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山不老,為雪白頭
第一章:青山不老,為雪白頭
滾滾馬蹄聲在月夜官道上響起,十余人馬飛馳電掣,分為兩列,護著中間的馬車。
公主病重難治,連夜從北疆軍營趕回玉安皇城。
馬車十錦簾晃動不停,明滅的光影照在蒼德賦俊美如鑄的面容上,幾日他都一直守在昏迷病重的小公主身旁,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布滿血絲的雙眼,淡青色的胡茬,更顯他的憔悴心焦。
他像是一具沒有人氣的塑像,守護在卿長歌的身旁,喂她吃藥,為她把脈。
剩下的時候,他不敢閉眼,雙眼赤紅無神地望著遠方,能保持一個姿勢半日之久。想著快一點,再快一點,快些到達皇城,歌兒就還能有救。
他的心,他的命,都系在了卿長歌的身上。
幾日之后,人馬駛入皇城,快如箭羽,卷風踏塵,一路呼喝開百姓,直接進了皇宮之中。
……
年關,大雪封疆。
毒蟲陣破后,北狄士氣便萎靡了下去,龜縮在邊塞城池中半年之久,仍舊在大雪之夜,被昭國鐵騎踏破。
為給自己的妹妹報仇,卿安念連斬了幾名北狄統帥。
那一夜,雪粘著血,落滿了北狄的城池。
大破北狄之后,太子班師回朝,當日跟在他身邊共破北狄的還有一個女子。
她脖子上有一道很明顯的劍傷,看著嚇人,進攻北狄城池的時候,她一直緊跟在太子左右,不讓狄人靠近太子一步。
班師回朝的路上,她也緊跟在太子左右,清秀的面容一直木然無笑,像是一個活死人。
蒼德賦的一劍,終究還是留了幾分力道,留下了她的命,卻帶走了她生命中所有力量與希冀。景禮再不會笑,也很少說話。
卿安念以為她是傷心至此,才變得沉默寡言,卻不知那一劍傷了她的聲帶,聲音再不復以往的清澈悅耳,變得沙啞難聽。
如此一來,她便開始少言寡語,也無心再與旁人說些什么。
回朝的人馬剛一踏入玉安城,太子就收到小公主病危的消息,這半年來,皇宮御醫用盡了法子,也只是延緩了毒素侵入心脈的時間,并不能解了那霸道的奇毒。
大半年已是用盡了法子,如今群醫已是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公主殿下香消玉損。
卿安念來不及休息,連夜進了皇宮,想要陪一陪自己的妹妹。
景禮的神色平靜而木然,望著玉安城中連綿鉛重的云。
小公主是死是活與她并無關系,這件事本身就不關她的事,那一劍之后,她該還的都已經還清了。
只是小公主死后,那人該要傷心了。
想到蒼德賦,她如同死水的心湖還是漾開了一絲漣漪。
奈何他一再傷她,她卻還是做不到對他的不聞不問。
這顆心從種下相思起,就早已經不屬于她自己了。
北狄已退,她留在軍隊中已無用處。入夜之后,玉安城的夜空中也下起了小雪。
景禮淋著雪,拿著屬于自己的行禮,翻墻跳進了蒼德國公府內。除了這兒,她想不出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這些年,她只學會了殺人,逃離不歸樓也不知如何將自己養活下去。
做乞丐還是做死士,她分不清哪個更好些,凍得麻木的腳已經走到了國公府的圍墻下面。
當乞丐,三餐不飽,總歸是自由,這條命是她自己的。
可是,為了蒼德賦她還是走了回來,舍棄了自由還有性命。
剛踏進國公府就聽見呼喝的聲音,一個儀態莊肅的老婦人站在青瓦飛檐下,手中的龍頭拐杖,一下下重重地敲在地上,聲音震耳。
“嵐玉公主為了尋你,不顧安危去了戰場,你竟不能守護住公主的安危!如今帝王震怒,要降罪于我們國公府,你可有話說?”老婦人氣急敗壞問道。
俯身跪著的人影,肩頭,背上落滿了白雪。
蒼白的容顏消瘦異常,門前的燈籠照亮了他眼中的灰敗與死寂。
蒼德賦以額貼地,跪著道:“兒孫無話可說,任憑處置!”
老太君目光在他頭頂逡巡,銳利又無奈,似在思量,“聽說小公主跌入毒蟲陣,是因為你身邊的一個女人?”
紫色貂絨包裹下的消瘦身形一頓,蒼德賦這才記起還留在北疆的景禮。
那個女人應該沒死吧!
哪怕是在氣頭上,為了歌兒,自己還是狠不下心來殺她。
奶奶的意思,他何曾不明白,將景禮交出給圣上抵了國公府的罪,他也不用受罰。但是……
蒼德賦身子不抬,不驚波瀾的聲音消逝在寒風中,“這件事與她無關!”
躲在暗處的景禮身子一僵,她想不到蒼德賦會這么說。
在北疆的時候,他分明恨不得她死。眼下,他卻在旁人質問的時候袒護著她,寧可自己跪在地上,忍受寒風冷雪。
老太君被氣得倒退幾步,“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袒護著一個不歸樓里的死士!
“奶奶知道我不說謊話,也絕不會為了一個下人,毀了百年蒼德世族的名譽。這件事真的與她沒有關系,所有罪責,我一人承擔!鄙n德賦不緊不慢道,消瘦的背影宛若磐石般堅定。
“孫兒你該知道奶奶話的意思,不把她交出來,受罪的人可就是你。她只是個無足輕重的死士,為何不將她推出去頂罪?”老太君索性將話挑明了講。
站在一旁的爵爺也是心急如焚,“兒子,公主性命不保,我們舉家都有可能受牽連。如今軍中都在傳,是她推了公主殿下,不如就順水推舟下,將她交給皇上處置。不管她有沒有做過這件事,都必須讓她當替罪羔羊。她是死士,定然愿意舍命保你安危。”
站在暗處的景禮細想了一下,如果圣上非要治罪,她還是不忍心看著蒼德賦受苦。
“父親說得不錯,只是那件事之后,她就離開了軍營,不知去向!鄙n德賦神色平靜地說出這番話。
而景禮聽著,心潮涌動,靠著墻角才站穩了身子。
蒼德賦說了謊,他知道她的所在,卻有意隱瞞。是想保住她的性命嗎……
這個男人,她永遠都看不透。讓她絕望,又能讓她心生渴望。
“你若想尋她所蹤又有何難?賦兒你真叫奶奶失望!為了一個低賤的女人,竟是連蒼德氏的名譽和自己的性命安危都不顧了。”老太君接連搖頭,神色慍怒,“既然如此,你就去玉石臺上跪著,何時想清楚了再來見我!”
“是!”蒼德賦稍稍費力地起身,毫無怨言地走向了內院深處。
后院內有一塊玉石臺,陰寒之至,是夏日用來納涼避暑的地方。
雪越落越大,玉石臺上鋪了薄薄一層白雪。
他不撣,徑直跪在了寒雪上。
景禮提了內力,遠遠地跟著,看他跪在積雪的石臺上,頓時忍不住想過去。往前走了兩步之后,她頓住了腳步,猶豫了一會回了不歸樓。
再來時,雪連成了一片,像是落不盡的春花,又像是夏日中的飛蛾。夜幕一片寂靜,唯有雪落的聲音,悉悉索索。
她撐著青天色十八骨的油紙傘緩緩踏雪而來,腳印很快又被落雪填滿。
望著他清俊忍耐的面容上凍得烏紫的嘴唇,景禮的心擰了一下,趕緊將油紙傘移到他的頭頂上。
蒼德賦聽見雪落在油紙傘上的聲音,睜開了凝雪的睫毛。
雪地泛著薄薄寒輝,油紙傘下的面容溫雅秀麗如同江南桃花,景禮望著他,死寂木然的瞳中終于多了一絲迷離水色。
雪地里微顫消瘦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能與她記憶中器宇軒昂,清冷如月的蒼德賦聯系在一起。
他不該為了她跪在這里受罰。
眼中的水霧轉了一圈,還是被她逼了回去!澳阍趺丛谶@?”蒼德賦的眉宇點了點,驚訝卻又不耐,好似一點都不想看見她。
“我……”若不是撞見之前的事情,她定然會覺得蒼德賦還在恨自己。
景禮站了一會,雪水沾濕了繡鞋,鉆心的冷,她卻還不肯走,“這件事是我的錯,你不要為我跪在這里。雪天地寒,你的身體會受不住的!我……我這就去找她說清楚。”
油紙傘下的身影一陣沉默,片刻,才從唇中吐出一字,“滾!”
“什么?”景禮不明白。
“我叫你滾!”蒼德賦抬首望著她,漆黑的眸子比雪夜暖不了幾分,清冷沒有波瀾的聲音亦如在前院的時候,“用不著你在這里惺惺作態,歌兒馬上就要死了,你如愿了?”
景禮想不到蒼德賦竟會這么說,臉色一白道:“沒有!”蒼德賦垂下了頭,不再看她,冷冷的聲音裹挾在風雪中,“歌兒若死,我活著也沒了意義。倒不如跪死在這里,還能在奈何橋上等她!
景禮身子一顫,差點握不住手中的油紙傘。
他做這些,不是為了她,只是求一死罷了。
“你不要死!你若死了,我該怎么辦?”下意識地,景禮說出了藏在心底的話,她等了他千年,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為其他女人殉情?
“你與我何干?”他望著雪夜,輕輕,不在意地吐出這句話。
景禮擦了擦臉上濕漉的水漬,聲音在輕顫,“你說過我是你的女人,你還說過要給我名分,讓我做你的妾室……”
這句話終于讓蒼德賦沉默了,很快,他發出低沉諷刺的笑聲,“原來是我害了歌兒,如果當初沒有答應你這些事,讓你有了嫉妒之心,或許歌兒就不會死!”事到如今,他還是以為是她故意將小公主推進了毒蟲陣。
她以為蒼德賦的那些話,是相信了她……原來,還是她多想了。
景禮呆呆站在一旁,僵硬不動地繼續為他撐著傘,蒼德賦也不再理她。
耳邊只有風雪的聲音,寂寞又寒徹,如同她的心境。
“主子,你當真喜歡嵐玉公主?”她輕聲詢問,聲音如同落雪,叫人握不住。
蒼德賦沒有回答。
景禮扯出了笑意,只當他是默認,“嵐玉公主不會死,主子你也好好活下去。我希望我能等到你們成婚的時候。”
載滿風雪的夜,她做最后的道別,他卻不知。
從她轉身,放下油紙傘重歸雪幕時起,系了千年的紅線終于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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