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

不歸樓在蒼德國公府的后面，極是幽深隱秘，哪怕是在國公府中待了一輩子的下人也未必能找得到。

她被阿六拎著后頸，像是提小雞般，將她提進了幽暗不見天日的樓中。

樓里還有其他人在，目光略略地看了她一眼，繼續各干各的事情。

小乞丐粗粗掃了樓中一眼，有鐵鏈牢房，又似有各種刑具，只有一股潮濕腐朽的味道，就像是在陰暗的樓中藏了一具腐朽的尸首。

阿六拍了她后腦勺一下，“姑娘不用亂看！這些是用來處理叛逃者，任務未完成者的地方，只要姑娘乖乖按照主子的吩咐去辦，絕不會來這兒受刑。”

“先帶她去洗個澡，找件像樣的衣裳給她換上。”阿六招來了一個女人。

她這才發現不歸樓中的女人很少，似乎只有她和面前的這個人，其他的都是神色容貌各異的男人。

女人在她面前半蹲了身子，平淡的臉上一雙眸子冷得怕人，那是殺過許多人，將性命生死置之度外的麻木。

這雙眼睛莫名叫她想起了刀刃上的雪光。

瞧著她往后退縮的模樣，女人也不介意，開了口，“我叫春娘，以后由我教你怎么去殺人。”

入耳的聲音倒比她的模樣要柔和許多。

“必須要殺人嗎？”她猶豫問道。她這樣瘦弱，只怕還沒殺人，就已被人打了半死。

春娘盯她看了一會，忽然嘆道：“真好看的眼睛，這樣的眼睛，我好多年都沒瞧見了……”

她不知道眼前這個小姑娘眼中的天真無邪能保持多久，只要手上染了血，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不歸樓。一入此樓，不死不歸，永無救贖與希望。

春娘起了身，她一路跟上。

進了一個房間，似是春娘休息住處。她將熱水倒進木桶之中，讓小乞丐脫了衣衫。

“不歸樓中只有活人與死人。”春娘準備了布巾，胰子，忽然說道。

不等她反應過來，春娘牽了笑意，嫵媚又滄桑，“若想活下去就必須殺人，主子他從不留無用的人。”

這句話蒼德賦對她親口說過，小乞丐悶聲爬進了木桶之中，雙手環著自己細弱的胳膊，她忽然覺得有些冷。這種冷從她骨頭里沁出，怎么也揮之不去。

春娘許是好久沒有見過她這樣不諳世事的姑娘，顯出了幾分耐心與柔和，她拿過布巾給小乞丐擦身子，又用皂胰子幫她洗開纏在一起的頭發，“你也不用擔心，第一次接任務會有那么一點害怕。等日子久了，你就會麻木習慣了。殺人或許比捏死只螞蟻還快些，那血染在手上，除了有那么一點鮮紅溫熱，又與這洗澡水有何區別？”

小乞丐閉了眼睛，身子泡在溫熱的水中，卻兀自抖個不停。

春娘噙了笑，她還以為這個小娃娃會哭會叫，沒想到性子還算是堅韌。就算她現在反悔了，也走不出不歸樓。

不一會，木盆中的水臟了，里面的人兒卻顯出了一身的好皮膚。

只是她太瘦，細嫩的皮膚下都能看清淡青色的血管。春娘盯著這張洗凈的臉看了好一會，沒等她說話，門就被推開了，來傳話的人是阿七，“那小乞丐洗干凈了沒有？主子來了……”

“洗好了！”春娘有些慌亂，這人剛進了不歸樓，她以為主子明天才會過來，沒想到竟是今夜就來了。

說來，主子對這小姑娘還有那么一點的在意。

春娘抿了唇，她不知這份在意是好是壞。

小乞丐聽說他來了，趕緊從木桶中爬去，急急慌慌地穿了衣服就要去見他。系腰帶的手輕輕顫抖，她是激動。

春娘按住了她的肩，囑咐道：“見了主上，你不要害怕。不問接下來要發生些什么，你只管咬牙忍著，只有忍下來才能繼續活著。”

看著春娘沉重的臉色，她點點頭，原本激動的心情也變得七上八下。出了房間門，進了不歸樓的一間暗室。

偌大幽暗的房間之中，只有她和蒼德賦兩個人，聞著那股墨香，她稍稍安心，屈膝給面前的人跪下。

一盞油燈照亮了半間屋子，她在明處，他在暗中。

“抬起頭……”他的聲音還是清潤的，只是很淡，很冷。就似那握不住的柳絮。

她依言，將頭稍稍抬起，濕漉的長發垂落在身后。

蒼德賦盯著她看了一眼，眸中難掩驚愕。

碧玉蒙塵，果真如此。

無意瞥見蒼德賦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艷，小乞丐高興得想笑，只是屋中的氣氛太壓抑，讓她滿心歡喜只能一個人偷藏著。

天道賜給她的皮相豈能有差！鯉魚化人，雖不如狐妖傾國傾城，卻也比尋常女子美上許多。蒼德賦多看了她一眼，才移開了目光。

心底涌上似曾相識的感覺，在這種感覺涌上的同時，他感到胸口一悶，似是要喘不過氣。

費了許久功夫，蒼德賦才定下了心神，將白瓷茶盞貼近了淡薄的唇。

溫熱清香的茶水入喉也沒能壓去心中煩躁不寧的情緒。

他也不明白這莫名的感覺從何而來，他只知道這張臉不能留著。

刺客就是一道影子，平庸的容貌才不會被有心人記住，尋獲。

“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話？”他擱了茶盞，神色已然平靜。

“記得……”她點點頭，清澈的眸顯然有些迷惘，但還一個勁地點頭，怕惹了他不快。

衣角撣開，座椅上的人起身從陰影中走出，用手抬了她的下巴，這一次并沒有再嫌她臟。四目相對，她灼灼地望著他，藏了十里芳華的桃花。

被她這樣濃烈，不加掩飾的目光看著，蒼德賦卻是先移開了與她對視的眼睛。

他不明白只是初見，她為何會對自己有如此深的眷戀。

看著這雙清澈炙熱的眸子，他竟有幾分心亂。不該的！他不該對一個初見的小乞丐動了惻隱之心。

“留在我身邊，你需放棄一切。包括你的這張臉……”他說出這句話，再沒了起伏。

她微怔了一會，聲音啞澀，心口這有些涼。

“如何放棄？”

蒼德賦沒有回答，身后暗室陡然打開了一扇小門，一個佝僂的老嫗走進，腰間挎著一只木箱。

“百手見過蒼德少爺！”老嫗的身子彎得更低了。

蒼德賦再次端了白瓷茶盞，輕搖了茶蓋，道：“將她的面皮換下。”

“好，好……”古怪的老嫗發笑，笑聲似夜鳩啼鳴，她解了腰間的木箱，問道：“少爺想為她換上哪張臉？美的，丑的，我這都有！”

輕搖茶盞的手指微頓，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木箱子，“尋常秀美的容貌便可。”

女人做殺手，總比男人多些機會。特別是稍有姿容的女子，總能讓男人掉以輕心。

所以這張臉不需生得太美，但也丑不得。

老嫗不再說話，只是開了木箱，盯著跪著的小乞丐看了好一會，“好一張漂亮的面孔，可惜馬上就要沒有了。放心，你這張臉，我會好好留著，當作珍藏！人臉一生只能換一次，沒有反悔的機會，你要想清楚了……”

她垂下了身子，不再去看老嫗手中的奇怪尖銳的器具。

紅粉骷髏，她成了人就有老去的一天。舍了這張臉，換得留在他身邊的機會，她不會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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