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紅
太子與太子妃大婚之喜,洪宣帝下了政令,凡是府縣城郭,都要張燈結彩,搭臺唱三天賀婚戲,與民同樂。
各地三品以上官員,均需進京朝賀,朝中告老大臣,也都接到了圣上親擬的上諭進京,就連一向低調的劉前首輔,也提前一個月從山東家中出發,進了京。
“祖父這是為了太子妃,也是為了太子。”吳怡的表兄劉閔文,奉了祖母之命,拉了兩車的特產,特地來看吳怡夫妻,坐下來說話時,直接說明了自從告老后一直低調的劉首輔此番忽然高調的原因。
“太子是中宮嫡子,圣上親封的太子,繼承大位天經地義,卻要勞煩外祖父長途進京,為其壓陣,京中難不成比我們走時還要亂?”沈思齊說道。
“那倒沒有,太子是中宮嫡子,自從被封太子以來又從未犯錯,兼有永王之事,朝中還算太平。”劉閔文這話說的值得玩味,其實到了太子這一步,無過比有功要重要得多,他如今占著大義之名,只要不犯錯,別人恨得牙根癢癢也沒辦法,可這也讓別的王爺暗地里擰成了一股繩,下陷井使絆子的手段層出不窮,只是這些都是暗招,上不得臺面,表面上看大家還是一團和氣。
“外祖諾大年紀,還要為了皇家之事操心,實在是我輩凱模。”沈思齊說道。
“祖父曾言道,先皇對他有知遇之恩,圣上與他有師徒之義,他退居了這些年,朝中人早把他忘得一干二凈了,他這次出來,也是為了再見圣上一面,也好安心閉眼。”
劉閔文的話說得保守,劉首輔二十幾年經營,吳憲不過是他的女婿,就已經使天下文官大半歸心,他出面為身為他外孫女婿的太子壓陣,足夠嚇退一半的野心家了。
“這個時候閔文表哥還惦記著來看我們夫妻,一路上實在是辛苦了。”吳怡刻意的避開朝中之事,只敘親戚之情。
“早就該來看看,只是有幾個學生要預備今年的鄉試,未能脫身罷了。”劉閔文說道,“聽說沈家今年有一位才子,也要赴試?”
“是我的侄孫輩,才子稱不上,有些微末之技罷了。”沈思齊笑道。
“妹婿不必過謙了,我來時路過沈家宗學,進去看了看,果然與別的宗學不同,氣象不凡啊。”
“我隱居鄉里,閑來無事指點一下族中子弟學問罷了。”
“我大齊朝官辦的縣學府學雖是不錯,各地宗學私塾卻是良莠不齊,學風也有許多地方不正,我們書院因為山長嚴謹治學甚嚴也就罷了,有一些書院……”劉閔文搖了搖頭,“學童們小小年紀,未曾讀過多少圣賢書,倒頗學會了不少精致的淘氣,若都能像是妹婿一般,從宗學私塾起無論窮富,都能認真治學,倒真的是功德一件。”
“表兄過譽了。”沈思齊搖了搖頭。
“你們兩個啊,只知道說話,連茶都放涼了,我讓他們重沏一壺好茶,所謂上車的餃子下車的面,我去給表兄煮碗面。”吳怡笑道。
“有勞表妹了。”像是吳怡這樣身份的主母,親自下廚煮面,是對像劉閔文這樣的直近親人最高的禮遇了,劉閔文自是十分的滿意。
他卻不知道吳怡比他更高興,她一直不知道怎么把自己希望沈思齊在大齊朝普及推廣現代的小學教育,開普及教育的先河之類的觀點灌輸給沈思齊,卻沒有想到古人的見識與眼光,并不比她這個現代人差。
劉閔文在吳家整整住了七天,與沈思齊騎著馬去了沈家的宗學,也去看了周邊的私塾跟別家的宗學,劉閔文多年在書院,自是攢了大把的經驗,沈思齊聰明靈透,也是一點就通,兩個人擬了個章程,預備從沈家老家所在的孟安縣城開始,收拾整理良莠不齊的宗學私塾。
劉閔文走后,吳怡私下里跟沈思齊提了幾條:“寒門子弟,固然有勤學上進的,可也有讀不起書或者讀書也難有出路的……”
“我們打算仿效沈家宗學,召集當地的有識之事,幾人合股每年資助,又設立激勵之金,每年大考,前五名各有獎勵……”
“你啊,還是書生氣,像是夏荷家的敦子,你讓他念書,倒比殺了他還難受,勉強識得幾個字罷了,可是擺弄木匠手藝,卻是一般的大人也及不上的,還有一些,雖有獎勵,卻因家中無勞力耕種,需料理家中,更不用說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若是只考中秀才,身無長技,家貧無著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若是之前在京里宅門里長大的沈思齊,必定會用一長串的圣人教誨來駁吳怡,如今的沈思齊經歷過大起大落,也看盡了世間百態,自是知道吳怡說的都是實情。
“你如今既要從蒙童做起,開啟民智,使百姓不至于因為不識字,而受人坑騙,貧家子弟也因多識幾個字,能有更好的前程,倒不如設立初小,高小……”吳怡說的不是現代的小學六年級教育,更是民國時期從私塾向小學過渡的初小、高小制,當年這個制度起到了很好過渡做用,如今拿來也是一樣的,“初小三年,教育蒙童,學識字,學算數,就算是因家貧或者是資質平平不得再升學,學生們好歹識了千把個字,會寫會算,就算出門做個小伙計,為家里賣個雞蛋,過年寫個春聯,也比旁人強十倍。”
“初小?”
“是啊,你們這些人,學的是大學,孩子們念書,只能念‘小學’了。”吳怡笑道。
“二奶奶果然是心思靈巧。”
沈思齊夸得吳怡有些害羞,她不過是經典的穿越招數,拿來主義罷了。
“再有高小三年,這就要學得深一些了,學生們也要考童生、考秀才……”古代科舉制,在這個時候還不能拋下,至于什么時候拋下……吳怡不是革命者,連太祖這樣的大手,都沒辦法做到的事,她更做不到,只能從開啟民智做起,一點一點的慢慢滲透,靜靜的看事態發展。
“高小之后呢?”
“高小之后自有縣學、府學、書院。”大齊朝的書院、縣府兩學還是頗為發達的,欠缺的恰恰是基礎部分,所謂衣食足而知榮辱,普通的佃戶百姓,連飯都吃不上,更不用提教育了,如今卻是好時機,因為與海外通商,玉米被引入大齊朝,國家也一日比一日富足,正是開啟民智的好時機。
沈思齊想了想,決定還是從最基本的三年教育抓起,“你我如今身份不同,多教蒙童也就罷了,高小之后若真的能教出秀才來,怕是朝中有人又要生事。”沈思齊說道,“索性從根子里做起,也要幾年的工夫。”
吳怡點了點頭,他們這樣的人,政治敏感度從剛剛會走就已經開始培養了,自然知道沈思齊說的都是實話。
“下個月初一,我們到廟里去一趟吧。”沈思齊忽然說道。
“什么?”
“給那個無緣的孩子立個牌位,免得他魂魄不安,無處容身。”沈思齊摟著吳怡說道。
“你……”
“我不傻,家里出了什么事,我都是知道的,你實在是受苦了。”
太子大婚之后,沈思齊有幾個京里的朋友,陸續的來看過沈思齊,這些人在沈思齊落難的時候都沒斷過聯系,有人送信到過遼東,也有人經常去沈侯府來往照應,有一些身居官位的,不能來山東看沈思齊,信件也經常送到,這些人知道沈思齊的志向,也頗感興趣,沈思齊的好人緣,在這個時候發揮了最大的效用。
孟安縣的縣令,本來找不到門路巴結沈思齊,見沈思齊主動找他說要興辦“初小”自然是滿口答應,沒到一年的工夫,孟安縣就有十所初小開始招收學生,一些私塾先生一開始頗為反對,沈思齊一一拜會過,又親自驗證他們的學問,將他們請入初小做先生,又對外招了秀才做先生,薪水高、收入穩定,所謂窮秀才富舉人,一些家貧的秀才,也因此有了出路。
這個時候,吳怡也再次有了身孕,生活終于開始向好的方向,一步步的前進了。
吳怡摸著微凸的肚子,聽著從京里趕到山東的彩鸞報著帳,彩鸞也已經嫁人了,嫁的是吳家老帳房的兒子,老帳房的兒子早已經得了吳憲的放身紙,從小就在學堂里讀書,如今已經是秀才了,正隨著吳承祖辦事,彩鸞本是老帳房的關門弟子,嫁給了他是珠璉碧合。
“還要讓你跑這一趟,家里面可有人照看?”
“公婆都還年輕身子也好,上面還有幾個哥嫂,都說是能為主子效幾年的勞,就做幾年的事,奴婢出來做事,他們高興著呢。”彩鸞說道,“這些年二奶奶的田產、鋪面收息與往年仿佛,只是揚州那邊平平,據說是因為蟲災水旱,加上西洋絲綢大批的進來,比往年少交上來三成。”
吳怡點了點頭,現在確實有大批的西洋絲綢進來,都是假絲,便宜得很,普通百姓買的都是那些。
“洋行那邊怎么樣?”
“年年股息分紅都一分不少,七老爺的生意做得可真是大,聽說連洋人的皇室都有他的東西,您不在的這兩年,收息一共是五十萬兩,太太都給您收起來了。”
她不過二分的股息,已經是五十萬兩了,七舅舅一共賺了多少銀子?這錢太多怕是要招禍事……前朝沈萬三就是一個借鑒,這些事情七舅舅怕是要比吳怡要清楚的多,沈萬三說到底是個商人,比不得七舅舅背靠著父親跟姐夫們。
“七舅舅這些年也沒回山東?”七舅舅倒是經常進京,每次都要在幾個姐姐家里住幾天。
“聽說回來過一趟,過了年就走了,也沒帶媳婦來,就帶著兒子,走了一圈那孩子長的,真是漂亮。”夏荷說道,“二奶奶,您如今懷著孩子,也不必勞神,老一輩人的事,自有老一輩人處置。”
吳怡點了點頭,“彩鸞,你單把揚州的帳留下來,我再看看。”
吳怡收了揚州的帳,覺得有分幾困意也就回去睡了,沈思齊回來看見帳本子扔在桌子上,隨手番看了幾頁,卻似是覺得有什么不對,坐下來繼續看。
吳怡睡醒時聽見屋外有沈思齊說話的聲音,趕緊穿衣服下了床,“二爺回來了,怎么不叫我一聲?”
“我見你睡得香甜就讓她們不要吵著你。”沈思齊笑道,扶著吳怡坐下了,“這回我看你這肚子長得倒是快。”
“這孩子不吵不鬧就是一個勁的漲,我飯量也漲了。”吳怡搖了搖頭,“說不定生出來就是個胖子。”
“能吃是好事,京里面來信還惦記著你的身子呢,聽說這胎懷相很穩,也都放心了。”
吳怡笑了笑,如今沈見賢誰都知道酒毒難愈,夫妻不和,馮氏如今對沈見賢冷了心,自己又有了兒子,也懶得管那些通房姨娘,庶子庶女拼命的往外蹦,庶子如今站住的就有兩個了,有個整天醉薰薰的爹,孩子想也不會太好,沈家上上下下的眼光,就都盯在了她的肚子上,也就是她這胎懷得及時,否則怕是姨娘早派來了。
以肖氏這些人的觀念,派姨娘來不算為難她這個有功之臣,姨娘是必須品,消耗品,不過是個玩意兒……
“你在看什么?”吳怡見沈思齊在翻帳冊,不由得有些詫異,她把自己嫁妝的收息帳冊就這么扔著,本來也沒打算防著沈思齊,只是沈思齊生性愛管這些銀錢之事,連學里的帳都是找帳房旁著看的,總帳是她看的,如今怎么轉了性了。
“我的看你的這個帳本子,這個帳房先生倒是有趣,寫了好多缺筆的字。”沈思齊不喜歡看帳,可是為人師者查錯別字是本能了,一翻就翻出一堆來,再說他本身數術學得很不錯,就是懶得翻帳罷了,連查錯別字,又順便看了幾眼帳,大紙是怎么回事也能看清了,帳面是平的,可是看來看去總覺得怪怪的。
缺筆的字?吳怡拿過來一看,臉色慢慢的就變了,帳房寫字缺筆也平常,中國的書法本來就是變異字多,帳房記帳又求快,缺筆的事不算少見,可這回的缺筆就太奇怪了——“是……”
吳怡這么一說,夏荷也湊了過來,“這是的字,寫字從不缺筆,一筆一劃的連個點都不會少點。”
“揚州怕是出事了。”吳怡合上帳本,“在帳本子里故意缺筆,卻不曾寫信過來,她……”
“二奶奶凡事往好處想,許是這些年的歷練,人變了呢。”
“人不見得變,就怕事變了。”
沈思齊見她們這樣,也曾經聽說過是吳怡小時候的心腹丫頭,如今管著吳怡的陪嫁,知道怕是出事了,“我有一個朋友正是揚州人,紅袖他們兩口子聽說也在揚州暫住呢,不如寫信過去叫他們查訪。”
吳怡點了點頭,“也只有這樣了。”
“二奶奶,如今快到年根底下了,二奶奶何不寫信到各地,讓各地的莊頭掌柜的到山東一趟,一是多年不在中原,如今回來了,要見見大家犒勞大家一番,二是盤盤帳……”夏荷說道。
“若是出了事,我怕這樣會打草驚蛇,讓他們狗急跳墻。”吳怡說道,“夏荷,你說過的男人納了妾,可知道根底?”
“只說是繡戶家的姑娘,手藝不錯人也乖巧,嘴跟抹了蜜似的甜,天天晚上給洗腳。”
“繡戶家的姑娘為了保養手,連自己的腳恨不得都讓旁人洗,她給洗腳……”吳怡越想這事越不對勁,如果不是她這些年事多,顧不到旁人,多問幾句,也不至于拖到如今要在帳里做手腳求救,“夏荷,你在揚州地面熟,你親自跑一趟吧。”
“是。”
不管的事如何,該過的年還得過,吳怡找了白氏過來幫忙,還讓她帶著兩個姑娘一起過來,“我頭一年在山東置辦過年,不知道該怎么辦,還得你來幫幫我。”
“這山東就是面食多,富戶到年根底下總要施舍饅頭,叔祖奶奶您啊旁的都照著京里的規矩過,就是多蒸些雜合面饅頭,施舍一下窮苦人就不算失禮。”白氏笑道,她如今省心得很,沈默然考上了秀才,得了田土銀兩,縣令親自給他披紙掛彩的,白氏覺得這日子有了盼頭,精神一日比一日好。
“這樣我就放心了。”吳怡笑道,“京里的大戶也有撒銅錢的,引得人哄搶,我總覺得不好。”
“唉,提起這事也傷心,山東也有撒銅錢的,前年我家寂然小,為了家里沒米過年,也去搶過銅錢,讓默然給臭罵了一頓,說是不食嗟來之食……”
“默然這孩子啊,脾氣太剛直,韓信能忍跨下之辱,撿拾銅錢讓一家子吃頓飽飯又有什么錯處?”吳怡搖了搖頭。
“你別看他長得個子老高,還是個孩子。”白氏也跟著搖頭,“如今他得了功名,倒有幾戶上等的人家主動提起要結親事,他只說大丈夫當先立業,后成家。”
“他也十五了吧?”
“過了年都十六了。”
“男孩子,晚成親幾年不算什么,他是個好孩子,我寫信回京讓京里的親戚慢慢的尋訪著家風正,有根底的人家的姑娘,我家二爺說了,默然是個有大出息的孩子,要娶個賢內助才行。”吳怡笑道,她不知道她悄悄改變了歷史的走向,沈默然本來是由清寒出身,由大才轉變成巨貪的典范,是大齊朝的和坤,卻因為年少時遇上了沈思齊夫妻,并未經歷母親白氏為子女能有人撫育而自殺,兄弟姐妹四散的打擊,在性格形成的最關鍵時期遇到了正面的引導,又得了吳怡的幫助下找到了一個賢內助,竟成一代中興名臣。
“那可感情好。”白氏笑道,“這可真的是遇上大貴人了。”
“你可別這么說,你可是我的貴人,要不是有你提那么一句,這孩子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來呢。”吳怡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兩人相視而笑。
大年初一里,族里的人開了祠堂祭祖,又陸續有小輩人來拜年,沈思齊和吳怡受了禮,又一一發了紅包,初三那天白氏遣了沈默然領著弟弟妹妹來給沈思齊和吳怡磕頭。
吳怡發了紅包之后,帶著兩個小姑娘到后面,一人又給了她們一對二兩重的銀魚,“這銀魚啊,你們留著戴也行,不喜歡這花樣子,就去縣城重打首飾,姑娘大了,該打扮了。”
“只我們有?”金鳳說道。
“當然了,只咱們這樣的姑娘家有,小子們不管他們。”吳怡笑道。
“哥哥不讓。”銀鳳小聲說道。
“沒事,你們就說是打葉子牌贏了我的。”
兩個小姑娘互視一眼,都露出了缺牙的笑容。
沈思齊也在教導著沈默然:“聽說你往年都不給各家磕頭拜年?”
“我當他們是自家長輩親戚,他們只當我們是去要飯的……”沈默然提起來還有一些憤憤,“今年母親卻讓我挨家磕頭。”
“你是小輩,磕頭是應該的,你如今考中了秀才,漸漸勢起,若是對宗族長輩不理不睬,人必說你是涼薄之輩,你若是依舊恭敬,人家必說你是大度之人,日后你考中了進士,在官場上混,更要知道禮數人情。”沈思齊聽吳怡說了沈默然過于剛正的話,也特意在提點他。
沈默然低下了頭。
“你給他們磕頭拜年,為的是自己不是旁人。”沈思齊說道,“當年恪王害了我朋友的父親,我就覺得他不好,過年見到他不愿意磕頭,被我父親狠狠打了一頓板子,就連最疼我的祖母都沒有攔著他,只說讓我長記性,朝堂之上有人是人,有人是鬼,有人半人半鬼,寧可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更不要因為最平常的禮數而得罪人了,否則真的是粉身碎骨,人家也不會同情你。”
“那骨氣就不要了?”
沈思齊拍拍他的背,“這骨頭,是要長在皮肉里面才是骨頭,露在外頭,讓人都看見了,那是螃蟹,自己心里面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就行了。”
沈默然聽了只是默默的低下了頭,沈思齊這一番話,足夠他受用了。
夏荷兩口子終于趕在正月里回來了,夏荷卻是一路哭著回來的,吳怡不用問也知道事情不好了,“呢?”
“沒了。”
“什么?”
“那殺千刀的該大死的只說臘月里生了風寒,久病難愈病死了,奴婢不信,拿了二爺的信去了揚州衙門,那知府是二爺的好友,當即鎖拿了那人問案,又要開棺驗尸,卻沒想到那小老婆半夜卷著包跑了,金銀細軟掃得干干凈凈,那人見事不好招了供,竟是他喪了天良,在小老婆的挑唆之下私買蠶絲給外地客商,對洋行又說是遭了火災又是蟲災的,幾次勸告他都不聽,多說幾句他就拳腳相向,為了防著報信,他竟然喪了天良將的兩個孩子送到了祖父母家,只說若是報信就把兩個孩子賣了,聽說二奶奶回了中原,他又逼著做假帳,臘月里見總有人查問綢緞莊的事,知道是報了信,竟把活活打死了。”
吳怡一聽這話,險些沒有站住,“那人呢?”
“已經被押進了死囚牢。”
“孩子呢?”
“我去了鄉下,帶著人從他們祖父母家把孩子搶回來了,的孩子,不能給那樣狼心狗肺的人家養。”
“做得好,那小老婆呢?”
“已經下了海捕公文,奴婢擅自做主,發下了懸賞,五百兩現銀,生死不論。”
“嗯。”吳怡又點了頭,“這種人萬萬沒有好下場。”
“只是可憐了啊……她爹娘哭得幾次厥了過去……”夏荷也是一邊說一邊哭,性子最好,嫁得也好,結果卻落得這么個下場。
“財帛動人心,美色磨人骨,她人太善了……”吳怡自從穿越過來,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笑容柔和的,卻沒有想到,的下場竟然是這樣……
就算是把那人千刀萬剮了,也換不回一個來……
在場的丫頭雖大部分都不認得,也是跟著不停地抹眼淚,她們這些丫頭,說起來都是命好的,在主子那里得了臉,在外面都讓別人高看一眼,嫁人時嫁得說出去也都是不錯的人家,再過十年看看,離散的卻不知道有多少。
“你們也都記住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萬萬不要做第二個。”吳怡說道。
紅裳在自己的屋子里一邊抹眼淚一邊做著小孩衣裳,紅裳初入吳家時,第一個跟她說話的就是,雖說很快就嫁了人,紅裳卻依舊記得當時的樣子,穿著從不張揚,卻是讓人看著舒服,整天干干凈凈的,臉上總是帶著舒心的笑,紅裳當時想著,日后她也要做那樣的人,卻沒想到沒得這么快。
夏荷拿著幾個花樣子到了紅裳的屋里,見她在哭,也是嘆了口氣坐在她旁邊跟著做活計。
“你也漸漸大了,我跟二奶奶原想著給你找個好人家,讓你在外面做正頭的娘子,看看,竟不敢讓你嫁人了。”
“這世上有好人,也有惡人,侯門公子有二爺那樣的,也有馮壽山那樣的,只不過我啊,寧可把那殺千刀的和小老婆全殺了,也不要成那冤死的鬼。”紅裳說道。
“都說你們紅字輩里紅袖最厲害,出了事紅袖卻是最沒主意的,你啊,柔柔弱弱的,卻是最有主意的人。”
“我們初進府時,就是姐領著我們。”
“是啊,想想當年,跟夢一樣。”夏荷說道,“我嫁周老實的時候,旁人都覺得我委屈,只有寫信來說,日后盼著我飛黃騰達的那天,好借我的光,她啊,就是善,看誰都覺得是好人。”
“像是二奶奶說的,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你覺得二奶奶善不善?”
“二奶奶是善的。”
“二奶奶若是像那樣的善啊,二奶奶也不一定是什么樣子呢,這人啊,要對善人善,對惡人……”夏荷微瞇起了眼,“有些事二奶奶不方便做,咱們卻不能不做。”
“你是說?”
“今天晚上不管聽見什么聲,你不要開門也不要開窗,只當成是自己睡死了就是了。”
“嗯。”紅裳點了點頭。
“旁人問你,你就說什么也沒聽見。”
紅裳又點了點頭。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秀菊眼眶子發青的從自己屋里出來,直奔隔壁紅裳的屋子,卻見紅裳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昨晚上風刮了一夜,又有女人哭,你沒聽見?”
紅裳搖了搖頭,“沒有啊,昨晚上哪有什么風啊,大冬天的,誰在外面哭啊,秀菊姐,你是睡迷了吧?”
“真的?”
“不信你問問旁人。”
秀菊又去問了幾個人,都說什么都沒聽見,“昨天我的衣裳就晾在外面,若是有風,早掉下來了。”翠喜做進一步的說明。
如此三天兩頭的秀菊都要鬧這么一次,到最后連旁人她都不問了,只看見自己晾在外面的白布,就知道沒刮風……
到了二月初四那天,她偷偷的在花園子里燒紙,讓夏荷抓了個正著,看見那紙上的名字,夏荷不敢怠慢,讓幾個力氣大的婆子押著她去了正屋。
沈思齊跟吳怡剛要睡下就見夏荷來了,夏荷不是不知輕重要的人,這么晚來必定有事。“出什么事了?”
“奴婢在外面巡夜,竟看見秀菊在私自燒紙,一邊燒還一邊念叨著,綠珠你早早上路,不要纏我,是你自己死的與我無干之類的話,還說什么當初是你攔了我的路,我也是不得已……”
沈思齊和吳怡的臉色都變了,綠珠的事他們都知道另有隱情,卻沒想到竟是向來老實的秀菊做的。
這個時候只聽見秀菊在外面喊冤,“不是我,二爺,不是我做的,是夏荷栽贓!是她在編排我!我只是可憐了綠珠無人燒紙,這才給她燒些紙錢。”
“胡說,不年不節的又不是周年,你給她燒的什么紙錢?”沈思齊吼道,他看那殘紙上的字一眼就認出來是秀菊寫的了,秀菊字如其人,笨拙敦實,她會寫的也只有自己的名字和綠珠的名字,這還是綠珠當年一筆一劃教她的。
“二爺熄怒。”吳怡拍拍沈思齊的背,綠珠從小和沈思齊一起長大,自是不比旁人,“這事不能再問了。”
沈思齊看了吳怡一眼,嘆了口氣,“你總說她老實,如今看來真是大奸似忠啊。”
“這人啊,裝一輩子好人就是一輩子好人了,她只不過沒扮到底罷了。”
“來人,堵了她的嘴,關到柴房里,明天灌了啞藥,送到尼庵里去修行吧。”綠珠的事涉及侯府秘辛,巫盅之禍,再讓秀菊喊冤下去怕是什么都喊出來了,只能讓她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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