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之亂
吳怡總在試圖回憶那段在邊城最后的日子,回憶卻總是混亂的,那個時候她并不知道自己身處于大齊朝最重大的事件當(dāng)中,當(dāng)然,后世的史書也不會記載她這個只會存在于注腳中的女子。
在看那些奪嫡大戲,奪嫡故事的時候吳怡總會想起那些女人們,她們是那么的默默無聲,追隨著自己的丈夫或榮或辱,沒人知道方夫人在知道自己的丈夫喊出誅我十族又如何,結(jié)果連累十族被誅時的情形;沒有人知道鰲拜嫁入蘇克薩哈家的女兒,如何面對把自己嫁入蘇克薩哈家卻也親自毀滅掉自己夫家的父親。
男人們總在前臺搏殺,女人們卻在后宅維護著一個寵大的家庭,同時徒勞的祈禱著男人搏殺的結(jié)果不會把整個家庭推向深淵。
冬天路途寒冷難行,兩國的國書一直到十二月初才正式簽定,太子陪著后金的五貝勒,一起登上城樓看煙花,半個邊城的人都從家里出來了,抬頭仰望天空,期待著一年最盛大的煙花表演。
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當(dāng)天的第一聲巨響,不是來自天空,而是來自城樓——
吳怡是跟吳雅一起聽見有人炮轟城樓的消息的,兩個女人都呆住了,在城樓上此時有著太子、兵部尚書、大理寺卿以及慶林城里所有的文武官員,有著后金的貝勒和數(shù)名大臣,有著她們的——丈夫。
吳怡推了推吳雅:“四姐!咱們得去城樓!”
鐵家的車馬像是飛一樣的馳向城樓,一路上無數(shù)紛亂四散的百姓,在看見這輛車馬時都讓出了一條道路,當(dāng)她們終于到達城樓的時候,看見的已經(jīng)是一片火光,威巍的城樓此時只剩搖搖欲墜的一半殘存。
雷定豫正在指揮剩下的錦衣衛(wèi)在拼命的挖石頭,不停地喊著太子!太子!留著金錢鼠尾頭的滿人,也在尋找著五貝勒,虎威營的士兵則在徒手挖著他們的將軍們。
“誰在守城!誰在守城!”吳怡扶著吳雅,大聲地喊著。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你看我我看你,吳雅似乎也意識到了危險,“劉副將!劉副將!”
臉上滿是黑灰的劉副將站了出來,“夫人!”
“今天在外面的值守將軍是誰?”
“是萬將軍。”
“萬將軍呢?”
“萬將軍在第二波炮轟時,為了上樓救人,被炸傷了。”
吳雅有些怔愣,她學(xué)習(xí)的都是如何管理后宅,她從不知道在這種情形下要怎么辦,“雷表哥!”吳怡喊著雷定豫,他是現(xiàn)存的武官中職位最高的了。
雷定豫用一種你別搗亂的眼神看著吳怡。
“無論是誰炮轟城樓,都不會止是要城樓上文武官員的命,雷表哥你現(xiàn)在是城里職位最高的武官,按律應(yīng)是你指揮三軍是嗎?”
雷定豫點了點頭,滿腦子都是太子的他,總算恢復(fù)了一些清明。
“但是你不是虎威營的人,他們不會聽你的。”
雷定豫又點了點頭。
“四姐!他們總會聽你的吧!”吳怡推了推吳雅。
吳雅有些發(fā)傻。
“你是劉副將是吧?麻煩你保著我四姐巡城,傳令虎威營的將士,聽從雷大人號令,守住四城,派重兵把守糧倉,派精兵出城找尋放炮之人,無論能不能找到,都是半個時辰即回。”
雷定豫看著那片瓦礫,還是有些猶豫。
“雷定豫!萬一韃子或是叛逆殺入城中,無論是太子還是我們,都活不成了!”吳怡干脆喊著雷定豫的名字,這些錦衣衛(wèi)并非軍人,他們一輩子學(xué)的就是如何保衛(wèi)皇帝保衛(wèi)太子,讓雷定豫瞬間進入將軍的角色,實在是很難。
“多謝表妹。”雷定豫向吳怡抱了抱拳,“虎威營的兄弟們!跟我走!”
吳雅為難的看著吳怡。
“四姐,你是想要在這里守著,等著城破,還是去守城?”
吳雅咬了咬牙,“我去守城。”
“這邊有我。”
雷定豫看了眼自己嬌弱弱的表妹,這個女子在這種情形下出奇的鎮(zhèn)定,“錦衣衛(wèi)的兄弟們,聽沈夫人的!”
“虎威營能動的,都跟我走!”他第二次命令這些人,吳雅站到了他的身后。
虎威營的士兵,看了看雷定豫,又看了看吳雅,看了看劉副將,最終還是放下了手中的瓦礫,跟著他們上了城墻。
雷定豫也是將門之子,他知道的三軍情形要比吳怡靠譜的多又有劉副將的幫忙和吳雅在他身邊的坐陣,很快收攏了虎威營,一片漆黑只有城樓的火光的慶林城終于在城墻上燃起了無數(shù)的火把,紅衣大炮對準(zhǔn)一片漆黑的城外。
這個時候城里別的將軍夫人也趕到了,一聽說吳雅跟著雷定豫上了外城墻去守城,竟有一多半人的也跟著上了城墻,還有人奔赴各大營,安撫三軍,鐵勇男直屬的只有虎威營,這些將軍夫人的到來,讓別營信不過雷定豫的兵士也開始聽從命令。
在天亮之時,眾人這才看清,早有無數(shù)清兵包圍了慶林城。
護城河早已經(jīng)冰凍結(jié)實,上面蓋著厚厚的一層雪,若昨夜無人守城,一團混亂,慶林城怕是早已經(jīng)淪陷。
這個時候吳怡已經(jīng)看見了被挖出來的數(shù)具尸體,在挖出后金五貝勒時,他被護衛(wèi)壓在身下,只是受了輕傷。
“為什么?”吳怡救出差點被錦衣衛(wèi)打傷的五貝勒。
“并不是只有大齊才為了皇位紛爭,我阿瑪太喜歡我了。”五貝勒嘴角掛著一絲冷笑。
“城外的人說是為了接你,你跟他們走嗎?”
“讓我看看城外的人是誰。”五貝勒說道。
“城外是六貝勒的鑲紅旗。”五貝勒的一名侍衛(wèi)說道。
“老六?他可真是等不及啊……”
后金與大齊不同,大齊還講究嫡長子繼承制,后金則完全是狼群政策,一群兒子,各憑本事,有能者居上。
五貝勒還活著,多少給吳怡一些信心,這個時候有些百姓也過來跟著挖掘,“咱們這邊的人應(yīng)該是在西邊。”一個錦衣衛(wèi)說道,“可誰知道西邊挖出來的是五貝勒。”
“繼續(xù)挖,哪邊都挖。”吳怡說道,她不懂爆炸原理,只知道繼續(xù)挖。
幸好這是古代,沒有預(yù)制板,城墻是青磚加糯米漿所筑,爆炸之后大塊的不多,很快挖到了穿著大齊官服的人。
只是被砸得已經(jīng)看不清面目,眾人的心都有些發(fā)涼。
“挖!”吳怡就那么在寒風(fēng)中站著,一直到夏荷給她披了條毯子,才意識到自己的手腳都凍僵了。
這個時候?qū)④姺蛉硕蓟貋砹耍墼谝黄鹉抗鈭砸愕牡却诰虻某晒叧堑呐藗儯缇蛯W(xué)會了面對生死,也早學(xué)會了保衛(wèi)自己。
有后世人說,正是這群將軍夫人們,在吳雅的帶領(lǐng)之下,保住了失去將領(lǐng)的慶林城。
就在所有人因為尸骨的增多而失去希望時,忽然有一個錦衣衛(wèi)像是聽見了什么,讓人停下動作,“這里有人!”
一個留下的城門官走了過來,“這下面有一道暗門——”
眾人的眼睛都有些發(fā)亮,暗門被打開時,里面出來的第一個人就是鐵勇男,“誰在守城?!”他大喊道。
“雷定豫!”吳怡同樣大聲回應(yīng)。
“那小子——”鐵勇男說了這三個字,一頭栽倒。
“醫(yī)官!醫(yī)官!”
肖遠航、曹淳、太子一個一個的從里面鉆了出來——“第一波炮轟時,鐵將軍想到了城門下面的暗門,護著我們下去,還沒等讓旁人進來,第二波炮轟就到了——”曹淳說道,他看吳怡的眼神卻有些躲閃。
“沈大人在下面!沈大人在下面!”太子指著暗門里面,不停地喊道。
等所有人扶出沈思齊時,吳怡首先看見的是他血流不止的頭——
“他……”
“里面有石頭掉下來,他為護著太子,頭被砸傷了。”曹淳說道,他現(xiàn)在整個人都有點放空。
“先別說了,救人要緊。”肖遠航說道。
也許是因為慶林城里沒亂,也許是因為派進城里燒糧倉的小股精兵被神秘人群截殺耽擱了時辰,又被后趕去的精兵屠殺殆盡,五貝勒的正白旗又遠遠的將他們圍住,城外的鑲紅旗果然撤了軍,五貝勒帶著國書被接走,慶林城之危暫解。
鐵勇男斷了三根肋骨,其中一根傷了內(nèi)腹,幸好當(dāng)時慶林城里有太子帶來的數(shù)名太醫(yī),總算把他的命保住了。
可到沈思齊時,所有人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置——
沈思齊高燒不退,頭上外傷的血止住了,太醫(yī)卻說內(nèi)傷難治,吳怡命人用冰塊做成冰枕,讓他枕著,這種情形吳怡這個現(xiàn)代人倒是知道怎么處置——送醫(yī)院做開顱手術(shù)。
“二奶奶……”夏荷從吳怡拿冰枕給沈思齊枕,就覺得吳怡有些驚傻了,不由得話里太了哭音。
“有傳教士嗎?”吳怡說道。
“什么?”
“這附近有教堂或者傳教士嗎?”
吳雅原也在一旁替吳怡傷心,聽見她這么一說,倒有了幾分的清明,“慶林城里沒有,往南走三十里,閔江城里有,只不過那人長得怪嚇人的。”
“麻煩四姐請他來。”這個時代的傳教士,十個里面倒有一半懂些西醫(yī),請他們來總比這些不知道如何手術(shù)的中醫(yī)強些。
半斤在門外不停地念叨著,還有幾天二爺就二十一了……
生死大劫——
就算是那張道長說的是對的,他可還說過自己是沈思齊的貴人呢,沈思齊死不了,想死都死不成——
也許吳怡真的是沈思齊命里的貴人,也許這個大運真的撞得不錯,那個傳教士不太懂醫(yī),可傳教士有一位來自法蘭西的朋友是名醫(yī)生,在這個沒有腦CT的時代,沈思齊的運氣也不錯,只是硬膜血腫,“這位夫人,大齊朝的人都不肯讓我給他們手術(shù),沒想到夫人卻——”
“當(dāng)年我國有位名醫(yī),名喚華佗的,最擅開顱,可惜被一位多疑的權(quán)臣殺害,所著醫(yī)書盡毀,那權(quán)臣也死于頭疼,想必貴國醫(yī)術(shù),與華佗神醫(yī)異曲同工,小婦人自是信得的。”吳怡說道。
“你丈夫傷很重,能不能醒要看上帝的旨意了。”
“我們這兒不信上帝,我們信玉皇大帝和觀音菩薩,我信他們都不會讓他死。”吳怡甚至帶著一絲微笑。
就在她守著沈思齊,吳雅守著鐵勇男,肖遠航接替了雷定豫帶著能動的將領(lǐng)繼續(xù)守城,曹淳快馬回京奏報的時候,京里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
俗稱大王爺?shù)挠揽ね酢戳耍?br />
慶林城之亂傳回京里的速度極快,所有人都以為太子已經(jīng)死在了慶林城,洪宣帝震怒又絕望,派人去抓永郡王,被忽出其來的風(fēng)波永郡王卻早有準(zhǔn)備,殺了傳旨太監(jiān),鼓動城外綠林營造反。
曹淳在城外正好遇上叛軍,只好躲在民居,穿了百姓的衣裳,偷偷找了個空子混進城中。
摸進了馮府,在馮侯爺?shù)膸ьI(lǐng)下由秘道進宮,洪宣帝這才知道太子無恙。
沈思齊醒來的那天,京里面又有信傳來,永郡王之亂已經(jīng)被平息,京城開始了血雨腥風(fēng)式的大清洗。
吳怡喂沈思齊喝著藥,沈思齊半閉著眼睛靠在床頭,“曹淳比我強。”
“你比曹淳強太多了。”
“他如今風(fēng)頭正健,我卻是流放的病夫,他怎么能比我強?”
“他如今殺人殺得痛快,只怕……”吳怡幾乎是冷笑了,曹淳歸根結(jié)底太激進太自以為是了——
她沒有想到的是,在京里同樣有一個人跟曹淳說著類似的話,恪王爺幾乎已經(jīng)忘了自己打罵一位姓曹的御史,結(jié)果害得曹御史氣憤而死的事,一直到曹淳手捧圣旨,身后跟著捧著白綾與毒酒的太監(jiān)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洪宣帝在永郡王的結(jié)盟名單的第一行看見恪王的名字時,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釋,不是他的兒子不好,更不是他不會教兒子,是有恪王這個不甘心大位落入他手的前太子之子在從中搗鬼,為的就是他們父子失和,他好從中漁利。
接著又在恪王的書房暗閣里搜出龍袍與御璽,恪王更是百口莫辯。
“曹淳,是你栽贓給我的吧。”恪王接了圣旨,手里拿著毒酒,像是在品評一杯名酒一般,一撩衣服,坐到了自己的紫檀木椅子上。
“是。”曹淳點了點頭,他這些年的努力,甚至出賣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就是為了今天,他并不避諱在恪王跟前說出自己的計劃,“鳳仙君還記得你從秘道帶他去書房嬉樂時是怎么走的。”
“可是他——”恪王有些微訝,又很快收斂了起來,“我知道了,鳳什是你的人。”鳳什正是他的新寵,也只有他有機會從臥室的秘道進入書房的暗室。
“永郡王已經(jīng)是窮途末路,我跟他說只要把你的名字填上去,至少能保他不死時,他信了。”
“你倒不是瞎說的,我那位堂弟是為慈父。”恪王說道,“可惜皇后卻不是一位慈母。”
“這事兒我們先不告訴他。”曹淳笑了,他現(xiàn)在出奇的放松,好像是這一生的包袱都被甩脫了一樣。
“曹淳,看在你這人確實有本事,我確實當(dāng)年有點對不起曹御史的份上,我最后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么?”
“飛鳥盡良弓藏。”恪王說道,“你為了太子除掉了那么多的權(quán)貴,得罪了那么多的世家,又因為永王謀反案得罪了宗室,當(dāng)今圣上一定不會殺你,他留著你有大用處,你想想太子若是有朝一日登基,第一個殺掉權(quán)奸酷吏曹淳,該讓多少人拍手稱快,多少人一夜歸心——”
曹淳有些發(fā)愣,沒人跟他講過這些,他沒想到他這輩子聽到的最重要的一段話,是來自仇人恪王。
“你以為你是馮家的女婿就能保住你嗎?沈見賢還是馮家的嫡長女婿呢,你是姓曹的,你不姓馮!馮家嫡支忍你這么久,忍馮五這么久,你以為是真的怕了你們嗎?”
曹淳低下了頭。
“開國八大侯,馮家愚而不倒,一是因為他們敢示愚于天下,二是因為他們能忍別人說他們愚;沈家拙而不倒,一是因為他們懂站隊,二是因為他們懂示弱;肖家功高而不倒,是因為他們只懂盡忠;蕭家人丁單薄而不倒,是因為他們懂收斂;雷家平平而不倒,是因為雷家聽話;明家不倒是因為他們懂退步。閔家倒是因為他們貪,歐陽家倒是因為他們忘本。”開國八大侯,能一直存活到現(xiàn)在的,哪一家是好惹的?可笑曹淳以為自己能將世家玩弄于鼓掌而不付出代價——
“好了,就說這么多了,給我收尸的人也快到了。”恪王一仰頭,將毒酒盡飲,“別人說這酒好喝,原來真難喝……”他隨手扔了酒杯,“吳勝衣,你來不來,你到底來不來……你不來我真的要被野狗吃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曹淳沒有心思再聽他說話,帶著人轉(zhuǎn)身離開,在他走后,收尸的人果然來了。
最后替恪王收斂尸骨的,是吳敏和楊錦屏。
“他躲了一輩子,自污了一輩子,最后還是沒躲開。”楊錦屏說道。
“這世上的事啊,若是躲就能躲開的,也不會有這么多的紛爭了。”吳敏說道。
“你們吳家如今權(quán)傾天下,你預(yù)備怎么辦?”
“我?今天是二月二龍?zhí)ь^,我明天下江南,正巧能趕上三月里春暖花開……”
“可惜我離不得京城,放不下戲樓和戲班子,否則就跟你走了。”楊錦屏說道。
“人生在世啊,有離不得、放不下、舍不得的東西,實在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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