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欲靜不止
過了幾日,果然聽說園子里有了些動靜,還驚動了老太太,聽下人的話音影影綽綽是和杜若秋有關的,據說老太太有所感懷,也掉了幾滴眼淚。第二日,老太太親自命人將杜若秋送去了鄉下莊子待產,臨走前,杜若秋差輕兒又給每位姑娘送了一盞精致的小紙燈籠,俞憲薇把送給自己的拆開來看,里面是一個小小的諾字。她笑笑,隨手把燈籠點燃燒了。
這一日,俞憲薇從老太太處回來,還未進院門,便察覺有異常,她院里的人很機警,平日里若是有人到了門外,里頭的人定會迎出來接待,但此刻門邊卻是空蕩蕩的,而且門戶半扇開半扇合,顯得很不嚴謹。
俞憲薇皺了皺眉,心里一沉,幾步跨了進去,照水忙不迭跟上,才進了門,便聽見屋里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有些不耐煩道:“灑金,你不是騙我吧,怎么還不見人?該不會是六妹妹出門了?”
俞憲薇頓時松了口氣,臉上漾出笑意,朗聲笑道:“誰騙你了,這不就回來了?”
周蕊兒一喜,笑著走到門邊,掀開簾子跑了出來,見了俞憲薇,嘴一撇埋怨道:“你可算回來了,我可等了半日了。”她素來直爽,和俞憲薇的芥蒂解開后,便又和從前一樣要好了。
俞憲薇仔細一看,見她雖然笑嘻嘻,但眼睛卻是微微發紅,像是哭過一場的樣子,而且眼神閃爍,欲言又止,俞憲薇知道她定是有事,又礙于丫鬟們在場不肯說,便讓灑金幾個去端些點心糖果來,又拉了周蕊兒進內室,這才關切道:“來尋我可是有什么事?”
周蕊兒眼圈一紅,雪白的牙齒狠狠咬住嘴唇,低了頭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父親的吉日定了,就是下月初一。”
俞憲薇心里暗暗一算,嘆道:“只有七日了。”周允暉戍守邊疆,只能請得探親假才能回來,邊關將領不易得假,想必這成親之日也是因此才定得倉促。
周蕊兒鼻子一酸,哽咽道:“他昨日回來,只見了我一面,問我平日的功課武藝,還問我最近愛吃什么,別太貪吃,一共只說了十五句話就走了。”
俞憲薇這才明白周蕊兒為何這樣難過,周允暉只有她一個孩子,雖然父女兩個常年分隔兩地,并不如尋常人家朝夕相處的父女那樣親熱,但彼此仍是有著相依為命的情分,如今周允暉突然要娶親,家里要插進來一個外人,周蕊兒便變得格外敏感起來,連父親的一些不到之處也會多心多疑。
俞憲薇自己是個有父親等于沒有的,也并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周蕊兒,只得嘆息一聲,拉了她的手道:“姑父總歸心里是有你的,這才會一回府就急著見你,還關心你的功課和起居,我和三老爺卻是尋常一兩個月也見不到一次面,見面只會斥責批評的。我見他就像老鼠見了貓,只盼著一年到頭也不要見他才好呢。”
周蕊兒一愣,連哽咽都停了,瞪著兩只大眼睛:“三舅舅他……”她向來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加之周家人口簡單又和睦,并沒有什么勾心斗角,所以連這些內宅隱私都是懵懵懂懂,此刻聽得俞憲薇坦然說起,便有幾分不敢置信,憋了半天,終于擠出一句,“三舅舅怎么能這樣,他不是你父親么?”
俞憲薇冷笑一聲,道:“只怕他心里巴不得沒有我這個孽障呢。”轉頭一看周蕊兒這孩子已經聽得呆了,她心里一軟,便低聲道,“天下向來便是如此,便是父子親人之間,若是一方存了疏遠隔離之意,久而久之,那便比陌路人也好不了多少。可見這人倫親情也不是天生不變的。”
周蕊兒已經聽得呆住了,俞憲薇一笑,又道:“自然,你和姑父還不至于如此,但父女情分,也不是只有一方付出而另一方只顧索取的,姑父這些年仍是孑然一身,要續弦也是情理之中,如今更是勢在必行,做女兒的,就算心中不愉也不要露在表面,不然,倘若被姑父見了,豈不傷了他與你的父女情分,你自幼喪母,倘若連姑父的寵愛都沒了,新夫人進門后,你又該如何自處?”
周蕊兒怔了許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半晌,刻意挺直的肩背垮了下來,縮著肩在椅子上膀蜷成一團,啞著嗓子道:“從來……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這些。”
周家雖然有世代將門的榮耀,可這榮耀背后卻也少不了心酸和血淚,她自幼沒了母親,家中只有一個爺爺,一個常年不在家的父親以及同樣是孤兒的堂兄,身邊連一個女性長輩都沒有,自然也沒有人這樣細細掰碎了同她分析利弊。
俞憲薇也不曾被長輩教導過,這些都是她自己的血淚教訓,領悟自然比常人更深,看著這個好像一昔間失去了所有歡樂的姑娘,心中多出幾分憐惜,便走到她身邊和她坐在一張椅子上,低聲道:“如今既然有人和你說,你便記著吧,你只有姑父這一個父親,姑父卻未必只有你這一個兒女,日后總會有其他弟妹的出現,姑父的疼愛要分成兩份三份甚至更多,自然更不可能只在你一人身上。若你總這般性子,不開心不樂意,那時卻又待如何呢?”
周蕊兒眼中現出驚恐的神色,她一把攥住俞憲薇的手,驚弓之鳥般惶恐問道:“那……那我該怎么辦呢?”
俞憲薇將另一只手按在她手上,拍了拍以示安撫,這才慢慢道:“那就用你做女兒和姐姐的心態和身份去面對吧,體諒你的父親,尊敬新夫人,以后也疼愛弟妹。若他們不曾讓你失望,你也別讓他們失望。你們……總歸是一家人,這也是難得的緣分。”她前世的記憶里,周家姑父戰死后,他年輕的遺孀一直未曾改嫁,既然有這樣的心性,想必人品不會差到哪里去,周蕊兒若用心相待,應當能夠和睦相處。
她又耐著性子勸了許多話,周蕊兒將頭埋在膝蓋上,半日才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你們都守在外頭做什么?六妹妹呢?”門外突然傳來俞如薇的聲音,和平日漫不經心的調子不同,今日她的聲音里有著幾分難以抑制的怒意,似乎還帶著顫音,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
屋里兩人都是一驚,忙起身走了出去。
門一打開,便看見俞如薇一個人站在院中間,冷若冰霜,臉色煞白,更氣得全身發抖。
俞憲薇從沒見過她這幅摸樣,不免心驚,忙迎了過去:“五姐,這是怎么了?”她手扶上去,只覺觸手冰涼,俞如薇身子一軟,虛脫一般往她肩上倚了過來,周蕊兒也看出不對勁,忙走了過來,和俞憲薇一左一右把俞如薇攙扶進了屋內。
灑金特地捧了一盞敗火清毒的金橘湯來,俞憲薇親手遞到俞如薇手邊,又揮了揮手讓眾人退下,這才問道:“五姐姐,發生什么事了?”
俞如薇臉上慘白,眼神氣得有些發虛,還帶著幾分說不明的后怕,驚懼不安中被俞憲薇的話引回精神,又漸漸變為了狠戾:“什么事?”她恨得咬牙切齒,“我今日才知道,原來我也礙著別人的眼了,竟被人欲除之而后快了。”
這話實在太聳人聽聞,俞憲薇心中一動,不由得想到之前杜若秋的遭遇,周蕊兒卻是頭一遭聽到這些宅邸陰暗之事,心驚肉跳地嚷道:“五表姐,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
俞如薇瞟了周蕊兒一眼,她們之間只是平常的表姊妹關系,并不熟識,但此時她也懶得計較這些,索性敞開了冷笑道:“有人都把毒下到我的點心里了,我還需要說著玩?”
俞憲薇一驚,一把拽住她的手,問道:“什么毒?那你還好么?”
俞如薇唇邊現出一個古怪的笑,眸色黑得像一口深潭:“不是我娘做的東西我從來都不吃,那點心我下瀉藥在里面去喂俞元薇的貓,誰知那貓竟然七竅流血死得透了。”
竟然是和給杜若秋下毒的手法如出一轍,俞憲薇只覺得這事情又罩了一層迷霧,更加錯綜復雜。若說王氏要害杜若秋而下毒,這還說得過去,可是王氏和俞如薇之間并沒有什么大的利害關系,這樣緊張的時候王氏也犯不著去害大房的人。
“你覺得是誰要害你?”俞憲薇遲疑著問道。
俞如薇一陣氣喘,只覺嗓子梗塞難受,她一把抓起金橘湯的杯子,仰脖一口氣飲干,溫熱的湯水沿著喉嚨流向四肢百骸,冰冷顫抖的身體才終于有了點熱度和力氣,她重重將杯子敲回桌上,冷笑不止:“還能有誰,總和大老爺心尖上那兩撥人逃不了干系。我和我娘遲遲不回庵堂,八成是礙著她們了。”
俞憲薇低頭思量一番,道:“即便是她們下毒,如今那食物把大姐的貓毒死,只怕你也說不清了。”俞如薇素來和俞元薇作對,各種小動作惡作劇沒有斷過,就算如今把食物有毒的事情抖出來,別人也會先入為主地認為這是俞如薇想毒死貓而編造出來的謊言,甚至還會猜度俞如薇擅自用毒是否太過歹毒。
俞如薇哪里不明白這個,她方才在死貓面前愣了半晌,又驚又怕又怒,可是卻不知該向誰說,她不敢讓閔氏擔心,也不愿讓這事鬧大了成為自己的把柄,便悄悄擰著死貓去后園子埋了,只是心里到底意難平,便轉身來了俞憲薇這里,整個俞家,也就這個六妹妹能說幾句心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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