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轉轉，生活又回到了原點，姜江把自己的活動范圍再次鎖在了研究所一方小小的院中，近期沒有考察活動，于是實驗室到寢室這兩點一線構造成了她的日常。

        天氣逐漸轉冷，寧市在長三角區，凜冬沒有雪，只有蒙了層霧似的陰雨。

        難得有了一天放晴，姜江偷得半日清閑，干脆搬了把椅子躺在院子里曬太陽，她腦袋上蓋了本書，嘴里哼著最新流行的歌，晃著雙腿，好不悠閑自在，兩道人影立在她椅子旁她絲毫沒有察覺。

        “咳咳，那什么，姜江，你去通知一下所有人，來會議室集合。”

        姜江摘掉腦袋上的書，光線刺眼，她瞇著眼只能看見兩個模糊的身影，她聽著聲音只能辨認出那個略微佝僂的身影是老所長，至于另一個，大概是所長的學生罷。

        她用手擋在眉間，遮著太陽，稀里糊涂地點了兩下頭，朝所長鞠了躬，繼而往身后的實驗樓跑。

        “得，我這就去。”

        老所長樂呵呵笑了幾聲，對著一邊身形修長的男人打了個手勢。

        “這丫頭看上去不太正經，但做事很是認真，當年畢業的時候可是個香餑餑，廢了我不少力氣才挖來的。”

        身邊的男人側著身聽老所長憶起曾經，眉眼染了幾分溫柔的笑意。

        “嗯，我知道。”

        老所長瞇著眼，額頭上的皺紋如一道道深刻的丘壑，“小林啊，我記得你以前也在f大讀過書，你認識這丫頭嗎？”

        “認識，關系還……不錯。”

        林沐風的視線落在姜江躺過的椅子上，被她隨意擱下的書就攤開在椅面上，凜風呼過，書頁嘩嘩作響。他走過去，幫姜江把書合上，封皮是清新的油畫質感，只有左上角落了個英文花體印刷的書名。

        《克林索爾的最后夏天》。

        老所長了然地點了幾下頭，“也是，姜江這丫頭不論在哪，都會熠熠生輝，你也是，只是實在有些可惜……”他嘆了口氣，撫上林沐風的脊背，拍了拍。

        “走吧，帶你熟悉一下環境。”

        林沐風收回視線，朝老所長恭敬地笑了笑，落在老所長身后半步。

        “稍等一下，我馬上來。”

        ……

        姜江喊上了所有人，等到了會議室才想起來自己的躺椅和書還落在院子里，她和邊上的同事打了聲招呼，貓著腰往會議室外走。

        她剛拉開門把，門卻從外面打開，姜江一時沒注意，撞上了來人的胸膛，淚水瞬間涌上了眼眶，一點晶瑩落到地上，消失不見。

        她捏著鼻子，以為是遲來的同事，她埋著頭，道歉聲連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頭頂上傳來一聲輕笑，一雙大掌在她的后腦勺上胡亂揉搓了一通，“椅子幫你收好了，這是你的書。”

        熟悉的封面出現在視線框里，可姜江卻依舊埋著頭，抱著自己的書就往空隙處往外鉆。

        無果。她被林沐風一掌攔下，阻斷了所有退路。

        “姜江？你這丫頭干嘛呢，趕緊回位置上去，咱們介紹新成員。”老所長頭從林沐風身后探了出來，眉心的“川”字又加深了不少。

        姜江欲哭無淚，只好再次貓著腰往回跑，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全程沒有看過林沐風一眼。

        “大家手上的動作都停一下。”老所長雖然說話慢悠悠的，卻自有威嚴，他讓林沐風上前一步站在自己身邊，繼續說道：“這位是林沐風，負責我們的科考團隊的急救知識教育，從今天開始每周五都加訓一門急救實操課，你們那點三腳貓功夫放在野外實在太危險了，都給我好好學啊……”

        姜江在下面沒精打采地點了點頭，時不時拿起腕表看時間，希望這會能早點過去。

        反正沒什么事可做，她偷偷摸摸拿了會議桌上不用的廢紙，按著記憶想要折一只千紙鶴，可不管她怎么擺弄，一個步驟她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紙張捏在她手中，逐漸被汗液濕潤，隱隱有了要破裂的痕跡。

        “這里，往后翻，再折進去。”

        一只骨感分明的手自身后而來，搭在自己的雙手上，虛虛一握，幫她折好了下個步驟，緊接著，一只蔫了腦袋的千紙鶴就出現在姜江的手中。

        姜江突然覺得沒意思，把千紙鶴一丟，轉過身直視著林沐風，“你放著好好的少爺不做，來這干嘛？”

        林沐風無所謂地聳聳肩，“混口飯吃，我家已經不需要我了，而且……”林沐風頓了頓，眼尾掃過姜江，“是你說讓我們在各自的領域閃閃發光的。”

        姜江頭有些大，這算哪門子的閃閃發光。

        “那你怎么不去醫院？”

        “鄙人不才，只是個碩士畢業，人家醫院不招我啊。”

        姜江：……

        行啊，來這倒是委屈你了。

        ……

        畢竟成為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事，姜江這會兒是再也無法忽視林沐風的存在了，畢竟是從前那么喜歡的人，她做不到完全漠視，也做不到一天到晚擺著張臭臉。

        她抱著手上一堆數據，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沒出息，承認吧，你就是還喜歡他。”

        “你在這嘀嘀咕咕什么呢，趕緊上去把表交了，我們新的考察項目已經交上去審批了。”

        姜江伸了個懶腰，她抬頭看向身后的小姑娘，“這大冬天的能去哪？”

        小姑娘是和自己的同組的，活潑開朗，做事雷厲風行，早上吩咐下去的任務，最遲晚上，一定能做好。

        她扎著高高的馬尾，沒有露出一根多余的發絲，絕對的精致主義狂魔。

        “什么大冬天去，審批還沒下來，應該六月或者七月出發，咱這次去北極，咱們單位特地推送的名額。”

        “還有這種好事？我們組不算什么專業科考團隊吧……”

        “咱就是跟著北極科考隊一起學習了解，而且所長發話了，科考結束了就放我們半個月的假，隨便去哪玩。”

        兩個女孩對視一眼，雙雙發出激動的喊叫，姜江眼里的星子似要碎出來。

        “行了，快去交表吧，對了，這件事保密一下，畢竟還沒批下來呢。”

        姜江應了一聲，抱著手上的數據表往實驗樓跑。

        ……

        日歷表在一天天往后跑，沿街的店鋪開始掛上圣誕節的裝飾，姜江在外采購辦公物品回研究所的時候，路過一家文創產品店，櫥窗里掛著一只可愛的姜餅人公仔，她就此駐足，盯著看了許久。

        她想起林沐風剛轉學到一中過的第一個圣誕節，和他塞在自己手心的姜餅人掛墜。

        室內開著熱氣，櫥窗玻璃上凝著一層薄薄的淺霧，映照出獨立在櫥窗外姜江朦朧的身影。

        姜餅人公仔掛在玻璃上，臉上的笑容與姜江的表情重疊，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

        鬼使神差地，她推開門走進這家文創店，玻璃門上的風鈴聲清脆作響。

        “歡迎光臨，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看看哦。”

        整家店只有前臺一個人，看上去坐在前臺后嗑瓜子追劇的那位明艷美人就是老板本人，姜江進來的時候她抬頭沖門口笑了笑。

        “你好，我想把櫥窗上的姜餅人公仔買下來。”

        美人店長愣了一瞬，旋即笑開。

        “難得有識貨的，不過這是我向我弟借來裝飾用的，我問一下我弟，他同意的話賣給你也行。”

        姜江有些為難，她也不是非要這個公仔不可，她擺了擺手，“要不還是不麻煩了，萬一弟弟很喜歡這個公仔呢……”

        美人店長揮了揮手，嗨了一聲。

        “不麻煩的，就一個電話的事情……”她手上動作迅速，已經撥通了電話，她背過身，沖電話里嚷嚷，絲毫沒有一絲明艷美人的樣子。

        “喂，林沐風，有個小姑娘看上你的姜餅人娃娃了，你愿不愿意給人家？”

        “哪個？”

        姜江原本還繞著文創店里的貨架看產品，聽到電話聲心頭一震，有些不可思議地往美人店主那看去。

        林沐風，是她知道的那個林沐風嗎？怎么這段時間全世界都是林沐風？

        “姜餅人不行，其他無所謂。”

        “不行？多大人了還那么吝嗇，人家小姑娘喜歡，別娘們唧唧的……”

        風鈴聲輕響。

        林妍轉過身，臉上恢復了燦爛的笑容，“妹妹啊，不好意思，我弟他……哎，人呢？”

        文創店內只余一聲鈴鐺的脆響，以及店內放著的抒情歌曲。

        “現在的小孩真奇怪，都和林沐風一個臭毛病。”

        ……

        姜江回到研究所的寢室，在柜子頂上翻找，找到一個禮物盒，里面封存著六年前自己和林沐風的所有記憶。

        禮物盒掀開，入目就是那只小小的姜餅人掛墜，不管姜江保存地多仔細，還是有些脫漆，她的手指輕撫過掛墜的表面，掛墜的表情也是笑著的，和櫥窗那個一模一樣。

        “姜江，開會。”

        有人闖門進來，啪嗒一聲。

        姜餅人掛墜落在地上碎成了幾塊。

        門外的人顯然知道自己犯了錯，站在寢室門口有些手足無措。

        “不好意思啊姜江……”

        姜江攏起地上的碎片，陰暗之處，看不見她的表情。

        “沒事，你先去吧，我等會兒再來。”

        門再次被關上，姜江打開手掌，碎成幾塊的姜餅人肚子里藏著一卷紙條，她慢慢打開，熟悉的字體、褪了色的墨跡破開六年的隔閡，撕開姜江落了塵的心門。

        【我喜歡你，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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