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芳心
當晚大太太和大老爺就鬧了別扭。()
大老爺氣得直接住進浣紗塢里,直到上元節(jié)才出來和二老爺、二太太一道看燈。兩夫妻當門對面地坐著,卻是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
氣氛就難免有些尷尬。
九哥并七娘子雖然得寵,但在這事上卻是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五娘子更是一提起這件事就傷心得很,大眼睛好像清水里養(yǎng)的雨花石,隨時隨地都帶了一股潤澤。
好在還有個三娘子,一臉的喜氣盈盈,奉承了大太太,又和大老爺說悄悄話,場面才勉強能維持著熱鬧。
四姨娘也是眉眼盈盈,細心周到地侍候著大太太,從前這些活都是被七娘子一手包辦,她也難得有這樣的機會。
七娘子心底又何嘗不懂她們母女的盤算:三娘子眼見得就要開始置辦嫁妝了……這當口,當然是能賣上一次好,就賣上一次好。
大太太卻也難得地接納了四姨娘的殷勤,并不曾在明里暗里,給四姨娘沒趣。
七娘子看在眼里,倒是有幾分納罕。
但也不曾多在意。
說到底,大太太既然把她和九哥寫進了自己名下,很多事就和以往不一樣了。
要是換在以前,大老爺又怎么會把封錦打發(fā)進來給大太太請安,恐怕還是會忌諱著被大太太知道他在私底下提拔封家人吧。
眾人各有心思,燈節(jié)就過得有點沒滋沒味。
就連一向最沒有心事的六娘子,看到這樣的場面,都有些沒趣,只是晃著手里的金魚燈和七娘子說悄悄話。
“一年要比一年更冷清!”六娘子似乎也頗有些感慨,“等二叔一家上了京,家里又少幾個人,今年三姐又要出嫁……”
張家前幾天派媒人過門提親,三娘子的婚事,也就這么定了下來。一應(yīng)婚期也說好了,就在今年夏天。
二老爺和二太太算是客居蘇州,一應(yīng)親戚朋友,不過是看在大老爺?shù)拿孀由吓c他們應(yīng)酬,官位又不高,還是京官位份,正月里要比大房清閑得多。
兩夫妻就忙著清點賬目,把照料不到的田土變賣了換作現(xiàn)銀,各做安排,還有些上好的田地,照舊是鄭重托付給大房照料,每年由二房派人回蘇州與大房結(jié)算。
二太太臉上已是一點異色都沒有了,和二老爺親親熱熱地并肩坐在大老爺夫妻下首,不時和二老爺?shù)吐暽套h著什么。
七娘子看在眼里,心中倒是對二太太又提高了幾分評價。
這種人,你給點陽光她就能燦爛,生命力堪比狗尾巴草,臉皮又厚,心計又深……
要不是命不好撞到自己手上,恐怕早就被她得手了吧。
本來以為她勢必要就此消沉,就算能保住一條命,也要被打回西北老家閉門軟禁……
如今看來,大房這邊徹底安穩(wěn)下來后,二房卻恐怕要起風(fēng)波了。
二太太前些年一心一意地在大房身上下功夫,難免就疏忽了自己的后院。
也的確是拿得起放得下,自從在過繼之事上絕望,就果斷轉(zhuǎn)了目標,開始拉攏二老爺?shù)母星椤?br />
她是有污點的正妻,生育了二房僅有的三個嫡子,香姨娘卻是得寵多年的貴妾,把持京城宅院多年。
二房從此,要多事了。
聚八仙里的宴席沒到三更就散了。
大老爺和大太太并肩把二老爺夫婦送出了園子,轉(zhuǎn)回頭不咸不淡地說了幾句話,大老爺就徑自進了浣紗塢。
其余兒女們,也就各自散去。
大太太站在當?shù)囟诹宋迥镒訋拙洌兴⌒哪_下,又立在當?shù)乜次迥镒庸丈狭碎L廊,才放下心來,回身帶了七娘子并九哥,回了正院。
一路上,都是一臉的陰晴不定。
九哥和七娘子也都不敢開口。
氣氛就顯得很怪異。
幾個丫鬟、婆子,都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大太太進了正院,大太太才回過神來。
“好生歇著吧!”她笑著安頓這一雙兒女,“九哥明日要早起的,回屋就別再鬧騰了,早些安歇,免得在張先生跟前失了禮。”
九哥從明日開始,就要到張先生膝下讀書了。
九哥就笑著應(yīng)了下來,又扳了大太太的脖子,和她頭碰頭地說了幾句悄悄話。
說得大太太滿臉都是笑意,“好,好,只要你安心讀書,娘什么都依你。”
這才進了東偏院。
到底是一手帶大的兒子,這份貼心,是七娘子怎么都比不上的。
七娘子就只是穩(wěn)穩(wěn)重重地請大太太,“也好生歇息,年節(jié)里應(yīng)酬多,累得很,娘千萬別短了覺。”
大太太就也笑了笑,摸了摸七娘子的腦門。
“好,好,快睡吧。”
就站在原地,目送著七娘子小小的身影進了夾道,才長嘆了一口氣。
梁媽媽就上前小心翼翼地請大太太,“外頭冷得很,太太還是先進屋再說。”
大太太緩緩地閉上眼,又深深地出了一口氣。
“嗯。”再睜開眼時,已是回復(fù)了平時的雍容。“是該進屋了。”
第二日起,對大老爺也有了笑臉。
和封錦之間的那點齟齬,倒也就再沒人提起了。
不過,也是因為封錦很快就打點行裝,上京趕考去了。
到底還是托周叔向七娘子傳了話。
“說是那天出言魯莽,可能給七娘子、九哥帶來麻煩,請不要見怪。”立夏就仔仔細細地復(fù)述著封錦的話,“多年來七娘子的幫助,一直銘記在心,和楊太太之間的恩怨,又是另一回事……將來有機會,是一定會報答七娘子的。”
“還說,封太太并封姑娘兩人在家,封公子放心不下,眼下是打算變賣了家產(chǎn),合家上京。”
七娘子的心情就很復(fù)雜。
上一輩的恩恩怨怨,不影響到下一輩是不可能的。
對七娘子來說,大老爺、大太太有再多的不是,都是她的生父、嫡母。
聽封錦的意思,將來如若他衣錦還鄉(xiāng),揚眉吐氣的話,有恩的報恩有仇的報仇……是不打算放過大太太的了。
但七娘子和九哥又都是正院的兒女,大太太對七娘子雖稱不上好,卻也給了她嫡女的身份……
七娘子只好安慰自己:就算封錦天縱奇才,又有大運,十幾年內(nèi),要威脅到楊家的地位,也難比登天。
這話,恐怕也終究只是說說而已。等到他見識到了官場的險惡與黑暗,說不準還要回頭來攀附楊家,向大太太賠罪……
到底還是從私房錢里出了二百兩的銀票,囑咐立夏袖出去,讓周叔暗暗送到封家。
封錦雖然有了解元的功名,但畢竟還不是官身。
這年代不比現(xiàn)代,家里沒個頂事的男人,女眷到哪里都要被人壓上一頭。古代山高水遠,有什么事發(fā)生,等封錦回鄉(xiāng),黃花菜都涼了。
本來還可以托付張家照看,但封錦這一遭算是和楊家翻了臉,張家又要和楊家結(jié)親……
少年人的傲氣,恐怕未必會接受張家的好意。
連楊家這樣的大靠山都被封錦自家給疏遠了,張家的師徒之誼,他也未必看在眼里,畢竟張家和楊家有了親戚關(guān)系,這親戚,有時候總要比師徒更親密些。
再說,封錦這一科也未必能夠中進士,萬一未中,還要在國子監(jiān)就學(xué)三年。
想把封太太和封姑娘帶上京,也是不放心母女二人在家,受街坊欺凌。
搬家在現(xiàn)代都是傷筋動骨的事,何況古代?
封家雖然已經(jīng)薄有家產(chǎn),但肯定也用得上這二百兩銀子。
周叔卻很為難,托立夏傳了話進來,說封錦執(zhí)意不收。
七娘子沒有辦法,周叔也有自己的差事,不可能日日為她跑封家,勸封錦收錢。
只好又袖了銀票,進了東偏院。
她一個姑娘家,能耐再大,也只能在內(nèi)院使。
到了外頭,就是兩眼一抓瞎。
九哥就不一樣了。
別的不說,兩個心腹小廝,也還是有的。
偏巧五娘子也在,還在院子外頭,就瞧見了谷雨。
“是,聽說進了二月就要動身了,是合家北上,因此打算寫一只船過去。”
七娘子才走到門外,就聽著了九哥的這句話。
哪里還不知道五娘子的來意。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加重腳步,笑著進了里屋。
九哥才從張家讀書回來,一臉的倦怠,打著呵欠站在屏風(fēng)后頭換衣服,一邊還和五娘子說話。
“七姐。”見到七娘子,他連忙招呼。
“你怎么也來了。”五娘子卻有些吃驚。
七娘子倒也沒打算瞞著五娘子。
五娘子對封錦的心意,雖然從不曾明言,但一時昭然若揭。
看出這點的,恐怕也不止自己一個人。
“到底是生母的親戚……”她就掏出了那張精巧花哨的銀票,“這是宜春票號的二百兩足銀票……”
宜春票號身后有好幾家門閥大族的身影,隱隱然就有權(quán)家、達家,這些年來做得很大,漸漸地已大有第一票號的架勢。
五娘子見了七娘子的大方,眼神倒是一黯。
咬了咬唇,又輕輕一跺腳。
也從懷里掏了一張銀票出來。
“也是宜春票號,五百兩,算是我送封公子的程儀了!”
把紙張往桌上一拍,起身就走。
七娘子和九哥不由面面相覷。
七娘子只匆匆和九哥交代了一句,“你要留神,封公子脾氣很傲,倒未必愿意收……”
就起身追了出去。
“五姐,五姐。”
五娘子帶著谷雨,走得又急又快。
好像和七娘子置氣似的,分明聽著了七娘子的聲音,卻不肯停步。
七娘子緊趕慢趕,才在浣紗塢前追上了五娘子。
“五姐!”她難得地動了幾分情緒。
五娘子只好站住腳,瞥了七娘子一眼,又扭過頭去。
“做什么?”
話里的防備,濃得都要凝成一道墻了。
像五娘子這樣的千金小姐,對年輕男子有旖思,是一件很不應(yīng)該的事。
七娘子就咬了咬唇。
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就這樣好奇五娘子的心事。
在深宅大院生活久了,總覺得這樣的生活沒有一點活氣。
和身邊的幾個人,就算再親密,也像是隔了一層薄紗,心事永遠難以說穿,只能各自揣測。
唯有五娘子,雖然任性,雖然倔強,但卻也從來都不屑于矯飾。
或者因為如此,她對五娘子就不期然多了幾分關(guān)心。
這樣的心事,除了自己之外,五娘子又能向誰傾訴呢?
不過,自己終究是莽撞了些。
七娘子自然知道,自己是可以理解小女兒家傾慕的心思的。
但五娘子卻未必知道。
很多事盡管大家心知肚明,卻未必要說穿。否則將來對景反而成了話柄,那就弄巧成拙了。
她只好輕聲開解五娘子,“謝過五姐的好心腸……知道九姨娘的娘家落魄,好心接濟!五姐對我和九哥的關(guān)照,真是無微不至。”
一下就給五娘子的行為貼了一層金。
五娘子咬住唇,看了看七娘子,又輕輕地哼了聲。
“都是正院的人。”卻也老實不客氣地收下了這個臺階,“娘呢,是小氣了點,從前二姐在家,有二姐關(guān)照你們,如今二姐出嫁了,我也自然不會虧待你們的。”
一臉的義正詞嚴。
七娘子就忍不住一個會心的笑,“是,還要依仗五姐多照顧了。”
就在浣紗塢前和五娘子分了手,目送著她裊裊娜娜地進了月來館。
五娘子今年已經(jīng)十三歲了,再過兩年,也很可以說親了。
也不曉得有沒有這個緣分,真的能嫁到封家……
七娘子長出一口氣,也轉(zhuǎn)身回了正院。
從門第、出身、家產(chǎn)各方面來說,五娘子的這一段旖思,恐怕也真的就僅止于旖思了。
不曉得當年那一面,封錦究竟做了什么,叫五娘子竟是一見鐘情,輾轉(zhuǎn)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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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二月,封錦果然變賣了家中田土,又把銀兩換作了宜春票號的銀票,拖家?guī)Э谂c張二少爺同路,上京趕考去了。
二老爺也終于把家當整頓清楚,不愿帶上路的笨重物事,有的在蘇州發(fā)賣,有的就直接送給大房。
倒是府邸一時間也找不到人愿意入手。
畢竟隔鄰就是江南總督的住處,一般二般的人家,還沒有這個底氣,敢和江南總督做鄰居。
大老爺索性就和大太太商議了,以高出市價兩成的價錢把翰林府也買了下來,打算把小花園好好收拾收拾,兩墻之間開個夾道,讓姨娘們就住到別府去,把百芳園留給女兒們與九哥居住。
九哥進了十一歲,也已經(jīng)不方便住在東偏院了,今年內(nèi)是肯定要搬到及第居里的。
姨娘們再居住在百芳園內(nèi),就有些不便了。
二老爺和二太太自然愿意,二老爺又親自進了內(nèi)院和大太太商議,想要借秦家的幫助,在京城好好地置辦一處宅邸,安下家來。
購置房屋,是安身立命的大事,大老爺和大太太都沒有怠慢,大太太親自找了泛黃的京城堪輿圖出來,和二老爺研究在哪一處置產(chǎn)最好。
六娘子就很好奇,“若是看好了哪一處,那坊市里又偏偏沒有房屋出售,可怎么辦呢?”
大太太和二老爺就都笑了,五娘子教導(dǎo)六娘子,“在京城,只要有錢,哪有買不到的東西?”
六娘子眨巴著雙眼,“五姐也不過去過一次京城,就這么清楚了?”
幾個孩子就斗起嘴來。
二老爺不失時機地邀請大太太,“孩子們大了,也該上京走動走動,見見世面。大嫂什么時候帶著幾個孩子上京探親?”
大太太也有了幾分思鄉(xiāng)之情,“又有五六年沒有回娘家了!也不曉得二娘子在定國侯府過得到底怎么樣。”
就議論起了京城的親戚朋友來。
許家自然是忙忙亂亂的,北邊的戰(zhàn)事雖然已經(jīng)近了尾聲,但平國公還離不得邊疆,幾個兒子的婚嫁,都要許夫人操心。
秦家的幾個舅舅也都有操心的事兒,連年來婚喪嫁娶,都是扯不清的應(yīng)酬。
正在說得熱鬧,張總管忽然疾步進了內(nèi)堂。
向大太太打了個千兒,連聲好都顧不得問,就請二老爺,“老爺請二老爺進外書房說話。”
語氣中的急迫,是瞞不了人的。
大太太和二老爺都一下坐直了身子。
幾個玩笑著的女兒們,也都靜了下來。
“出什么事了?”大太太眉頭微皺。
張總管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很少這么著急上火。
“回太太的話,是京里來的消息,皇上忽發(fā)疾病無法視事。”張總管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讓眾人的神色都為之一變。“小神醫(yī)權(quán)仲白被十二道金牌急召回京,不過……”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小錦和楊家決裂,今天的楊家也不平靜,朝局,是越來越不太平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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