去。

        浩風(fēng)堂內(nèi)，泓澄垂著頭，憂心地走來走去。

        他和一群侍衛(wèi)被請到門房內(nèi)喝茶，沒有命令不方便在從棲山莊內(nèi)到處走動(dòng)。

        聽說離善樸的傷勢加重，驚的正要去找他，卻被帶到浩風(fēng)堂來候著，說唐玉山要見他。

        片刻后，唐玉山陰沉著臉踏進(jìn)浩風(fēng)堂，揚(yáng)起斗篷坐在梨花椅上，瞪著灼灼虎目，抓起小幾上的茶盞猛地砸在地上，吼聲幾乎要掀了屋頂。

        “你他媽就是這么護(hù)主的？那小子身上的箭傷咋回事？”

        泓澄內(nèi)疚慚愧至極，離善樸不準(zhǔn)透露他是因?yàn)樘崎Σ攀艿膫�，泓澄只道三日前離善樸在城外遇見朱錦融和余望言，被二人收買的江湖人射傷。

        侍衛(wèi)們?yōu)榱司入x善樸不得已讓二人逃走，江湖人中有兩個(gè)像是蟹鉗幫的人，其余的人身份不明。

        唐玉山鐵青著臉，一拳砸的小幾裂成兩半，當(dāng)即派手下的弟兄下山搜尋朱錦融和余望言。

        哪怕把附近州府掀個(gè)底朝天也要把他們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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