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登臨

　　立春就頓住了腳步。()

　　白露費(fèi)盡心思，離開主屋，怕的是什么，立春心底也很清楚……

　　有梁媽媽做她的靠山，恐怕到了臘月，白露就要放出去嫁人了。

　　七娘子勢必就少了臂膀。

　　難得她還主動與白露談起此事……

　　立春就放重了腳步，笑吟吟地進(jìn)了東里間。

　　“大太太派我給七娘子送點(diǎn)首飾。”

　　七娘子和白露都止住了話頭。

　　白露忙上前接過了匣子。

　　“辛苦立春姐了。”她喜孜孜地把匣子端到了梳妝臺前。“我去倒茶。”

　　七娘子就拉了拉立春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今年臘月，要放一批人出去婚嫁。”還是一樣的開場白。

　　立春心頭一緊，就應(yīng)了一聲。

　　自從把這事暗地里托付給七娘子，她就有了些盼頭。

　　可是此時聽到七娘子主動提起了這話，她卻又緊張起來，一時，倒不敢聽下去。

　　“恐怕你和白露的年紀(jì)都還沒到，”七娘子頓了頓。

　　立春的心就直沉了下去，臉色有些發(fā)暗。

　　“謝過七娘子掛念。”

　　她和白露的年紀(jì)的確都小了些，楊家規(guī)矩，丫鬟一般是到了二十歲上，才放出來配人的。

　　“不過……”七娘子續(xù)道，“我已經(jīng)和母親提起了，想把你放到九哥屋里……”

　　她有些歉然地笑了笑，“總是要先和你說一聲，不然，倒顯得我在暗地里給你使絆子了。”

　　從正院降到少爺屋里，的確不能說是什么好事，再說，九哥今年才七歲，立夏都十六了，服侍幾年，也就出去配人，不會有什么特別的體面。

　　立春卻是一下就紅了眼圈。

　　大太太才回來幾天，七娘子就為她打下了鋪墊。

　　其實(shí)當(dāng)時把心事向七娘子吐露出來，不過是聊勝于無，為自己多布置一條后路而已。

　　七娘子又不受寵，年紀(jì)又小，在大太太跟前哪里說的上話？

　　沒想到，七娘子竟然真的把事情往心底去了。

　　“我忘不了您的情！”她一把握住了七娘子的手。

　　立春真的有些動情了。

　　七娘子忙抽出手，拍了拍她膝頭。

　　“仔細(xì)被人看見了笑話。”

　　立春也就低頭拭淚，斷斷續(xù)續(xù)地訴說，“深宅大院，只身一人……”

　　七娘子也陪著立春嘆了一口氣。

　　大太太又是這樣的性子。

　　立春身為她身邊的大丫環(huán)，難免遭人眼紅。

　　平時明里暗里，只怕沒少受氣。

　　“慢慢都會好的。”她安慰立春，“誰的體面，都是慢慢掙出來的。”

　　誰說這句話，都沒有七娘子來得真切。

　　想當(dāng)初才到正院的時候，不過是個沒臉面的庶女，連賞錢都掏不出來。

　　現(xiàn)在，大太太跟前，她都說得上話了。一下，又得了這么多的賞賜……

　　立春心底就泛開了一陣暖流。

　　“是。”她抹了抹眼淚，漸漸平靜了下來。“多謝七娘子提點(diǎn)……該如何行事，我心中有數(shù)的！”

　　把九哥交到立春手里，大太太自然要先思量一段日子。

　　不說別的，也要看看立春行事是否穩(wěn)妥，能不能照料好九哥。

　　該怎么表現(xiàn)，就得立春自己拿捏了。

　　七娘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瓜田李下……立春姐以后沒事，就別來西偏院走動了。”

　　這話她說得很坦然。

　　以大太太的多疑，立春來西偏院的次數(shù)多了，反倒可能招惹她的疑惑，覺得七娘子是因?yàn)楹土⒋汗唇Y(jié)上了，才推薦她進(jìn)九哥屋里。

　　立春心領(lǐng)神會，點(diǎn)頭出了西偏院。

　　回到大太太屋里，笑吟吟地向她回報了七娘子的感激。

　　“到底沒有見過多少富貴，拉著奴婢問了好些話。”

　　“哦？”大太太很有興致，“都說什么了？”

　　“太太手里的好東西，有些七娘子都不認(rèn)得！”立春捂住嘴笑了起來。

　　大太太心中就很熨帖，嘴角微翹，“我做姑娘的時候，也很愛俏，在首飾上的確用了心。”

　　#

　　七娘子的確也在鑒賞大太太給的一匣子首飾。

　　大太太是真的一點(diǎn)都不看重錢財。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大手筆。這一匣子首飾拿出去，置換上百頃田地，是不成問題的。

　　赤金頭面就有好幾副，都是預(yù)備著節(jié)下全套佩戴出去的，七娘子本來只有一套白銀頭面，手工還不算細(xì)致。清明、端午，都隨便打發(fā)過去，但年節(jié)下卻不好打發(fā)，不說別的，臘月祭祖時，就要把頭面戴出去。

　　現(xiàn)在有了大太太給的全套赤金鑲紅寶石的頭面，就不至于在姐妹面前露怯了。

　　白露小心翼翼地把首飾分門別類，這樣大套的頭面，單獨(dú)收到了襯著漳絨的盒子里。

　　還有巧奪天工的樓閣人物耳環(huán)、累絲翠樓的金釵、點(diǎn)翠鴛鴦戲蓮花的簪環(huán)、玉蝴蝶禁步……

　　簡直看花了人眼！

　　七娘子就笑著找出了一對翠綠的碧玉鐲，問白露，“好看嗎？”

　　白露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上去像是獨(dú)山玉，也算是珍品了。”

　　宅門大院里的婦人丫鬟，對首飾的賞鑒，那是個頂個的拿手。

　　七娘子就笑著遞給了白露。

　　“當(dāng)時拔了一對手鐲給我，現(xiàn)在還你一對。”

　　白露有些猶豫。

　　這有點(diǎn)太貴重了，這么好的獨(dú)山玉，恐怕就連太太小姐手中，也不多見。

　　看了看七娘子的笑臉，她咬了咬牙，就點(diǎn)頭收了下來。

　　“謝七娘子的賞賜！”

　　七娘子平時是從來不和丫鬟們玩什么虛情假意的。

　　告誡你的時候，一臉認(rèn)真。

　　賞你的時候，也是實(shí)實(shí)在在。

　　再推卻，反倒顯得自己小氣。

　　七娘子就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又翻找出一對輕巧的累絲嵌珍珠的赤金鐲子給自己換上。

　　以前沒有首飾戴，只好戴丫鬟送的翡翠鐲，現(xiàn)在得了新首飾，當(dāng)然要立刻穿戴起來，才不至于辜負(fù)了大太太的好意。

　　又找了一支金玉魚寶簪來，吩咐白露，“把立夏叫來吧！”

　　立夏來了，她當(dāng)著白露的面，把寶簪遞給了立夏，又找了一朵金牡丹，遞給白露。

　　“鐲子是還你的，這才是賞的。”

　　寶簪要比金牡丹貴重一些。

　　兩個丫鬟都沒有什么不滿。

　　七娘子看在眼里，暗暗點(diǎn)頭。

　　又和白露咬耳朵，“聽太太的口氣，今年臘月放的那批人里，恐怕沒有你。”

　　如果白露急著出去嫁人，那就要托梁媽媽去大太太面前求情了。

　　白露神色坦然，“在七娘子屋里多服侍幾年，是我的福分。”

　　這也是真心話。

　　就算沒有兩件新得的首飾，她也不會去求干媽。

　　新晉的管事媳婦，就算有梁媽媽提拔，幾年內(nèi)，也都只能在油水不多的去處打轉(zhuǎn)。

　　七娘子雖然現(xiàn)在手頭還是緊了點(diǎn)，但出手大方……行事又有板有眼，眼看著在正院漸漸有了體面。

　　三年后，恐怕就是個紅人了。

　　到那時候說親，倒要比現(xiàn)在急急忙忙的找人家來得好。

　　七娘子寬慰地笑了。

　　她也很滿意白露。

　　如果白露一心想出去，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

　　既然大家都想再合作幾年，那是再好也不過了。

　　“這幾年，你多教教立夏。”她看了立夏一眼。

　　立夏正把玩著那支寶簪，臉上寫著新奇二字。

　　白露也看了看立夏，笑了起來。

　　雖然她很得七娘子的歡心，但說到七娘子的嫡系，那當(dāng)然還是立夏了。

　　#

　　第二天早起，白露就送上了一盤菊花。

　　“有月朵、有金精、有家菊。”她笑盈盈地為七娘子挑了一朵小小的黃甘菊，“這個好，又雅致又不奪色。”

　　七娘子不大喜歡佩戴過于鮮艷、夸張的大朵鮮花，一般都只挑選初放的半含蓓蕾。

　　又為七娘子換上了銀紅細(xì)綢襖，佩上大太太給的金團(tuán)花簪子。

　　富貴隱而不現(xiàn)。

　　白露和立夏都稱贊，“七娘子穿紅好看。”

　　七娘子進(jìn)正院的時候，二娘子和五娘子都到了。

　　九哥也夸獎，“七姐穿紅好看。”

　　二娘子沒有特意打扮，五娘子卻穿上了星光緞做的那條裙子，走動的時候，身上就好像有繁星閃爍。

　　她戴了大朵的西湖柳月，雖然年紀(jì)還小，但也已經(jīng)有了一股嬌艷。

　　“五姐打扮得比我出彩多了。”七娘子謙讓。

　　“九哥已經(jīng)夸過我了。”五娘子心情像是不錯，看著七娘子的眼神里，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吃過早飯，咱們就去爬山。”

　　她頭上手上，也多了幾樣新首飾。

　　三娘子一進(jìn)屋就注意到了七娘子的變化。

　　七娘子已經(jīng)儼然是個富家小姐了。

　　從頭到尾，都看不出一點(diǎn)落魄來……

　　耳邊插著的是名貴的折枝菊，頭頂簪著的是足金團(tuán)花，身上穿的是纖秀坊的衣裳，腕上的鐲子，也從不入流的翡翠換成了赤金。

　　哼……到底是在正院養(yǎng)活，才小半年的功夫，當(dāng)年那個衣裳上打著補(bǔ)丁的小女孩，已是換了個人。

　　在嫡母膝下就是這么好！

　　一轉(zhuǎn)頭，又看到了五娘子身上那條稀罕的裙子。

　　三娘子一早上都一語未發(fā)。

　　六娘子卻是羨慕地看著七娘子頭上手上的新東西。

　　“是太太給的吧？”她和七娘子咬耳朵。

　　六娘子雖然也不少首飾，但都是這些年來零零碎碎得的，沒有七娘子這樣一下得了不少的好事。

　　七娘子含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

　　“母親見我沒什么首飾，才給了我一些。”

　　六娘子也就心平氣和了下來。

　　七娘子的落魄，楊家人都是見識過的。

　　大老爺卻是渾然沒有留意到女兒間的暗潮洶涌。倒是對著四姨娘的盈盈雙眸，有些心虛。

　　蘇州當(dāng)?shù)氐囊?guī)矩，重陽節(jié)一整天，大家都是出門登高，飲酒作樂。

　　雖然楊家女眷多，不好出得門，但吃過早飯，等許夫人、二太太到了堂屋，眾人也就一起起身，都進(jìn)了百芳園，上了從浣紗塢前頭開始隔斷，次第增高，到聚八仙外頭驀然斷住的太湖石假山。

　　雖說這假山里頗有些乾坤，但女孩子要斯文，幾個女兒也只有一年一度的重陽節(jié)，會上假山里走走。假山里洞壑盤旋，還沒有登臨到聚八仙附近的小亭子，許鳳佳就拉著九哥進(jìn)了假山里上下翻騰。急得幾個丫鬟前前后后，在假山外頭跟著少爺們跑來跑去。

　　七娘子一路緊跟在二娘子身邊。

　　“總算像個楊家女兒的樣子了。”二娘子情緒也不錯，難得地打趣七娘子。“還以為又是一個我，不愛花也不愛草的，成天穿得素素凈凈。”

　　五娘子哈哈大笑。

　　二娘子的確是不愛花花草草，也不大注重打扮，平時只取得體二字。

　　七娘子也抿唇微笑。

　　沒有女人不愛打扮，區(qū)別只在有沒有打扮的條件。

　　大家說說笑笑，在假山中蜿蜒盤繞，很快就進(jìn)了亭子里，丫鬟們端了菊花酒，孩子們各盡一杯，大人們卻開始賞秋談笑。

　　從假山上望下去，百芳園的景色有大半倒都在了眼底。

　　遠(yuǎn)處的七里香冷冷清清，紅紅黃黃的桂花隔了幽篁里的竹林，已是只剩了一抹模糊的顏色。香味卻濃烈鮮艷，隔了這么遠(yuǎn)，依然清晰繚繞。

　　萬花流落那一泓清澈的池水與幾支尚未開敗的殘荷……

　　真不敢相信，她居然就住在這樣一處富貴得遠(yuǎn)超紅塵的所在。

　　七娘子一時看得出了神。

　　許鳳佳也拉著九哥進(jìn)了亭子里，飲下了菊花酒。

　　許夫人和大太太又忙著叫丫鬟為兩人凈手凈臉，拍打衣上的灰塵。

　　九哥跑了半天，已是有些氣喘，就依偎在大太太身邊，吃起了點(diǎn)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二太太身邊的八娘子說話。

　　許鳳佳卻給五娘子使了個眼色。

　　五娘子就拉著二娘子、六娘子，繞到了低處去喂萬花溪里的魚兒。

　　許鳳佳緩緩地踱到了七娘子身邊。

　　“你怕不怕高？”

　　低沉的聲音，一下打破了七娘子的迷思。

　　她皺起眉，飛快地看了看周圍。

　　幾個長輩都坐在四宜亭里談笑，沒有注意到他們兩人。

　　這里和四宜亭隔了兩三道轉(zhuǎn)折，還有幾枚湖石疊成的拱橋。只要不是特別注意，是看不清這里的動靜的。

　　不過，許鳳佳膽子就算再大，也不敢就在這里把她怎么樣吧？

　　“不怕。”

　　七娘子收斂了思緒，不動聲色地回答。

　　她前面就是驟然下落的石壁，距離地面也有三四米高。

　　都面不改色地站在這里眺望了這么久，怎么還會怕高。

　　許鳳佳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望著七娘子的眼神里，有一股蠢蠢欲動的興奮。

　　“只是望著，大多數(shù)人，也都不怕。”

　　他靠在太湖石上，盤起了手臂，似笑非笑。“不過，要被推下去的話，大多數(shù)人，就又都怕了。”

　　七娘子頓時一陣煩亂。

　　倒是不怕他真的推，而是她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在大太太身邊奴顏婢膝，是掙扎求存的無奈。

　　在五娘子面前步步退讓，還是掙扎求存的無奈。

　　但許鳳佳就算再尊貴，也終究不過是楊家的親戚。

　　就算心底再看不起她這個庶女，看在楊家的面子上，他又能把自己怎么樣？

　　自己又不是生下來就低人一等。

　　七娘子就忍不住輕輕地哼了一聲。

　　“只是虛言恫嚇，大多數(shù)人也都是敢的。”她淡淡地道，“真的要下手的話，大多數(shù)人，就又都不敢了。表哥，你敢不敢呢？”

　　作者有話要說：我忽然發(fā)現(xiàn)評論已經(jīng)過了1400了……所以下周有一次加更XDDD

　　順便整理一下哦……收藏3100有一次加更，還差100多的樣子，應(yīng)該還是蠻快能達(dá)到的

　　評論2100有一次，還有400左右，長評15一次，還有一次就可以加更了——這個大家啊努力努力努力一下就有了撒。

　　星星眼看大家，下周小香找個時間安排加更連擊如何啊？連續(xù)幾天兩更什么的，應(yīng)該很好玩吧！嘿嘿嘿~

　　小香這幾天睡得都很好，睡得好，心情就好，嘿嘿嘿嘿嘿~想看電影~想吃冰激凌，想出門玩~

　　PS謝謝a15296368862同學(xué)接連投出的兩張霸王票~第十六張和第十七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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