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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流 下


  玉儀回到自己的屋子,臉上透著一種異樣的平靜。

  方嬤嬤瞧著怪異,又說不出哪里不對,生怕她起了輕生的念頭,再也不敢把視線離開半分,小心問道:“小姐都買什么了?”

  玉儀微笑道:“一些小玩意兒。”

  玉清住在一個屋子里,當(dāng)然知道了消息,可她本來就是人小力微的,又怯懦,別出幫著出主意,就是安慰人都說不上兩句。只是知道姐姐就要給人做繼室,且那人家里有兒子、多妾室,即便是姨娘也認(rèn)為不是良配,心下既不安又有些恐懼。

  ----嫡出的姐姐尚且嫁得如此,自己豈不是還要更加糟糕?

  “四妹妹,你坐下我有話說。”玉儀從懷里摸出一個荷包,打開了,里面裝著兩粒小指甲蓋兒大小的翡翠戒面,五、六塊奇形怪狀的金子,還有一顆藍(lán)瑩瑩的藍(lán)寶石,一起輕輕推了過去。

  玉清不明所以,茫然道:“三姐姐,你這是……”

  “從前姨娘幫了許多忙,我卻一直沒有機(jī)會報答,這些是姐姐給你的壓箱底錢,回頭縫在棉襖里收好了。”玉儀嘴角含笑,又叮囑了一句,“千萬別放在姨娘那兒,免得官鹽反倒成了私鹽,將來說不清楚。”

  “不……”玉清覺得有些燙手,更有些害怕,“三姐姐,我不能拿。”

  “傻丫頭,姐姐還有呢。”玉儀沒有精力再多說,轉(zhuǎn)身朝素鶯道:“你去找件四小姐常穿的棉襖,幫她仔細(xì)縫好了。”回過頭對玉清一笑,“好妹妹,聽話。”

  玉清的眼淚直往下掉,哽咽道:“三姐姐,那桂家……”

  “別說了。”玉儀的心里累極了,起身道:“你們各自忙各自的,我躺一躺。”連衣服也懶得脫,自己扯了床被子悄無聲息搭上。

  接下來的日子里,玉儀一直安安靜靜的呆在房里,很有幾分待嫁的樣子,孔老太太那邊雖然瞧著奇怪,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有方嬤嬤和彩鵑等人急得不行,眼看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只怕桂家就快要來下聘禮了。

  家里這么大的動靜,大太太終于知道了馮家的親事。雖然不情愿,但眼下她卻當(dāng)不了家,況且哪能讓女兒再被退二次親?最終看在馮家公子還不錯的份上,咬牙認(rèn)了,畢竟孔家落魄如斯,女兒年紀(jì)又大了,想要回頭再挑更好的女婿,幾乎等于癡人說夢。

  不過一聽說侄女要嫁去桂家,大太太心里又好受了些,執(zhí)意找來老太太,因為眼下嘴角還有些歪斜,表情顯得格外扭曲,堅持道:“三丫頭……,不、不能在前頭,等華姐兒出嫁后……,再下聘禮。”

  ----都這種時候了,侄女還是不忘爭一口這種閑氣。

  孔老太太皺了皺眉,點頭道:“你放心,好好歇著養(yǎng)病就是。”

  玉儀知道以后,心下反倒有些感激大太太了。

  不單把桂家下聘禮的日子推后,而且還能趕上大姐姐出閣的日子,那一天應(yīng)該很熱鬧,孔家的人應(yīng)該會到的很齊全吧。

  玉儀想著想著,忍不住“哧”的一下笑出了聲。

  “小姐?”彩鵑神經(jīng)質(zhì)的回頭,自家小姐有點古古怪怪的,不會是……,被孔家的人氣得失心瘋了吧?越想越害怕,小聲問道:“小姐……,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

  “沒什么。”玉儀笑著搖搖頭,說道:“你先別弄了,咱們倆出去走走再回來。”

  方嬤嬤忙問:“小姐要去哪里?”

  那邊玉清和素鶯等人也是一臉不安,目光全都轉(zhuǎn)了過來。

  看著這一屋子神經(jīng)緊繃的人,玉儀心下嘆了口氣,緩和一下笑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起身道:“我有事,去老太太那邊一趟。”

  方嬤嬤松了口氣,對彩鵑道:“你好好陪著小姐。”又有些擔(dān)心,勸道:“小姐有話好好說,可別和老太太……”眼嫁給桂家固然很糟糕,若是再激怒了孔老太太,沒準(zhǔn)還會更糟糕,實在是不敢想象。

  玉儀笑道:“嬤嬤放心,我不會和老太太頂嘴的。”

  “三丫頭?”孔老太太瞧著孫女一臉平靜,覺得奇怪,但不好當(dāng)面流露出來,只是笑道:“坐下說話,到底有什么要緊事?”方才本來不想見的,怕孫女脾氣不好,因為婚事不滿意吵起來,那大家可就難看了。

  玉儀堅持等在門口,這才見著了人,笑道:“孫女有一個不情之請。”頓了頓,“眼看孫女就要出閣了,身邊也沒個可靠的,所以想找祖母討幾個人,將來也好幫著使一把力。”

  孔老太太眉頭微皺,----哪有姑娘家大大咧咧談自己出閣,還跑來要人的?不過反正陪嫁都是要去人的,去了也好,孔家還少養(yǎng)幾張嘴呢。

  因此心下略一琢磨,問道:“你要哪幾個人?”

  “多的也不敢要。”玉儀神色平常,說道:“就要段嬤嬤、棲霞,還有彩鵑,只要把她們?nèi)说馁u身契給我就行了。”

  “你現(xiàn)在就要賣身契?”孔老太太問道。

  玉儀反應(yīng)極快,不愿讓她多想起了疑心,立即板著臉,冷聲道:“孫女就是想要這幾個用慣了的人,留在身邊服侍,不然做人家媳婦也沒底氣的。”

  一副我信不過你要先拿到人,否則就不出嫁的架勢。

  孔老太太氣得血壓升高,----一個年輕姑娘家,居然敢拿成親之事來威脅長輩?可是眼看桂家就要來下聘,到時候不光不用備嫁妝,聘禮還能留下不少,又能早點把這孫女送出門,實在不愿意攪黃了這門親事。

  玉儀心下暗笑,又給了對方一個臺階下,怯聲道:“孫女也是害怕,聽說那桂家已經(jīng)有兩個兒子,還有好些……”一臉對未來的恐懼和擔(dān)心,“孫女怕自己做不好,回頭反倒丟了孔家的臉。”

  孔老太太的臉色稍微緩和,一個十三歲出頭的小姑娘,要應(yīng)付那么大一家子,有些害怕也是難免的。再者犯不著在小處上鬧得不痛快,臉色雖然還是不大好,但總算是松了口,吩咐吉祥道:“你去承章媳婦那兒一趟,把段嬤嬤幾個的賣身契拿過來。”

  彩鵑一直無聲站在門口邊兒,沒過多久,吉祥取了幾張薄薄的紙回來,忍不住多瞧了一眼,----那可是自己的賣身契啊!做下人的,一輩子都困在這上頭了。

  “多謝祖母體恤。”玉儀得了東西,懶得再表演什么祖孫慈愛的戲,走到門口叫住彩鵑,淡淡道:“走吧,我們回去。”

  把孔老太太氣得半死,看著孫女的背影直恨得牙根癢癢,低聲吩咐道:“把三小姐盯緊一點,可別鬧出成親找不著新娘子的笑話!”雖然不相信孫女會不顧名節(jié)跑了,但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

  出了門,彩鵑一路跟著玉儀身后,眼睛總不忘朝她手上看,猶如懷揣小兔一般,心口“撲通撲通”亂跳個不停。一直回到住處關(guān)上門,方才激動道:“小姐,你真的把我的賣身契要回來啦!”

  方嬤嬤回頭道:“什么賣身契?”

  “段嬤嬤、棲霞,還有彩鵑的。”玉儀將那幾張發(fā)黃的紙遞了過去,說道:“段嬤嬤在蘇州呆了十幾年,回頭交給她,等時局平定了,就到官衙里去消了奴籍。”

  彩鵑怔住了,原以為小姐要賣身契是自己拿著,免得再受孔家人拿捏,怎么變成讓注銷奴籍了?這對自己來說是好事,可是為什么感覺總是不大對勁。

  方嬤嬤也察覺出來了,疑心道:“小姐你這是……”

  “怎么了?”玉儀故作一臉輕松,笑道:“段嬤嬤都一大把年紀(jì)了,難道不該好生養(yǎng)幾天老?還要一輩子做人奴仆不成?棲霞和彩鵑也該嫁人了,若是帶著奴籍,將來生下的孩子便是家生奴,自然是以良家子出嫁的好。”又看了素鶯一眼,“只有你要麻煩一些,還得讓人去京城辦手續(xù)。”

  這一番話聽起來合情合理,但扔有些突兀,方嬤嬤心念一轉(zhuǎn),問道:“小姐事事都替別人想好了,難道就不替自己想一想?身邊的人都走光了,誰來服侍小姐?外頭買的可是更不靠不住。”

  玉儀笑道:“難道沒了賣身契,你們就都不理會我了不成?”

  方嬤嬤答不出個所以然來,想要再說,卻見玉清從周姨娘哪兒回來了,到底有些避忌外人,只好暫且按下不提。

  玉儀不用再做賢淑小姐,索性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只在心里數(shù)著日子,到了玉華出嫁的前幾日,找了個閑暇,跑去了玉嬌那邊,進(jìn)門笑道:“五妹妹有沒有空?咱們好久沒一起說話了。”

  玉嬌哪里會有什么好臉色給她,撇了撇嘴,幸災(zāi)樂禍笑道:“三姐姐不是要嫁到有錢人家了嗎?不躲在屋里趕著繡自己的嫁妝,還閑逛個什么勁兒。”

  “哎……”玉儀輕輕嘆了口氣,“五妹妹,你怎么不想一想自己的將來?”

  “我?我將來怎么了?”

  玉儀心下好笑,這還真是一個十足的傻丫頭,----元配嫡女都嫁不好了,繼室的女兒難道還好得了?更何況阮氏又失了勢,承文幾個年紀(jì)還小,即便將來姐姐嫁得不好,只怕也是說不上話的。

  玉嬌氣呼呼的,“你笑什么?!”

  “五妹妹,你聽我說。”玉儀故意壓低聲音,問道:“你想不想讓太太回來?”又看了一眼旁邊的丫頭,一臉不方便外人知曉的模樣。

  玉嬌雖然信不過姐姐,但盼著母親回來的心卻是急切的,想著好歹不吃虧,最多只是白和她廢話幾句,便朝丫頭們道:“你們先出去!”

  玉儀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慢悠悠的飲了一口。

  玉嬌惱道:“有話快說!別裝模作樣的。”

  “妹妹你就是這么性急。”玉儀輕輕一笑,說道:“我想過了,等到大姐姐出嫁的那一天,太太可是二嬸嬸,按理是應(yīng)該出席送親喜宴的。”湊近了些,慫恿道:“五妹妹何不去告訴爹,再撒個嬌求個情,沒準(zhǔn)兒太太就回來了。”

  玉嬌將信將疑,心下覺得還是有幾分可行性,問道:“萬一爹不答應(yīng)呢?”

  “爹不會不答應(yīng)的。”玉儀的聲音更低了,悄聲道:“五妹妹你想,萬一哪天承寶他們想太太了,又是在大喜的日子,家里豈會愿意鬧得不痛快啊?五妹妹只消跟爹說,讓太太回來參加喜宴再送回去,至于回頭送不送……”

  ----人都請回來了,想要再送走自然不那么容易。

  玉嬌有些歡喜起來,點頭道:“我知道,到時候再想別的法子。”忽而臉色一變,“你會有這么好心?是不是藏了什么壞主意?!”

  “我能有什么壞心?”玉儀做出不高興的樣子,又露出一點不自然,“再過幾個月我也該出閣了,總不成沒有太太坐鎮(zhèn)吧?要是到時候再讓太太回來,只怕慌里慌張的也不來及。”

  玉嬌的腦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嫡女成親了,繼母卻被攆到了莊子上不能出席,這說出去的確太難聽,也難怪她著急上火了。

  心下不免有些得意,冷笑道:“哼,算你識相!”

  玉儀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樣,起身道:“那就有勞五妹妹辛苦一趟了。”

  ----該做的、能做的自己都做了,能成幾分算幾分。阮氏不能回來算她命大,能回來也怨不著,說起來,這一步一步的錯都是她造成的。

  轉(zhuǎn)眼到了玉華成親的日子,孔家上下一派喜慶。

  玉儀作為妹妹,少不得也打扮了一番。

  眼下天氣已經(jīng)暖和,穿了一身湘妃色對襟半袖褙子,里面套了一件姜黃色的團(tuán)紋繡花窄袖,下著月白色的六幅細(xì)緞儒裙。

  對鏡自攬,里面是一個白皙清秀的豆蔻年華少女。比起去年又大了一歲,模樣兒長開了一些,舉手投足間,多出了幾分溫柔嫵媚的女人味兒。

  只可惜……

  玉儀取了一支漂亮的珍珠簪插上,又扶了扶翡翠耳珠,回頭道:“把送來的花拿過來看看,找一朵合適的戴上去。”

  彩鵑捧了一個黑漆盤子過來,臉露苦澀,“小姐,大小姐一成親可就……”

  等玉華一嫁人,桂家也快該來下聘禮了吧?再者老太太對自己有氣,只怕婚期也不會太久,估計等不了一、兩月,就該自己做新娘子了。

  一陣強(qiáng)烈的惡心感覺涌上心頭。

  玉儀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轉(zhuǎn)手揀了一朵鵝黃色的芍藥花,用手略作修剪,轉(zhuǎn)眼弄出一個漂亮的花形來。對著鏡子仔細(xì)戴好了,朝彩鵑笑道:“小姐我今天好不好看?”

  彩鵑哽咽道:“好……,好看。”

  一旁的素鶯趕緊捂了嘴,無聲的落起淚來。

  玉儀轉(zhuǎn)身笑道:“你這是怎么了?等會兒讓人看見,還以為出嫁的人是我呢。”上前拉了方嬤嬤的手,“這兩個不穩(wěn)重的,讓她們在屋子里哭好了,咱們先走。”

  方嬤嬤亦是擔(dān)心難過,嘆氣道:“小姐去應(yīng)個景兒就回來吧。”

  外頭早已熱鬧喧嘩起來,人聲鼎沸。

  “接新娘子咯……”

  “關(guān)住門,快關(guān)住門……”

  玉儀去跟玉華說了幾句,算作和出嫁的姐姐告別留戀,還送了一支紅瑪瑙長簪,微笑道:“大姐姐一向?qū)γ妹藐P(guān)愛有加,這算作是添妝的。”

  玉華一臉羞怯之色,小聲道:“多謝三妹妹。”只是抬起頭的那一剎那,眼里卻閃過一絲淡淡的擔(dān)憂,很快屋里來人更多,又忙著應(yīng)付其他人去了。

  玉儀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屋子,找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那個盒子,里面有前幾日在炮仗店買的好東西,一想到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不由笑了笑。

  彩鵑早洗了臉,上前問道:“小姐這么快就回來了?”頓了頓,嘆道:“這熱鬧,倒還真是不湊也罷。”

  方嬤嬤恨聲道:“小姐還添妝做什么?大太太還害得小姐不夠嗎?!”

  “大太太是大太太,大姐姐是大姐姐。”玉儀沒有母債女償?shù)哪铑^,畢竟玉華幫過自己好幾次,并沒有任何功利心,不能因為她母親作惡就否認(rèn)她的善良。再說了,玉華這回嫁過去想必不容易,多一點東西也是好的。

  方嬤嬤難受道:“小姐分得清是非,孔家的人可分不清啊!”

  一屋子的愁云慘霧氣氛,讓人好不壓抑。

  玉儀在屋子里做了一會兒,算著時間差不多了,在床下找出一個黑漆盒子,摟在懷里道:“我去前面看看老太太他們,一會兒就回來。”

  彩鵑趕忙跟了上去,“小姐,我跟你一起去。”

  玉儀沒有反對,神色平常的不能再平常,摟著盒子出了門。

  走在半路,彩鵑忍不住問道:“小姐,這盒子里到底裝了什么?”那天去炮仗店的時候,小姐不讓自己跟著進(jìn)去,回來也不說是什么,還整天放在床下不準(zhǔn)人動。

  “你真多事。”玉儀嗔了一句,在院子門口停住腳步,“你在這人等著我,有些話當(dāng)著你們丫頭不方便說,我一會兒就出來。”

  彩鵑往上房里瞧了一眼,不放心道:“小姐,你可別賭氣啊。”

  “我想是有氣性的人嗎?”玉儀笑吟吟的,心卻在一點一點往下沉,雙手抱緊了那重要的盒子,沉甸甸的,----這個分量應(yīng)該夠了吧。

  即便不夠,還有里面混在一起的三仙散粉末呢。

  三仙散家家戶戶都是常備的,一般用作金瘡藥之用,能夠加速傷口愈合,----不過卻只限于外用,里面含有大量有毒的汞,吸入或者吞服都會導(dǎo)致中毒。

  玉儀對做亂世佳人沒有絲毫信心,反正都逃不過一個“死”字,那么要死也得拉幾個墊背的,叫算計自己的人都不得好死!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孔府的幾位主子都齊齊聚在上房里。

  大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中風(fēng)之癥好了許多,雖然還不太利索,但不說話的時候也與常人無異,眼下臉上還掛著淚痕,到底心里舍不得親生女兒。

  ----做人媳婦,可跟做姑娘的光景天差地別。

  孔老太太勸道:“女兒順順利利嫁了,做娘的應(yīng)該高興一些才是。”因怕大兒媳不愿意女兒隔得遠(yuǎn),所以還沒告訴要回祖宅的消息。

  阮氏也被請了回來,不過以她現(xiàn)在實際被休的身份,不方便插嘴,因而只是跟泥塑菩薩一般,靜靜的端著茶喝著,一聲兒不吭。

  三太太便笑道:“是啊,今兒可是華姐兒的好日子。”

  孔老太太正想再說兩句,抬眼看見玉儀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手里還抱著個大盒子,有些不倫不類的,因而問道:“家里正亂著,你怎么不回屋歇著去?”

  玉儀笑盈盈道:“我拿了一些要緊東西過來,有話要說。”

  此話一出,眾人不由都看向了她手里的盒子,----看起來倒像是一個首飾盒子,難不成里面裝了值錢的東西?看起來似乎還挺沉呢。

  孔老太太一向拿不準(zhǔn)這個孫女,問道:“什么東西?”

  “是母親留給我的舊物。”玉儀故意說得含混不清,仿似顧氏留下了什么值錢的東西,掃了丫頭們一眼,----人太多了,等下很可能會弄出什么亂子來。故意頓了頓,然后道:“先讓吉祥她們先回避一下,我才能打開。”

  孔老太爺不耐煩道:“你們都下去!”又道:“有什么話,說吧。”

  ----顧氏的嫁妝,就算孫女私下留了一部分,那也不會有多少了。再說這個當(dāng)口,就不信孫女還能獻(xiàn)出什么來。

  孔老太太看了庶子庶媳一眼,說道:“你們也忙一天了,先下去吧。”

  ----都這種時候了,還生怕庶子一家占到便宜?

  玉儀心里無盡的嘲笑,不過三房的人與自己并不相干,走便走吧,這種節(jié)骨眼上并不想多事。看著三太太一臉不甘愿的樣子,不由想著,回頭等這邊炸開了花,她估計會一輩子慶幸吧。

  阮氏眼里盡是幸災(zāi)樂禍,插嘴道:“聽說三小姐要嫁人了?”

  “是啊。”玉儀也是笑吟吟的,“是太倉的一戶有錢人家,不過比起姚家還是要差了一籌,那桂老爺人又老,還有兩個兒子、六個妾室。”直勾勾的看著阮氏,“太太心里是不是很痛快啊?”

  阮氏臉上笑容一僵,“不知道三小姐在說什么。”

  孔老太太也是臉色難看,斥道:“你一個姑娘家,怎么能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不是有事要說嗎?快點說了,也好早點回房安靜歇著。”

  玉儀冷笑問道:“你們都把孫女賣了,還不能讓人說說?”

  這一來,孔家的人臉色都變了。

  孔仲庭趕忙斥道:“怎么跟長輩說話呢?下去!”

  “呵,呵呵……”玉儀控制不住想笑,打開了手里的盒子,“里面可有好東西,你們就不想看一看嗎?當(dāng)初拿了整整三萬兩銀子都不含糊,如今怕是嫌少了吧。”

  “你……”孔老太太氣得渾身發(fā)抖,罵道:“誰家的姑娘,會像你這樣滿口胡說八道?眼里還有沒有尊長?!真是了反了天了!”

  玉儀毫不客氣,譏諷道:“誰家的尊長,會想你們這樣把孫女當(dāng)貨品賣?到底還有沒有廉恥之心?要不要臉?就不怕將來遭報應(yīng)嗎?!”

  孔仲庭上前兩步,斥道:“你閉嘴!趕緊……”突然發(fā)現(xiàn)有點不對勁,女兒手里燃了一個火折子,而那盒子里黑乎乎的一包,捆得緊緊的,不由驚嚇道:“那……,那是什么東西?”

  玉儀嫣然一笑,“火藥包。”

  “啊!”大太太嚇得一聲尖叫,頓時又抽搐起來。

  屋里眾人都是臉無血色,孔老太爺顫聲道:“三丫頭,你……,你別亂來。”渾身早軟成一團(tuán),動也動不了。

  孔老太太幾位女眷更是話都不會說了,只剩下孔仲庭稍微鎮(zhèn)定一點,輕聲道:“儀姐兒……,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誰要玩了?”玉儀將火折子湊近引線,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們給我陪葬!”

  孔仲庭突然扭過頭去,朝著孔老太太喊道:“娘!你倒是說句話啊!桂家的親事咱們不結(jié)了,快說……,快跟三丫頭說啊。”

  孔老太太這才醒悟過來,趕忙咽了咽口水,聲音顫抖道:“三丫頭,那桂家原本不是什么良配……,你不喜歡,咱們就不結(jié)這門親了。”

  “呵呵,原來你們也知道不是良配啊。”玉儀覺得無比好笑,問道:“你們真的會退親?覺得我會相信?傻了是吧?”又朝阮氏看了一眼,“太太我勸你別亂動,這里面可是裝了三仙散的,炸開了吸上兩口,恐怕滋味會不太好受呢。”

  ----在自己死之前,先好好欣賞一下眼前的畫面吧。

  其實只要有一個人敢撲上來,就算自己點了,估計也不能炸不到旁的人,可惜他們一個個心懷鬼胎,且又惜命如金,根本沒有人愿意做這個犧牲品。

  能親眼看到這么有趣的畫面,被逼死也值了。

  “住手!!!”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坪跬前走近了幾步,夾雜著驚駭和焦急,“不要亂來!”

  “誰也不準(zhǔn)過來!”玉儀的神經(jīng)處于高度緊張狀態(tài),根本不敢回頭去看,生怕自己一轉(zhuǎn)身,孔家的人就撲了上來,“別過來,不然我就點了!”

  ----不不不……,不用再猶豫了,只要把火折子湊過去……,“砰”的一聲,就再也不用呆在這個世界,再也不用被人逼著嫁人。

  為什么手會發(fā)抖?你這個膽小鬼!

  那人聲音更焦急了,“別動!千萬別動!!”

  玉儀聽起來似乎有一點耳熟,混亂間卻想不起是誰,可是誰也救不了自己,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別害怕,就跟這一群人渣同歸于盡吧。

  “是我。”那個聲音柔和下來,輕聲道:“你回頭看一眼,是我。”

  玉儀總算聽出來那聲音是誰,緩緩側(cè)首看過去,-----一張英氣飛揚(yáng)的年輕臉龐,帶著緊張、怒氣、擔(dān)心,清晰的映入自己眼簾,不由喃喃道:“六爺,你怎么會……”

  ----難道自己產(chǎn)生幻覺了,以為人家碰巧救了一次,還會再來救第二次?可是眼前的人真真切切,身上雖然不再是錦衣衛(wèi)裝束,但那人卻是那人,還是那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樣子,一點兒都沒有變。

  羅熙年簡直要瘋掉了。

  本來泰王登基京城局勢一定,就立馬往這邊趕,一路馬不停蹄,到烏梅鎮(zhèn)卻正好撞上玉華成親。當(dāng)初沒顧得上細(xì)問,急得上火,以為是小辣椒被胡亂配了人,便緊跟著追到馮家去了。

  ----只要還沒有拜天地入洞房,搶也要搶回來!

  誰知道新娘子下喜轎時,丫頭們卻說什么“大小姐當(dāng)心一點”,仔細(xì)一打聽,原來是孔家的大小姐出嫁,不是自己惦記的那一位。

  虧得發(fā)現(xiàn)的早,不然在馮家鬧一場麻煩不說,還耽誤了時間。

  再看眼前這驚心動魄的情景,羅熙年真不敢想象,要是遲來一會兒,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即便是現(xiàn)在,心也是從未有過的快速亂跳。

  “聽話,千萬別動。”羅熙年怕嚇著她了,手一抖可就麻煩大了,盡量放柔聲音,“把火折子拿到一邊。”輕輕走近了一步,聲音篤定,“誰也不能逼你嫁人,因為你馬上就要嫁給我了。”

  玉儀有點聽不明白,茫然道:“……你要娶我?”

  羅熙年認(rèn)真道:“對,我要娶你。”

  “不,我不信。”玉儀搖頭,淚眼婆娑的看向他,顫聲道:“你在騙我,對不對?我都已經(jīng)這么可憐了,為什么還要騙我……”

  “我不騙你。”

  “真的?”

  “真的。”

  玉儀的眼淚簌簌的流,哽咽道:“那……,你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

  “還有,……也不能退親。”

  羅熙年暗暗罵了一句混蛋,認(rèn)真道:“不退親,除非我死了。”看著她的眼睛,沒有一絲一毫躲閃,緩緩舉起右手對天起誓,一字一句道:“我羅熙年如有半字虛言,天誅地滅!”

  現(xiàn)代人或許不信鬼神之說,但古人卻是深信的,誓言不會隨便亂發(fā),特別是這種惡毒詛咒自己的誓言。

  在場的人都怔住了。

  玉儀手上的火折子一抖,掉落地上。

  羅熙年趁她出神之際,連著幾步快速跑了上去,一把搶下火藥包,將人緊緊摟在懷里,安撫道:“別怕,沒事了。”懷中人纖腰盈盈一握,卻像受了驚嚇的小鹿一般,渾身顫抖個不停,是被嚇壞了吧。

  玉儀早已泣不成聲,生怕跑了似的,緊緊抓住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哽咽道:“他們……,就要逼死我了……”

  “誰敢?”羅熙年眉頭一挑,冷冷看向被嚇傻了的孔家人,揚(yáng)起下巴道:“想要動爺?shù)呐耍蔷拖葟臓數(shù)纳砩咸み^去!”

  玉儀慢慢放松下來,整個人卻再也沒了力氣,軟在了他的懷里,失聲大哭道:“你怎么才來,怎么才來……”

  “是我來遲了。”羅熙年摟緊了懷里的嬌小身軀,給予讓她安定的力量和溫度,低頭輕聲道:“從今以后,一切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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