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聲沒有半點停息的意思，辦公室窗口的矮樹在雨中顫抖，有風從縫隙里灌進來，嗚嗚作響。

        姜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他口中的“東西”是一件鋪在試卷堆上遮灰的墨綠色雨衣。

        “別吧……”

        林沐風沒參考她的意見，走過去直接把雨衣扯了下來，撣了撣上面的灰塵，展開。

        鋪成一團的時候姜江沒看清，這會兒展開了，她才認出這還不是一般的雨衣，大概是電瓶車專用雨衣，后擺拖得長長的，蕩在地上。

        “那你被關在辦公室餓肚子？”林沐風看上去也有點嫌棄這件土里土氣的墨綠色雨衣，但沒有姜江那么排斥。

        “我看著雨衣兩個人一塊還是太勉強了，要不然，你披著雨衣先去教室拿傘，再回來接我？”

        十八歲的男孩女孩，其他都可以不在意，就是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

        姜江如是說。

        林沐風湊到姜江跟前，敞開了雨衣，比對了一下兩個人的身形。

        “一來一回，鞋子褲子你賠？”

        他本就長手長腳，這會兒完全打開，直接把姜江籠在了身前，校服外套上的拉鏈垂下來，時不時還能碰到姜江的鼻子。

        一中要求學生在校期間必須穿校服，每天都是一樣的衣服，不少人干脆一套衣服穿上三四五天再換，但姜江賭林沐風的衣服必然每日一換，只因鼻尖縈繞著的雪松香依舊。

        校服拉鏈上有特殊的金屬銹味，混在雪松香中不甚明顯，像西伯利亞森林的獵人小屋。

        林沐風把雨衣往兩個人頭上蓋，墨綠色撞入視野，原本黑白兩色的校服染上一層綠，林沐風低著頭調整雨衣，下巴就懸在姜江頭頂。

        雖然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層雨衣布料，但姜江還是有些不適應，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卻不想左腳絆右腳，趔趄了一下。

        林沐風一只手撐著雨衣，另一只手在姜江背后虛虛扶了一把，馬上回縮改為去抓姜江的手，又把人向自己帶進了一點。

        “別動，我看看這樣淋不淋得著你。”

        連聲帶的震動姜江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估計是距離近了，林沐風沒用平時那副吊兒郎當的語氣，就好像在對自己耳語，聲音低沉不少，又酥又麻，磨得姜江耳根子發癢。

        過了，過了……

        姜江著急忙慌從雨衣下溜出來，耳尖飛起一抹紅。

        “我就說了，兩個人肯定塞不下……”

        雨衣還罩在林沐風頭上，姜江只覺得，“人靠衣裝”這句話也不全然正確，衣服也得靠人撐起。

        男孩抖了抖肩上的雨衣，發出窸窸窣窣一陣響。

        “不喜歡前面，那你試試后面？”

        “說什么呢你！”姜江瞪大了眼睛，有些震驚。

        林沐風莫名，“我說什么了？你要是不要在前面看路，那你躲我后面去。”

        他掀開了雨衣后擺，做了個邀請的動作。

        即使姜江有千百個不情愿，這會兒還是不情不愿地躲到了林沐風衣擺后邊。

        遮擋物解決了，難辦的就變成了無規律的風和積水的路面。

        “看不見路就跟著我走。”墨綠色雨衣頭套下露著林沐風的臉，劉海被壓到了眼睛上方，有些刺癢，林沐風抬起手揉了幾下眼睛。

        姜江左右視察了一番，確定沒有人，掀開了雨衣衣擺動作迅速溜了進去。

        墨綠色的空間狹□□仄，姜江被迫低著頭，不知道手往哪擺。

        “抓好了，免得走到一半把你給丟了。”

        隔著布料，林沐風的聲音也染上了墨綠，在姜江耳邊混響。

        姜江有些為難，不知道抓哪里。

        林沐風等了半天，發現身后沒有動靜，直接反手摸索了一陣，抓住姜江的手，環到自己腰間。

        “愣著干嘛呢，磨磨唧唧的。”

        姜江只覺得自己的手被燙到一樣，捏著也不是，放開也不是。

        她欲哭無淚，只好動了大拇指和食指，捏著林沐風腰間的布料。

        “好了，走吧。”

        倆人耽擱時間太長，教學區已經陸陸續續回來了幾批學生，喧鬧聲混雜在雨聲里，砸到披在兩個人身上的雨衣處，每一聲都像在姜江耳邊擂鼓。

        一中在臨城也有六十多年的歷史，雖然整體改進了許多，但排澇方面依舊欠缺，雨也沒下多久，水坑已經積起來了。

        姜江平時走路步子就小，慢悠悠地，這會兒為了跟上林沐風的步伐，本就走得著急，特別是兩個人披著一件雨衣，一個不留神整個人就暴露出來，更別說還要分神去看地上可能踩到的水坑。

        被雨淋事小，被人看見那就不是什么小事了。

        “哎！你怎么走的路啊，怎么專把我往水坑帶呢！”姜江又被拖過一個水坑，褲腳早已濕透，黏在小腿上，風吹來都是刺骨的冷意。

        “你也不看看其他地方，水都能沒過腳踝了。”

        林沐風這邊情況也不太好，這雨衣沒有帽檐，臉上只象征性地掛著兩片塑料，風一吹，直接粘在林沐風的臉上，這會兒他倆逆風，雨水全往他臉上拍。

        排水井修在花壇邊上，地形向排水井微微傾斜，水都漫了過來，在回教室的必經之路上橫出一道不淺的水溝。

        林沐風擰著眉，手縮在雨衣里，拍了拍捏著自己衣角的姜江。

        “準備一下，我數一二三你跳一把。”

        姜江蒙在雨衣中，隱約聽見林沐風朝她喊話。

        “你說什么？”她扯了扯林沐風的衣擺。

        “一、二、三！跳！”林沐風干脆捏住了姜江的手，一把把人摁在自己背上，讓姜江完全環住自己的腰，他用手肘卡住腰上的細弱胳膊，帶著人一塊跳了起來。

        “哎哎哎！干嘛呢！”姜江沒做準備，就一把被人揪了起來，她完全沒有起跳的預備動作，這會兒腳還是直直地僵著。

        鞋尖劃開水坑，炸起一片水花。

        “操！你要死了林沐風！”

        ……

        好歹兩個人也回了教學區，雨衣保護能力還不錯，姜江除了褲腳和鞋，其他地方都干干凈凈。

        林沐風就不太好，臉上全是雨水，劉海濕成一綹一綹的，黏在額頭上，許是脫雨衣的時候沒把控好方向，又淋了自己一身。

        趁林沐風還在收拾雨衣，姜江先溜進教室，瓷磚地板上全是臟亂的鞋印，穿了球鞋的男生圍在一團，比試著誰的鞋子能摩擦出更響的聲音。

        姜江的鞋完全泡了水，每走一步都能擠出一層薄薄的水漬，她踮著腳走到自己位置上，找了個隱蔽的角落，把鞋給脫了下來。

        蘇曉琪吃完飯回來就看見姜江拿了兩個塑料袋套住自己兩個腳，襪子曬在桌角橫杠上，褲腳撩起，卷得老高。

        “又來？冬天給我展示你那迷人的五指襪，這會兒直接給我看光腳？”

        姜江側過身子，給蘇曉琪讓路，聽了這話白眼快翻到天上去。

        “這是一個性質嗎？大雨難倒英雄好漢，你以為我樂意把我的腳露給你看……”

        說完還在蘇曉琪屁股上拍了一把，“快進去，別耽擱我曬腳。”

        “誰稀罕看你的腳……”

        蘇曉琪從夾縫中擠了進去，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幾樣小吃。

        “一直到下課還沒見你倆回來，給你帶了點東西吃，明天請回來。”

        姜江打開看了一眼，嘖嘖兩聲，滿臉欣慰。

        等姜江吃完了一整塊炸鱈魚塊，林沐風才從外面走進來。

        他像剛洗完頭發，直接抓了個背頭，原本被劉海修飾得還算柔和的線條陡然硬朗了起來。

        蘇曉琪拉了拉姜江的衣服，撲在她肩上咬耳朵。

        “你倆這是躲在哪玩什么呢？整那么大……”

        “什么叫整那么大，純屬是他腦子被雨灌了，不清醒。”

        姜江捂著自己的嘴巴，小聲把剛剛的“雨衣故事”給蘇曉琪重復了一遍。

        蘇曉琪樂不可支，掐著肚子笑了大半天。

        “等著吧，過不了多久全校都能傳上一遍，穿著雨衣走，之前怎么沒見林沐風是個那么幽默的男生。”

        “得了，只祈禱自己沒被人看去，太丟臉了。”

        蘇曉琪直接笑抽過去。

        林沐風把姜江送到之后又撐著傘把雨衣送回辦公室，對此姜江頗有微詞。

        “反正你都是要回去一趟的，怎么就不能先穿雨衣去教室拿傘了？”

        她轉過身，把林沐風的桌子拍得哐哐作響。

        “年紀到了，情急之下容易忘事。”林沐風從口袋里摸出兩張紙，一張丟給姜江，一張又塞了回去。

        “收拾一下，我向老徐請假了。”

        “請假干嘛？”

        姜江還在生氣，講一句話就要拍一下桌子，雖然這會兒語氣弱了下去，但反射弧太長，還是拍了一下林沐風的桌板。

        林沐風收拾好了東西，站起身，見姜江兩只腳綁著塑料袋，交疊在一起，塑料袋簌簌響著。

        他覺得有點好笑，聲音也染上了幾分笑意，“你不冷？當然是回去洗澡，感冒了不怪我。”

        姜江轉頭看了一眼窗外，雨勢依舊。

        “什么人啊？剛在水坑里泡完，這會兒又要出去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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