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夏英杰
這杯咖啡的作用來得非常神速,在上班人群打卡尚未結(jié)束的時候,何燁就一臉煞白地沖進了洗手間,完全不顧絲毫儀態(tài),大約在洗手間里耗了半個多小時,出來的時候臉比進去的時候還要白,扶著墻走到小會議室里,剛打起精神聽了分析員對今天股市開盤的走向分析就一頭倒在桌子上,鼾聲大作。
秦明川聞訊從辦公室走出來,查看了一下情況并聽取何燁的PA提供現(xiàn)場解說之后,宣布今天全組放假半天,讓人把何燁抬到沙發(fā)上去好好躺平補眠,然后自己拿著資料回了辦公室。
岳青蓮有點心虛,雖然誰也不會把這事和她聯(lián)系起來,但接到秦明川內(nèi)線電話的時候還是心驚肉跳了一下。
幸好她語聲平穩(wěn),沒有表露出任何異常,秦明川并沒察覺什么,只簡單地說:“博納基金的衛(wèi)總派了老夏過來跟我們合作,你要是不方便的話……”
岳青蓮深呼吸,再次深呼吸,然后飛快地說:“老大,你太小看我了,我已經(jīng)完全調(diào)整好了,真的,不然我現(xiàn)在就能出去給他笑一個。”
“呃……那還是不要了。”秦明川也很無奈,“小岳,我能理解某些人有不能觸碰的軟肋,如果你能克服,那當(dāng)然最好,但我并不強求,你一向是很能自我控制的人,如果你過度強迫自己,反而會造成我更不希望看到的后果,你明白嗎?”
以秦明川的個性來說,這已經(jīng)說得相當(dāng)明確,岳青蓮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一碰,癢癢的,酸酸的,好像整個心都被什么充滿了,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放心,老大,我很好。”
又談了幾句,她掛上電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有了秦明川給她做的心理建設(shè),午餐時分她走出辦公室,打算在去餐廳之前先去探視一下現(xiàn)在還睡得香甜的何燁,無意中一抬頭,隔著會議室的窗戶看見里面坐著的夏英杰的時候,竟然沒有原來那種嫌惡到不能忍受的感覺。
他和秦明川對面而坐,也許是因為在工作中,不再像平時那樣骨頭都沒了的癩皮狗坐姿,身板筆直,西服依然是廉價到完全談不上版型的那種,袖子皺巴巴的,表情嚴(yán)肅認(rèn)真,沒有吊兒郎當(dāng),這么看起來倒還是算濃眉大眼一表人才……
呸!呸呸呸!岳青蓮立刻在心里打了個大大的叉,男人嘛,以工作事業(yè)為生活中心,夏英杰雖然為人猥瑣下流,但作為金融從業(yè)者毫無疑問是最優(yōu)秀的那一批,不然怎么會做到首席基金管理人,在業(yè)內(nèi)還聲名遠(yuǎn)揚,但他工作時候的樣子再帥又有什么用?一旦出了門馬上就那副嬉皮笑臉占便宜沒夠的樣子:‘弗蘿拉你買個臺機多好,這臺筆記本就給我先用著吧……我公司是有配啊,這不是我鄉(xiāng)下的侄子想要臺筆記本么,小孩子用不著太好的,二手的也可以了。’‘我剛才可是請你喝了水了,你請我吃飯吧?俏江南怎么樣?’‘打的?打的多費錢啊!坐車,坐車……噯別坐空調(diào)車啊,坐八毛錢的。’‘弗蘿拉你這個不用的給我吧’‘弗蘿拉你那個不用的給我吧’‘我看上了件衣服你給我買吧’‘難道過節(jié)都沒禮物給我嗎?’
自己當(dāng)年怎么能忍受這個人那么久的?!難道天生有當(dāng)包子圣母的潛質(zhì)?
岳青蓮一面唾罵自己,然后小小地花癡了一下背對窗口坐著的秦明川:老大就是老大,坐姿端正挺拔,沉穩(wěn)的背影可以給女人最大的安全感,這樣的好男人……可惜已婚。
好男人是不是在大學(xué)里就被挑光了,剩下夏英杰這種歪瓜裂棗三十多了還冒充鉆石王老五。
何燁在下午快四點的時候終于醒來,他的PA偷偷跟琦琦抱怨:“我們主管睡得臉上的油都能淌下來了,我還沒見過油性皮膚這么重的人吶,拿了我一包吸油面紙擦還不夠,現(xiàn)在洗臉去了,其實我覺得他應(yīng)該洗個澡才對……”
助理之間適當(dāng)?shù)陌素缘拇_可以吸收不少有用信息,岳青蓮一邊集中注意力聽著,一邊鬼鬼祟祟地監(jiān)視著何燁會經(jīng)過的方向。
很快何燁就回來了,神清氣爽,臉色白里透紅,走路腳下帶風(fēng),也不咳嗽了,完全不是早上那一臉煙熏臘肉色的憔悴神氣,非常具領(lǐng)導(dǎo)氣派地一揮手:“F組集合,三號會議室。”
PA一溜煙地就跟了上去,琦琦張大嘴巴看著他的背影,喃喃地說:“果然熬夜是美容的大敵啊,看,看!何主管就睡了一個好覺而已,現(xiàn)在像年輕了十歲!”
岳青蓮微笑不語。
因為要去醫(yī)院探視,岳青蓮今天沒打算加班,但是一出辦公室大門的時候,她就開始后悔應(yīng)該再磨蹭個半小時的。
夏英杰似乎是結(jié)束了會談,正從會議室出來,恢復(fù)了那吊兒郎當(dāng)?shù)纳駳猓蚬罚鞈醒咽直巯蚝蟊M量地伸展,直到骨節(jié)發(fā)出咔噠聲,西裝更皺了,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在一般男性同事來說不過是‘五點鐘的影子’,在他來說簡直就是五點鐘的雜草。
“喲!弗蘿拉!”他一臉看到熟人的驚喜模樣,歪歪扭扭地走過來,抱怨著,“可把我累壞了,怎么,你也才下班?我記得你有車的吧,順路捎我一程唄?”
順你妹的路!捎你妹!
岳青蓮在心里痛罵著,臉上卻一反常態(tài)地表現(xiàn)得淡定從容,很有禮貌地說:“真不好意思了,我先不回家。”
夏英杰習(xí)慣地把舌頭卷起來咋了一下嘴,歪著嘴笑,故作神秘地低聲說:“約會啊?”
“哎呀,我哪有您夏先生的桃花多多,金融街白領(lǐng)麗人排著隊等約您都排到2012年了。”岳青蓮假惺惺地笑。
“好說,好說。”夏英杰用一種近乎猥瑣的忸怩神態(tài)客氣著,讓岳青蓮那戴得好好的標(biāo)準(zhǔn)工作微笑面具差點滑下來,她咬了咬牙說:“我要去醫(yī)院看一個朋友的妹妹,應(yīng)該還是你們博納基金的實習(xí)生吶,李娜,認(rèn)識嗎?”
“不認(rèn)識。”夏英杰謹(jǐn)慎地說,黑眼睛里閃過一道賊亮賊亮的光。
岳青蓮聳聳肩,優(yōu)雅地轉(zhuǎn)身:“我想您也不認(rèn)識下面的一個小小實習(xí)生,所以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拜拜。”
她走向電梯,夏英杰并沒有死皮賴臉地跟上來蹭車,進電梯門的時候岳青蓮側(cè)頭看了一眼,他還站在原地,正用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的樣子。
依舊帶了粥去醫(yī)院,陪護的還是姚如欣,李娜維持老樣子,躺著一動也不動,本來充滿青春氣息的臉蛋迅速地消瘦了一圈,病態(tài)的紅暈下閃著晄白的光。
姚如欣繼續(xù)絮絮叨叨地說著這幾天的治療如何不起作用,頭頂?shù)膫卺t(yī)生也看過了,沒有任何進展,只是找了外科會診,每天都給換一次藥,檢查又做了很多,錢又扔下去一萬五,家里的公公婆婆一直沒接到女兒電話,已經(jīng)開始疑心……
岳青蓮心不在焉地點頭附和,運起靈氣到眼周絡(luò)脈,仔細(xì)一看,那股黑氣更加濃稠,在李娜的心口處盤旋成一個拳頭大的黑團。
不知道靈泉有沒有用啊?看起來毒很厲害的樣子。
岳青蓮等了一會兒,姚如欣去倒熱水了,她迅速地閃到床邊,飛快地滴了一滴靈泉到李娜燒得通紅的嘴唇上。
她把筆形香水管又別回領(lǐng)子上,若無其事地站回原位,聚氣一看,李娜胸口那團緩慢起伏的黑團好像被什么東西戳了一下,劇烈地沸騰起來,像波浪一樣,周圍濺起白色的光圈,不知道是不是她心理作用,好像是開始變小了。
“老六?青蓮?”她看得入神,姚如欣叫了她兩聲才聽到,連忙回答:“啊?”
“你先回去吧,別等病房關(guān)門了,你平時那么忙,本來就不必來。”姚如欣卷起袖子一邊擰毛巾一邊說,“我都說你有這個心就行了,你也不是醫(yī)生,自己忙成那樣,還老來看她……娜娜的病我們都想好了,不行就轉(zhuǎn)院吧,到北京去,李睿倒是說應(yīng)該先請個老中醫(yī)看看……”
岳青蓮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頭:“老三,娜娜好像出汗了。”
“真的?!”姚如欣驚喜地叫,“聽說出了汗體溫就能降下來。”她撲到床邊,看著李娜臉上泛起的一層油乎乎的水光,用手一摸額頭,聲音都顫抖了:“謝天謝地,真的出汗了!”
在岳青蓮眼中,從額頭筆直向下的黑線已經(jīng)開始變細(xì),胸口的黑團更是縮小到核桃般大小,但凝聚的顏色卻更深了,李娜開始有所感覺似的,眉頭不安地皺了起來,嘴唇翕動著,手指也開始伸縮。
“她好像是要醒了!”姚如欣起身要按鈴,被岳青蓮一把拉住,“別急著叫醫(yī)生,她既然出了汗,我們還是趕緊給她擦個熱水澡好了,更有利于降溫。”
“對對對,應(yīng)該的。”姚如欣立刻快手快腳地投了兩條熱水毛巾,掀開被單,慢慢地給李娜擦著臉頰和頸部,接著是腋窩,手臂……
很快毛巾上就布滿了黑色的污濁油泥,帶著一股惡臭,連岳青蓮都不禁后退了一步,姚如欣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看小姑子:“我每天都給她擦身的啊,怎么還會這么臟?”
“這個……是人體內(nèi)發(fā)燒引起的毒素排泄吧,我覺得是這樣。”岳青蓮不得不胡謅了一番,姚如欣卻堅信不疑地點頭:“對對對,就是這樣。”
因為實在太臟了,姚如欣干脆把用過的毛巾都丟進垃圾桶,又換了兩條新的,在擦到李娜腹股溝的時候,她模糊地呻吟了一聲,勉強地睜開眼睛,叫了一聲:“嫂子……”
姚如欣大喜過望,急忙湊過去:“娜娜,是我,嫂子在這,你可算醒了,我這就給你哥打電話。”
李娜似乎還不明白自己發(fā)生了什么情況,費力地瞇著眼睛四下看:“醫(yī)院?……岳姐也在……啊……”
岳青蓮微笑著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李娜的眉頭已經(jīng)攪成了一團,臉色唰地蒼白,痛苦地抓住姚如欣的手,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嫂子……嫂子,快!”
“啊?!你怎么了,娜娜,什么地方不舒服?”姚如欣剛落下來的心又提了起來,抱著小姑子大驚失色地問,“哪兒疼?我這就叫醫(yī)生去!”
“上……廁所……”李娜大汗淋漓,臉都扭曲了,岳青蓮想起自己第一次不知死活連喝好幾口靈泉的樣子,不禁感同身受,連忙上前幫著姚如欣把李娜從床上半扶半抱地架到病房的洗手間里坐在馬桶上。
出來之后,她對姚如欣說:“娜娜醒了就好,放心吧,這么一拉一出汗,多高的燒也能退了,你別擔(dān)心,我先回去了,有事打電話給我。”
姚如欣抓住她的手搖了搖:“老六,謝謝的話我不說了,你真是這孩子的福星。”
“別迷信啦,老三,那我走了,你也注意身體,拜拜。”
醫(yī)院的探視時間還沒結(jié)束,病房大樓門口還有三三兩兩的人出出入入,岳青蓮下臺階的時候,眼角余光似乎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回頭一看,又沒了。
八成也是熟人有親人住院吧,現(xiàn)在奇奇怪怪的病這么多,她模模糊糊地想著,于是再不關(guān)心,直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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