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知情之人
小古氏果然開始忙碌起來,幾乎是幾天的功夫就冒出許多來往寬禮居正房回事的管家媳婦,而這期間,俞宏屹正式拜別父母,辭別妻兒,前往鄰城上任,隨同而去的除了幾個下仆外,就是兩個新提拔的通房,一個是俞老太太給的碧璽,還有一個就是小古氏給的滴翠。
碧璽是俞老太太屋里相貌最出挑的丫頭,因為親娘是俞老太太的陪房,又嫁了俞家管事,一家人在府中頗有臉面,所以她在老太太屋里很是清閑,又是個閑散性子,平時只是做做針線,但因為老太太疼她,所以她身份地位數(shù)一數(shù)二,雖不怎么管事,但珊瑚水晶幾個在她面前都是恭恭敬敬的。而滴翠則是有些綿軟的性子,但辦事卻有條有理。
這樣一來,到了任上,碧璽定是最受寵的,又是老太太所賜,后宅里必以她為尊,而滴翠則更像個管家娘子,尊卑次序,一目了然。這就是老太太的盤算,妾侍可以有寵,但真正的管家人選還該是正房太太的控制范圍。
小古氏對此做何感想俞憲薇并不知道,就連俞宏屹離家上任對她而言也沒有什么觸動,因為她遇到了另一件事。
那日午后陽光正暖,俞憲薇不想歇午覺,帶著照水去后頭園子逛,卻在水榭里遇見了杜若秋。
此時杜若秋已經(jīng)梳洗整齊,早不是當(dāng)日的凄慘模樣,雖然還是瘦弱,但眉目清麗,舉止婉約,的確稱得上是個美人,坐在那里微蹙眉頭,頗有幾分嬌花照水的風(fēng)情。
俞憲薇略一遲疑,轉(zhuǎn)身就想離開。
“六姑娘。”粗啞的嗓音輕聲喚道。
俞憲薇回頭一看,杜若秋已經(jīng)站起身走到水榭前面,微微福身:“六姑娘。”聲音仍是粗糲不堪,已經(jīng)休養(yǎng)了兩天都沒有恢復(fù)的跡象,這把嗓子只怕是毀了,當(dāng)日那樣一曲清越哀婉的《紫騮馬》大約再聽不到了。
俞憲薇猶豫了一下,還是轉(zhuǎn)回了水榭。
杜若秋微微一笑,往水榭中石桌椅讓她,俞憲薇看了一眼,徑自坐在了旁邊美人靠上:“杜姑娘喚我想說什么?”杜若秋現(xiàn)在身份還是未定,算不上是正式的妾侍,比通房還差些,大家仍舊用著舊時稱呼。
杜若秋笑道:“我一個人坐在這里很無趣,看到六姑娘來,想叫著一起說說話。”又命身邊伺候著的小丫頭去取些點心茶水來。
那小丫頭拖拖拉拉,雖應(yīng)了,眼睛卻盯著地上,不肯動。杜若秋從手指上捋下一枚紅寶戒指,遞給她道:“多取些熱茶和糖果來。”又對俞憲薇笑道,“輕兒一個人怕是拿不了這么多,不如請六姑娘身邊的這位妹妹也一起去吧。”
俞憲薇早不是先前懵懂無知的少女,知道她是有話要同自己說,所以支開左右,便點了頭,讓照水同去。
等那兩個丫鬟走遠,俞憲薇道:“想不到杜姑娘的日子竟這么艱難。”
杜若秋毫不介意地一笑,手輕輕撫在腹上,道:“孫老大夫又給我細診了一次,說腹中孩兒十有八九是個女胎。”
若是女兒,還是不能承繼香火,即便證明了是俞宏岓親生,作用也要大打折扣,難怪俞老太太才熱絡(luò)了幾天,態(tài)度就陡然一變又冷淡起來,想來是把這胎兒當(dāng)成了雞肋。
果然,杜若秋淡淡續(xù)道,“老太太嫌這孩子不吉利,說它還未出生就把家里攪得雞犬不寧。”她抬起眼看向俞憲薇,“是我連累了六姑娘也被老太太嫌棄。”
俞府里,老太太的態(tài)度就是最重要的圣旨,直接影響俞府天空的晴雨風(fēng)雪,老太太不待見的人,底下人也跟著捧高踩低,所以剛才輕兒竟敢當(dāng)著俞憲薇的面管杜若秋要錢。
那日永德堂鬧了一場,雖然是王氏沒臉,但俞老太太事后一想又覺得不舒服,現(xiàn)在小古氏新掌權(quán),處處都要人提點,大兒媳閔氏閉門禮佛,呂氏在坐月子,王氏又背了惡名禁足院中,只好由老太太親自出山指點三兒媳。
偏生俞老太太向來享福慣了,恨不得事事不操心也能掌握大權(quán),不消動腦子就有滿倉金銀,現(xiàn)下被迫勞心勞力,便生出滿腹牢騷,也有幾分后悔。于是看誰都不順眼,尤其是當(dāng)初童言無忌惹出整件事的俞憲薇,也被俞老太太定為惹口舌之人,下令小古氏要好好教導(dǎo)。
小古氏忙碌之余派了賴媽媽去南跨院訓(xùn)斥了幾次。但因為俞憲薇之前有過不是親生母女的猜疑抱怨,小古氏一時也不敢太過逼緊了她。俞憲薇索性以思過為由減少了去寬禮居請安的次數(shù)。
被俞老太太和小古氏嫌棄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俞憲薇早已習(xí)慣,她看著杜若秋,忽然一笑,嘆道:“說起來,我和杜姑娘大約是這府里最不被待見的兩個人了吧。”
杜若秋一雙明眸看著俞憲薇的眼睛,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垂眸道:“我不被待見,是因為低估了別人的貪欲,以為我不害人,別人就不會害我。姑娘不被待見,難道也是因為這個?難道這家中所謂至親里,也有人想害姑娘么?難道姑娘不覺得奇怪?”
俞憲薇一驚,幾乎要從美人靠上彈起來,她定定盯著杜若秋,背心發(fā)涼,幾乎要懷疑眼前人是不是也是重生,否則怎會一語中的,說中她心底最隱秘的心事。又或者,是俞宏岓對顧氏的事知情,曾告訴過她什么。
杜若秋忙安撫道:“六姑娘不必緊張,我不過是一朝被蛇咬,所以以己度人罷了,我知道六姑娘是好心人,不然,那日袖手旁觀就是,犯不著為了救我得罪別人。我這樣開誠布公,只是想請姑娘幫一個忙。”
俞憲薇神色變幻,忽而站起身,似怒似笑道:“是開誠布公,還是語帶要挾,我還是分得清的。不管你心里想的是什么,盡管和人去說,且看看有誰更著急。”說著,就要往外走。
她根本就不在乎杜若秋的要挾,只是好心救助的人反過來算計自己,心中頗為郁憤。
杜若秋原以為她是個小孩子,沒有那么深的心思,言語間就不曾多隱晦,此時被對方識破,忙攔住她:“六姑娘又何必如此,我這般小人之心,也是身處困境,無可奈何為之,并非真心如此。”
杜若秋見她眉間怒色未減,索性往前幾步關(guān)上水榭的門,回身一咬牙跪了下來:“六姑娘,實在是我所托的這件雖是無關(guān)痛癢的尋常小事,但于我而言卻關(guān)乎身家性命,必須找一個靠得住的人。我與姑娘非親非故,縱然姑娘對我有恩,但若沒有一點倚仗,也不敢全心去信。”
俞憲薇略略遲疑,她想探尋顧氏生平卻一直不得法,玉京又遠在千里之外,一時找不到外祖家人,若杜若秋真的知道什么,或許能給自己解惑。于是,她皺著眉,道:“是什么事?”語氣卻比剛才冷淡了不少。
見對方言語松動,杜若秋放了一半的心,扶著旁邊的椅子站起身,道:“我想托姑娘派人去百里外的錦城捎一句口信,讓接信的人來尋我便可。”
俞憲薇不解:“就這些?”如此簡單的事,為何要費這么大的周章。
杜若秋苦笑:“實在是我要去尋的這個人身份特殊,……她是一個女商賈,曾對我有恩,若不是實在走投無路,我也不想去麻煩她,更不想讓人知道我與她是相識。”
俞憲薇心頭一動:“是誰?”
杜若秋道:“錦城鴟夷酒樓的掌柜,謝娘子。”
俞憲薇一喜,竟然是她,當(dāng)日將她從滾滾江水中救起的女商人便是這位謝娘子,說來對自己也是有救命之恩的。原來杜若秋竟是謝娘子的舊識。
杜若秋見她聽了謝娘子的名號便和軟了許多,雖不明就里,卻也不敢再妄加揣測,想了想,便決定先拿出誠意來,遂壓低聲音道:“方才那話,的確不是想要挾六姑娘,只是我自己的一點猜測,或許,六姑娘的生母并非三太太,因為十年前……”
俞憲薇只覺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她瞪大了眼,下意識道:“荒謬!”眼前之人是敵是友尚不清楚,她不可能立刻和對方推心置腹,而這個至關(guān)重要的機密話題更是不能承認。
杜若秋自嘲道:“若沒有九成的把握,我也不需做這個挑撥他人親情的小人,若六姑娘不信,且聽我說完……”
“姑娘!”一聲呼喚打算了杜若秋的話,兩人都是一驚,循聲望去,照水兩手空空,氣喘吁吁跑了過來,道,“姑娘,太太讓你回家呢,說是有話說。”
俞憲薇正聽到要緊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滿心疑問還未解開就被打斷,此刻仍是心跳如鼓,便道:“說我等會兒就去。”
照水看了杜若秋一眼,湊到俞憲薇耳邊道:“小姐,不得了了,我聽廚房的人說,今兒午飯時候,老太太說要給姑娘配個教養(yǎng)嬤嬤,太太吃完飯就在挑人。想來,這會兒就是說這個事。”
俞憲薇怔了怔,似笑非笑道:“原來是這件事。”看來俞老太太處置完王氏,就開始惦記折騰她了,而小古氏則順?biāo)浦哿艘话选?br />
杜若秋見她們果然有事,便笑道:“我閑來無事做了幾盞小花燈,正想送給幾位姑娘呢,因為要題詩,還未最后完工,原想問姑娘喜歡什么詩,我好馬上去寫,如今看來,只有晚上送來了。”
俞憲薇凝視她的眼睛,慢慢點了點頭:“好,我喜歡《詩經(jīng)》里一句‘天之方難,無然憲憲’,其中暗含了我的名字。”又指著照水道,“我這丫頭雖不識字,卻認得我的憲字,讓她去取,應(yīng)當(dāng)不會領(lǐng)錯。”
杜若秋聽說照水不識字,松了口氣,又似無意地對照水笑道:“那妹妹可要小心拿穩(wěn),千萬別不小心燒了燈籠。”
照水迷糊地眨了眨眼,哦了一聲。俞憲薇卻已然明了話里深意,點了點頭,帶了照水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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