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城市
胡小凡今天的點兒挺背,星期一本來事情就多,總務科還印錯了兩盒名片,他送去的時候人家業務員正急等著拿了名片好去趕場子拉保險,看見印錯了名字,大發雷霆,他站在原地白挨了一頓教訓,回到科室的時候又被支使去修復印機,連午餐都沒有吃上。
正摸著肚子感嘆好餓,內線電話響了:“胡小凡,外面有人找你。”
怎么會有人找我?這個城市里我也不認識什么人啊!
他低聲下氣向上司請了十分鐘的假,大約看在他放棄午休時間搶修復印機的份上,上司臉色雖然很難看但還是點了頭,胡小凡一秒鐘都不敢浪費地沖出了公司,嫌等電梯太慢,直接跑了下去。
金鑫大廈大門敞亮氣派,里外掃了一眼,也沒有他認識的人啊。
保安看見他東張西望的,問了一句:“你就是胡小凡?外面有個娃娃找你。”
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胡小凡推開玻璃轉門就奔了出去,果然,臺階下面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黃色羽絨服,牛仔背帶褲,撐得圓鼓鼓的像個球,一手拿著一個蛋筒,正在吧嗒吧嗒地舔著,看他出來,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小狐貍!”
“仙獸大人,您怎么到這來了!”胡小凡提心吊膽地看了看四周,疾步下了臺階,蹲在小麒麟面前問,“岳姑娘呢?”
“宗主上班去了嘛,都是些俗事。”小麒麟把左手的蛋筒遞給他:“哪,請你吃。”
胡小凡無可奈何地接過蛋筒:在十二月的寒風里在室外吃雪糕,這是什么樣的體驗啊。
為了避免人圍觀,他引著小麒麟走到大門一側的花壇邊坐下,再次問:“仙獸大人,此來所為何事?”
“嗯,吾打你手機打不通,就來找你了。”小麒麟在花壇邊上坐坐好,小腳晃啊晃的,大眼睛看著他,“怎么不吃哩?你不喜歡嗎?”
胡小凡尷尬地笑笑:“謝謝。”
于是他也開始舔著蛋筒,過了一會,小麒麟才騰出嘴說話:“小狐貍,宗主跟吾說,可能吾們要去歐洲了。”
“哦……”
“歐洲是什么地方啊,遠嗎?宗主說很遠。”
“是很遠,要坐十個小時的飛機呢。”
“飛機是何物?”
“就是遨游四海的法寶。”
小麒麟認真地想了想,再聯系以前自己有過的經驗,贊同地點了點頭:“那是很遠了。”
“仙獸大人,你和岳姑娘要去很久嗎?”
“唔,似乎也不是太久,宗主說去了之后,哈根達斯就會很便宜,但手機費就會很貴,所以不讓吾打電話給你了。”
胡小凡咬了咬嘴唇:“是,岳姑娘說的對。”
“那樣吾多無聊啊,小狐貍,你不能跟吾們一起去歐洲嗎?”
“這個,仙獸大人,小狐有工作在身,是不能去的。”
小麒麟咔嚓咔嚓咬著蛋筒,鎖起小眉頭說:“工作,又是俗事,你們為何天天都為俗事操心吶?”
胡小凡不自然地笑了笑:“仙獸大人,四處游歷,開闊眼界,也是一件好事,你到了歐洲,就會遇見別的人做朋友的。”
“歐洲也有狐貍嗎?”小麒麟問,隨即又搖頭,“那不一樣,別的狐貍又不是你。”
“那……自然是的,小狐天資差勁,稟賦不高,連皮毛都生得斑駁。”胡小凡聲音低了下去,“自然……不能和別狐相比的。”
“吾倒不是說這個,容貌美丑,只是皮相,又何須在乎皮毛?”小麒麟轉過頭來看他,“吾在從前,也認識很多仙童精怪,但宗主說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和吾做朋友的,是吧?”
胡小凡臉色發白,急忙搖手:“這話可折殺小狐,仙獸大人是何等身份,怎么能和小狐扯上朋友二字。”
“可是宗主生得如此好看體面,資質又是一等一的好,還是朝歌道友一脈相承,她就和那個笑起來很丑的,胡子拉碴的壞人是朋友哩。”
“那位凡人雖然不是修道一脈,但俠肝義膽,妖魔作祟之時奮不顧身保護岳姑娘,已經很難得了。”
小麒麟點點頭,很理所當然的樣子:“那就是了,小狐貍你也去救宗主了啊,你也很俠肝義膽,奮不顧身,當然可以和吾做朋友的。”
他低頭在胸口的哈姆太郎小包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個用手帕扎好的小包袱:“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從山上摘來的,吾問過宗主了,她說可以送給你無妨。”
“這……小狐實在是用不著這些上好的仙草,豈不暴殄天物。”胡小凡吶吶地說,不敢伸手去接。
小麒麟清澈的大眼睛看著他,口氣堅定地威脅:“拿著,不然吾就捉你去給宗主煉丹!”
胡小凡臉都綠了,只好伸手接過那個小小的包袱,隔著手帕都可以感覺到里面充沛的靈氣,他不敢細看,匆忙地揣進了口袋里。
小麒麟這才滿意了,跳下花壇邊緣,仰頭看著他:“小狐貍,你要勤加修煉,不許偷懶!有朝一日,吾要見你修成正果,位列仙班……唔,這個好像不太可能。”
他低頭想了一會兒,不耐煩地一揮小胖手:“總之你用功就是了!這三年,不要被人捉去煉丹喔!”
胡小凡吸吸鼻子,鄭重地說:“仙獸大人放心,我會小心的。”
“那吾走了。”小麒麟邁著小短腿趾高氣揚地轉身,卻不小心差點被松掉的鞋帶給絆一跤。
胡小凡蹲下身,仔仔細細地幫他系好鞋帶,然后不放心地問:“仙獸大人,你認識回去的路嗎?不然你等我一會,我拿錢給你打車回去。”
“放肆!吾可是仙獸哩!洪荒巨野都來去自如,怎么會不識得回家的路。”小麒麟打開哈姆太郎小包給他看,“再說,宗主有給吾零花錢。”
看著那幾張粉紅大鈔,胡小凡暗自擔心:有錢是沒錯的,但你知道怎么打車嗎?
小麒麟余威猶在,他沒敢開口問,站在原地看著小豆丁麒麟一搖一擺地向遠處走去。
冬天的夜晚,來得總是很早,等到下午五點多的時候,路燈已經亮了起來,身邊行人匆匆,大家都在為各自的生計奔忙著。
一直昂首挺胸大步向前的小麒麟終于在又一個十字路口停了下來,雙手拍打著臉頰:“哎呀……似乎是迷路了。”
宗主修煉未成,住處沒有什么靈光罩頂的標識,至于說到黑氣,自從那天之后,那棟大樓頂部就再也沒有黑氣出現了,在他看來,所有的大樓都一樣,于是也不知道該怎么走。
“要不要打電話給宗主呢?”小麒麟低頭考慮著,末了決然地一跺腳,“太丟臉了,不要!”
從他的海拔,目測了一下城市的大小,小麒麟自信滿滿:“哼,其實也不是怎么大嘛!就不信吾找不到!”
正待舉步向前,從他右手邊的街道深處,傳來了一陣小小的抽泣聲,小麒麟轉頭去看,昏黑的角落里,蹲著一個小小身影,雙手蓋在頭上,把臉埋在膝蓋里,嗚嗚地哭泣。
小麒麟瞇起眼睛,努力地去看,果然沒看錯,從小身影的帽子底下,隱隱飄出一絲白光。
“呔!”他斷喝了一聲,邁著小短腿兒走了過去,稍微踮起一點腳,努力平視著對方,“汝是何方修道人士?在此停留作甚?”
帽子底下露出一雙驚恐的大眼,不停地掉著淚珠,直愣愣地看著他。
小麒麟嗖地向后跳了一步,如臨大敵地擺出迎戰的姿勢:“原來是只狐妖!”
隨著對方抬頭的動作,他看清了帽子下面露出的兩只毛茸茸大耳朵,正害怕得一抖一抖。
“我……我不是狐妖……”說話了才知道對方是個男孩,不大的樣子,哭得一抽一抽,“我是青丘涂山氏九尾狐……”
小麒麟圍著他轉了一圈兒,仔細聞聞:“倒是并無血腥戾氣,卻是一尾好狐貍,汝來此何干?”
“我……我和奶奶失散了……我……我迷路了……我……我……”小九尾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張小臉抽緊了。
小麒麟鄙視地看:“迷路?!汝真給狐貍一脈丟人!”
他看看天色:“城市人心險惡,群妖竟出,汝速速退去,免遭橫禍!”
“可是……可是……我不認識路……”小九尾狐抽抽搭搭地說,“奶奶帶我來找一個親戚的……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走。”
小麒麟皺著眉頭:“可有地址?就是所謂門牌號甚么的。”
“有……”小九尾狐眼淚汪汪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小麒麟接過來正著反著看了半天,末了一拍胸脯:“不要怕,吾帶你去!”
“真……真的?”小九尾狐驚喜地看著他,囁嚅著說,“可是……可是我沒有什么可報答你的。”
“呔!吾乃仙獸,才不稀罕你的報答吶!”小麒麟驕傲地一抬鼻子,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噯,跟上!”
小九尾狐在袖子上蹭蹭眼淚,捂著頭站了起來,從外形看不過是個八九歲的男孩,穿著薄呢短夾克,牛仔褲,戴著一頂黑色的漁夫帽,和街上的小孩子沒有什么不同。
皺著眉看了他半天,小麒麟才發現還是有一點地方不同的:“你捂著頭作甚,放下來,吾的手給你牽。”
小九尾狐哇地一聲又哭了起來:“手……手不能放下來……手——手要捂耳朵……”
“啐!真乃麻煩!”小麒麟想了半天,解下自己褲子的一條背帶,在他腰帶上拴了個結,防止這個愛哭的小九尾狐再跟自己走丟,然后就拉扯著一路勇往直前。
街上行人很多,不少人看著這一對奇怪的組合都駐足一觀,以為是誰家的孩子在游戲,小麒麟不管不顧,過了兩個十字路口,走了三條街,終于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
小九尾狐膽戰心驚地抬頭看著大樓上的字,他顯然是認得的:“中國銀行?這不是我要去的地方。”
“吾當然知道!”小麒麟拖著他跌跌撞撞地上了臺階,走到氣派的大門一側,那里一邊有一尊高達兩三米的石像,威嚴地蹲在石頭底座上,目視前方。
“這是……獅子?”小九尾狐抬頭看著石像的臉,不確定地問。
“寡聞。”小麒麟白了他一眼,蹬著小胖腿往底座上爬,小九尾狐雖然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也下意識地幫了他一把。
小麒麟勾著底座,小肉手拍打著石像的前爪,奶聲奶氣地喊:“貔貅!貔貅!”
他喊的聲音很大,小九尾狐嚇得張皇四顧,幸虧辦公大樓都已經下班了,周圍沒有人經過,遠遠有人看見了,也只會以為是孩子在玩耍吧。
“呼”地一聲,從石像上空飄起一團金黃色的煙霧,在空中凝聚了半天,探出一個超大的獸頭,逼視著面前膽敢騷擾自己的兩個小不點,甕聲甕氣地問:“來者何人?”
“吾乃朝歌山青蓮宗的小麒麟,特來問路。”小麒麟掏出紙條,展開給它看。
碩大的獸頭湊過來,用一只比籃球還要大的眼睛看了半天:“然,此處倒不甚遠,汝可會換乘公車?”
小麒麟回頭看看小九尾狐,后者老老實實地搖頭。
“他不能到人多的地方去,耳朵露出來了。”小麒麟給自己找著理由。
“那地鐵等物此刻更是高峰時期,亦不能乘坐,汝等可自此向南前行,千余步之后,可見一十字路口,曰白河路,曰文華路,再向東,沿文華路前行五百余步,可見又一十字路口,曰解放路,再沿解放路向北行不數步,可見一巷口……”
貔貅獸頭講了半天,小麒麟掰著手指頭,一臉苦惱:“貔貅,哪里是北?”
黃色煙霧劇烈地翻滾起來,過了半天,才重新凝聚成獸頭,怒氣沖沖地說:“汝竟然不認識哪里是北么?!”
小麒麟很純潔地看著他,貔貅獸頭無語了:“那告訴你路線,又有何用?”
“你可以帶吾們去么。”小麒麟繼續扮純潔。
貔貅大怒,吼地一聲張開大嘴,從遠處看很像要把小麒麟一口吞下:“本神獸乃奉命鎮守此處財地,行化煞納財無上功德之事,豈是給汝等帶路的!”
說完貔貅都想去撞墻:那剛才為什么連問路這等小事也照做了呢!
“又有什么關系,你都能化身千萬了,分出一縷神識給我們帶路有何不可?貔貅,貔貅,可知勿因善小而不為,再小的事,也是功德。”小麒麟拍打著石像的前腳爪勸說。
貔貅獸頭實在給他弄得沒辦法,哼了一聲,從耳朵部分溜出一道細微黃光,在小麒麟鼻子前面凝結成一只黃豆般大的袖珍貔貅,張開嘴吼了一聲,不情不愿地說:“來!”
“噯!”小麒麟快樂地跳下底座,拖拉著小九尾狐跟在飛著領路的袖珍貔貅后面興沖沖地向南奔去,跑了兩步才想起來,回頭揮手:“貔貅,謝謝你……貔貅,下次吾帶哈根達斯給你吃,再見!”
“咄!速去!速去!”貔貅扭過頭,完全不理會兩個小不點的揮手告別感謝,轉眼看見斜對面街口的高法大廳垂脊上立著的嘲風已經笑得快要掉下來了,昂頭大吼一聲:“笑甚!?”
“無,無甚。”嘲風趕緊站好,若無其事地回答。
貔貅獸頭嗖地沒入黃色煙霧,盡數回到石像之內,大樓門口又重新恢復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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