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兕匪虎
十月初，皇帝詔令皇后遷出鳳儀殿，入住秀玉宮；
舉朝嘩然，本朝歷任皇后皆居鳳儀殿，秀玉宮只不過是宮中普通嬪妃住所。皇帝此舉，難道是要廢后？
皇后是原配嫡妻，出自名門，賢良淑德，素?zé)o過失，又育有太子和福寧公主，如何能夠無故被廢？
言官文臣，一道道“恭請皇后遷回鳳儀殿”的奏折雪片似的飛進宮中，全部留中不發(fā)；
十月十五，祭祀太廟，皇帝體弱，命吳王代祭；
一時間，群情激憤，請皇帝遵循祖制，令吳王就藩的奏折，再次雪片一般飛進宮中，依舊是留中不發(fā)。
接著，支持太子的大臣們被一一清洗：葛首輔被斥；武英殿大學(xué)士季學(xué)士被貶；杜閣老告老還鄉(xiāng)；禮部尚書董志被下詔獄；
情形很詭異，要知道本朝是內(nèi)閣的天下，內(nèi)閣有票擬權(quán)，所有的國家大事，都由其擬定處理意見，然后交由皇帝審閱批準。現(xiàn)在皇帝把內(nèi)閣幾乎全都拿下了，難道所有的活兒他都打算自己干？敢拿內(nèi)閣一幫大佬開刀的皇帝很少，更何況皇帝一向是個心軟的。
再加上皇帝已多日不上朝，這就更令人無限遐想了。大家心里都只能說，秦貴妃母子，當(dāng)真有膽氣。
本該就藩蘇州的吳王，這些年在京中過得太滋潤了，自由自在的實在不像個藩王。要知道，自從先帝造反上位成功，藩王就成了朝廷重點防備對象，不但收回了所有兵權(quán)，連藩王的日常生活都有知府知州嚴密監(jiān)視，藩王的活動范圍僅限于本州本府，如果未經(jīng)朝廷允許擅自外出，掉腦袋都是可能的。
而吳王，自由出入禁中，交往大臣，培植私人勢力，現(xiàn)在更要覬覦大位。
是可忍孰不可忍。祖宗家法，嫡長子繼位，太子寬厚仁和，又占著名份，要動搖太子的地位，恐怕只有先廢后，再立秦貴妃為繼后，吳王成了正宮嫡出，也就名正言順的有了爭奪儲位的資格。
文官們?nèi)绾文芙邮苓@種亂國亂家的做法。十一月初一，悲憤的文官們聯(lián)合起來，集中在正德門前聚會，聲討秦貴妃母子的行徑，要求探望久未出現(xiàn)的皇帝陛下。聚會正到群情激昂時，為數(shù)眾多的錦衣衛(wèi)無聲無息的從四周圍將過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束手就擒，所有在場人等，全部被捕，下了詔獄。
一時間，詔獄人滿為患。
一時間，京城人心惶惶。
悠然這幾日根本不出含芳軒的門，“若有人問起，就說我病了”，府里現(xiàn)在亂成一團，估計也沒人顧得上自己；孟賚跟著一幫文官一起入了詔獄，鐘氏只會哭，只會上娘家求助，可這次吉安侯府也沒辦法；孟老太太直接撅了過去，醒來后每天大哭，一幫女眷陪著哭，悠然自命為是個有涵養(yǎng)的人，可是這哭聲讓她發(fā)瘋，必須要逃離。
孫先生見慣大世面，淡定的宣布暫且停課；悠然私下里跟他討論過如今時局，一致認為文官無事：不管太子上位還是吳王上位，都是要拉攏文官的。早早入了獄的，反倒最安全。
本朝向來重文輕武，若是太子上位，這幫忠心耿耿的文官自然是升官加爵受重用；就算最后吳王得手了，也不會對文官大開殺戒，肯定是先勸降，而且會勸不只一次，到時候順勢降了他便無事。
莫利莫懷奉命悄悄出去打探了一番消息，用上魏國公府和張并的人脈，聯(lián)絡(luò)上幾個獄官，成功給孟賚送過幾次飯食，還帶回一封孟賚的親筆信，悠然看過后長長出了一口氣，拉過躲在被窩里偷偷哭腫眼睛的黃馨，一起看過信，黃馨才慢慢好了。
要不要拿給鐘氏看呢？悠然想了又想，決定還是算了，鐘氏不是壞人，但是她的智商，跟她解釋清楚這件事情，實在是費勁。
孟老太太就更別提了，只要孟賚不出現(xiàn)在她眼前，她是不會停止哭泣的。
可是，怎么把消息傳給嫣然、安然、欣然呢，她們一樣擔(dān)心孟賚啊，還有孟正宣和孟正憲，白天在外面奔走，遍尋門路想要救人，晚上還要回家安慰女眷，這些天實在是累壞了，既累身，更累心。
“莫利最有主意了，你想個辦法�！庇迫恢挥X這幾日自己腦子不夠用，只好寄希望于他人。
莫利抿嘴笑道“這容易�！碑�(dāng)晚莫利換上夜行衣，拿上孟賚親筆信，輕輕巧巧將信投到門房，門房老李是個識字的，聽外面有聲響出門察看，回來已看到桌上放著老爺?shù)挠H筆信，當(dāng)即興奮得抓起信往內(nèi)院跑去，央人通傳了，把信傳到鐘氏手中。
孟正宣、孟正憲正陪著鐘氏開解，拿到信仔細看了，確是孟賚親筆信，二人很是興奮“世上果真有俠客義士之流，肯悄悄帶這封信給咱們，連姓名都不留，真真令人感佩”，高興之余拿起信詳細講給鐘氏“父親在獄中和張大人、武大人關(guān)在一處，目前尚好，不必過于擔(dān)心”，于是，府中眾人，雖不至于完全放心，到底沒那么慌了。
第二日孟正宣、孟正憲還要出門尋人營救，剛走出大門卻被人攔了下來：門前一隊黑衣黑甲兵士，守在門前，客氣而堅決的不許他們出門�！皟晌还诱埢匕�，這幾日切勿外出�！�
孟正憲欲動手，卻被為首黑衣人三兩招制服，扔了回去，“得罪了。請兩位約束家人，萬勿出門�！�
孟正宣趕忙上前扶起弟弟，二人又氣又急的關(guān)了大門，回到內(nèi)宅，鐘氏聽說后倒合掌幸慶“幸虧家里存糧不少。”二人相視無語。這當(dāng)兒還惦記吃？
接下來的幾天真是慘淡無光。內(nèi)城外城都有廝殺聲，傳聞太子殿下帶兵圍了皇宮，吳王當(dāng)然不肯束手待斃，兄弟二人自相殘殺。
五日后，皇宮敲起云板，皇帝駕崩了。遺詔命太子殿下即位，葛首輔和季學(xué)士輔政。
秦貴妃對皇帝癡心一片，自愿殉葬；吳王就藩山東泰安。
百官到皇宮哭臨，市肆重新熱鬧起來，平民百姓可不管誰做了皇帝，只要太平過日子就好。
孟家，圍在門前的兵士退去；次日，憔悴瘦削的孟賚被宮中侍衛(wèi)恭敬親熱的送了回來，“孟大人持身周正，國之棟梁，皇上很是器重呢�！�
孟家眾人已是望眼欲穿，忙接著孟賚，先打量著沒有缺胳膊少腿兒的，也沒有受傷的痕跡，先放了一半心，卻是是瘦的厲害，臉色又灰暗，心中各各酸楚，面上卻要先熱情招待宮中來人，那侍衛(wèi)頭領(lǐng)甚是豪爽，“孟大人和家人團聚，下官就不打擾了。若孟大人不嫌棄，改日再來領(lǐng)杯水酒�！�
送走宮中侍衛(wèi)，孟家人方抱頭痛哭，孟老太太尤其哭得厲害。她這個唯一有出息的兒子，差一點就回不來了！若沒這個會做官的兒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呢？
亂了一番，孟賚方梳洗了，用了飯食，跟孟老太太告了乏，沉沉睡去。
孟家又恢復(fù)了正常。只是過幾日悅?cè)患t著眼圈來訪，見過孟老太太、孟賚、鐘氏，只剩下眾姐妹時，便被嫣然譏諷了幾句，意思不過是家里有事時不出現(xiàn)，沒事了才回來獻殷勤之類的。
欣然先不依了，“大姐姐難道不孝順父親？她是出嫁女，上有公婆，能不能出門她自己說了又不算！三姐姐請你慎言。”
安然也柔聲道“大姐姐必是身不由己�！�
悠然嘆道“大姐姐，這些日侯夫人沒少為難你吧。”長興侯自己根本沒有出仕，沒領(lǐng)過實差，侯夫人官場經(jīng)驗不會充足，她見這政治情勢，會對悅?cè)挥泻媚樕�？這些天也不知悅?cè)贿^得什么日子。
悅?cè)谎蹨I掉了下來。
嫣然也后悔自己孟浪了，卻不好意思承認自己說錯話，只嘟囔道“夫家怎么了，若夫家親長不合理，也要反駁啊，總不能坐視娘家有難都不理。”嘴里雖嘟囔著，臉上有不由自主有了歉意，看著悅?cè)坏纳袂檐浟讼聛怼?br />
這話真是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出嫁女，被婆婆管得死死的，哪容得你說回娘家便回娘家？難不成不想過日子了？
悅?cè)蝗套⊙蹨I，強笑道“婆家有事不得回來罷了，并不是婆婆不許我回�！�
幾個妹妹聽著這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說法，都不說破，姐妹幾個閑話幾句也就散了，悅?cè)换匾淮渭也蝗菀祝�要跟鐘氏長談呢。
關(guān)起門來，只有母女二人的時候，悅?cè)蝗滩蛔》阽娛贤壬洗罂奁饋怼?br />
侯夫人塞進房里兩個絕色丫頭，都鵬正是新婚情濃，對這兩個丫頭不怎么理睬，侯夫人便訓(xùn)斥悅?cè)弧按字訑Q出來的老婆！房里現(xiàn)放著丫頭，不許爺們親近，偏你一個人能霸著男人不成！”
悅?cè)荒睦锫犨^這樣的話，忍氣回到房里，已是哭成了淚人。
雖然夫妻恩愛，卻又不敢什么都告訴都鵬，侯夫人到底是她親娘。男人心里誰不向著親娘。
“如今越發(fā)變本加厲了，竟要給世子聘個良妾回來！是她娘家旁支庶女，聽說長的清秀絕倫，又通文墨，娘，我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呀�！睈�?cè)话ОЭ奁馈?br />
鐘氏大怒，“她敢！她若一意孤行，娘少了跟她撕破臉皮鬧一場，實在不行，和離了事！寧可離了他們家，也不能由著他們搓圓揉扁！”
結(jié)婚離婚這件事情，端的是看你條件如何。英國國王獅心理查的母親艾莉諾，先是法國皇后，和法王離婚后剛剛回到自己的公國，英國國王求婚的使者就到了，她又成為英國王后，先后母儀英法兩國。當(dāng)然了，艾莉諾的嫁妝，是一個公國。
底氣足的話，離婚有何不可。
“娘，不行啊，傳出去孟家女兒名聲不好，還有幾個妹妹呢�！睈�?cè)黄鋵嵾�不想離婚。都鵬待她還是不錯的。
“怕什么？欣兒可以嫁到你舅舅家！其余的幾個，我管她呢�！辩娛习l(fā)狠道。
悅?cè)凰刂娛蠍蹧_動，也沒把她的話當(dāng)真，又坐了會兒也就回長興侯府了。都鵬來接妻子，陪她上了馬車，見她顯是哭過了，心疼的把她攬在懷里安慰。悅?cè)幌胂牒罘蛉苏f要納良妾時他只是軟軟的說了句“不妥”，侯夫人一發(fā)火他就再沒話了，心里對丈夫很失望，只沉默著不說話。
鐘氏這次卻不止是沖動，她把孟賚扯過來細細說了一遍，“依我的意思，這樣人家，我悅兒不能傻呆著受氣！不如咱們接悅兒回家罷。”
孟賚沉吟半晌，溫和說道“不能由著咱們閨女受氣。卻也不急在一時。你讓我好好想想�！�
鐘氏信服的點頭�！袄蠣斶@些天忙壞了吧。”說完女兒的事，鐘氏才想起孟賚這陣子公務(wù)實在繁忙，忙的腳不沾地兒。
“新皇即位，事情自然多。更何況韃靼求開市不成，在邊境又燃戰(zhàn)火，正是焦頭爛額。”有了新老板，正是表現(xiàn)的好時候，當(dāng)然要賣命辦差。
羅湖山莊。董嬤嬤一邊給收拾行裝，一邊不停的嘮叨著“又要打仗？�。烤蜎]個消停時候！這可憐孩子，自打九歲上了戰(zhàn)場，這些年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凈打仗了�！�
張并安慰董嬤嬤道“嬤嬤就放心吧。韃靼人是我手下敗將，這次我定能打勝仗。”
最兇險的一戰(zhàn)已是打完了，韃靼人，不足為懼。
最兇險的這一戰(zhàn)，不只扶持太子殿下順利登基，且傷亡不大，該保全的人都保全了，大家都平平安安的，真好。
新皇是個大度公道的人，只勒令吳王就藩泰安，并沒有波及青川公主，張銘當(dāng)然也沒事。
泰安？張并咪起眼睛，泰安離京城這么近，快馬朝發(fā)夕至，就藩泰安，那是把吳王看在眼皮子底下了。既得了友愛兄弟的好名聲，又不會有實際損失，新皇果然有城府。
這些年來打來打去，有時真感覺自己像野獸一般，不停的在曠野奔跑。什么時候才能停下來呢？
想起新皇鄭重托付“邊境綏清，靠卿了。卿本是季野公子孫，當(dāng)效仿季野公，驅(qū)除胡虜，造福百姓。”張并打起精神，準備奔向戰(zhàn)場。
先把韃靼人打服氣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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