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作歡顏
吳怡不知道應該怎么面對自己的嫂子歐陽氏,她不是劉氏,做不到鎮定如常,有意的將自己的兒媳跟兒子的“意外”區別開來,她看見歐陽氏想的是這個女人的父親為了貪欲害死了自己的大哥。
所以當歐陽氏提出要去福建尋夫時,吳怡根本沒有別的考慮,只說了一句——“年哥兒還小,嫂子雖然是回娘家,但是孩子卻是不能帶的。”
無論是歐陽氏是真心想尋夫,還是想要回去投靠自己的父親,吳怡都不會讓她帶走吳伯年,至于不能帶走兒子,身為母親的歐陽氏的想法吳怡沒心思管。
“還是小姑想得周全,只是年哥兒……”歐陽氏咬了咬嘴唇……
“這一路上舟車勞頓的,年哥兒還小,還是不要帶著了。”劉氏說道,她的聲音雖輕柔,里面卻帶著十二萬分的堅決,身為兒媳的歐陽氏這回連不甘愿的表情都不能有了。
“那就要辛苦太太了。”
“自己家的孫子,有什么辛苦的。”劉氏說道。
無論是劉氏還是吳怡,都沒有攔著歐陽氏,往好的方面想,歐陽氏回福建是因為聽到了吳承祖別的消息,往壞的方面想歐陽氏回福建無非是知道吳承祖的墜海徹底激怒了圣上,歐陽氏回福建打算跟自己的父母同進退,無論怎么樣,吳家都不會攔著她。
歐陽氏把孩子抱到了劉氏的院子里,第二天天沒亮就坐著車走了,歐陽氏的三叔親自護送侄女回娘家。
吳怡回到自己屋子的時候,正巧柳意從屋里往外走,看見了她立刻福身施禮,“給二奶奶請安。”
“誰在屋里呢?”
“回二奶奶的話,二爺在屋里看書,奴婢剛才進去送茶。”
吳怡現在心情極差,懶得去顧及名聲了,微微使了個眼色,夏荷立刻上前一步給了柳意一個耳光,“二爺身邊自有端茶遞水的人,你進去送的什么茶?”
沈思齊在屋里看書,就聽見外面一陣的吵雜,掀開里屋的簾子一看,吳怡冷著臉站在那里,身后一排的丫頭婆子,媳婦子夏荷自在斥罵一個眼熟的丫頭,那丫頭跪在地上哭得跟什么似的。
吳怡自從嫁過來以后,無論對上還是對下,雖然端莊守禮,但從不死板僵硬,輕易不會給人冷臉,更不會打罵奴婢,如今看來竟然像是氣得不輕。
見沈思齊來了,柳意抬起頭特意用被打腫的那半邊臉對著沈思齊,眼睛里含著淚光,在她看來,除非是鐵石心腸的男子,否則沒有不會被她此刻楚楚可憐的樣子打動的。
吳怡還是不說話,就是冷著臉看著她做出柔弱可憐狀,一個站著一個跪著,一個珠環翠繞身后從人如云,另一個更是顯得人單力薄,可是沈思齊看見的卻是吳怡微微發抖的嘴唇,跟藏在袖子里不肯拿出來的手。
他快走了兩步摟住吳怡,“怎么了?大舅兄真的……”
吳怡從不知道自己會這么脆弱,會在沈思齊碰到她的一瞬間覺得自己的委屈、害怕、難過通通有了出口,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大哥墜海了……”
沈思齊摟著哭得渾身顫抖的吳怡,輕輕拍著她的背,“大舅兄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要那些富貴榮華做什么,還不如平民百姓之家,至少是夫妻團圓子女俱在身邊,卻不像如今我家這樣……”
吳怡都不知道自己這么能哭,一直從晚飯時分哭到掌燈,沈思齊就是默默的陪著她,有一搭無一搭地安慰她兩句,等吳怡終于覺得哭夠了,沈思齊遞上帕子,“我都不知道二奶奶這么能哭。”
吳怡用帕子蓋了臉,靠在他懷里不說話。
“大舅兄的事已經傳遍了京城了,明日早朝怕是彈賅歐陽家的折子要把御案給淹了,歐陽家這次怕是躲不過了。”
“就算是歐陽家傾覆又怎么樣?我大哥……”
“你大嫂既然說要回去尋夫,她是鎮海侯的親女兒,想必知道些內情。”
“福建地理特殊,歐陽家那怕是退守臺灣島,朝廷都奈何他們不得,更不用說這些年他們不知道屯積了多少槍炮人馬,我聽太太說當年我外祖做首輔的時候,也曾經想要收回海權,誰知道險些激怒歐陽家造反,又趕上韃子聯合著沙俄犯境,我外祖沒辦法了,這才把我二姨母嫁到了福建,這才平息了風波,如今朝廷又要剿韃子,怕是這次又是要不了了之……”這恐怕也是歐陽家敢于明目張膽的讓朝廷命官墜海的原因吧。
“韃子是疥癬之癥,歐陽家才是心腹之患,當初太祖本以為歐陽家最長也活不過五十年,誰想到竟是讓他們經營了百年。”沈思齊說道,“這都是當初人人以為港口通商不過是小利,海島艱苦的緣故,待知道港口通商利大,歐陽家已經動不得了。”
吳怡卻不知道應該說是先剿韃子還是先滅歐陽家了,她是從現代穿過來的,自是知道明亡之后是大齊人稱為韃子的草原政權建立的清,理所當然的以為滿人很重要,如今仔細想來卻不是那么回事。
沈家的人都知道吳家出了事,也知道像是菩薩一樣的吳怡責打了丫頭,長輩們認為無所謂,那怕是吳怡把那丫頭打個半死,能出出氣也是好的,仆役們行事多了幾分的小心,生怕觸到吳怡的霉頭,吳怡強打起精神里外支應著沈思仁的婚事,心里卻恨不得碰上一兩個刺頭,不管不顧的修理一頓好好出出氣。
沈思仁婚禮的前三天,黃家的人抬著打好的家俱,前來布置屋子,肖氏只是見過了來人,說了幾句吉利話,就話事情全交給了吳怡,吳怡心情就算是再差,也得強裝笑臉的應付著。
“二奶奶果然是個伶俐人,這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條的,黃家老太太還說二奶奶年輕,頭一回辦這么大的事,想必會有些遺漏,讓我們多擔待些,莫要給親家找麻煩,誰想到二奶奶竟是這么周全。”黃翰林家請來鋪裝的全福太太也是沈家的遠親,跟吳怡也算是熟識。
“這全靠太太的指點。”吳怡說道,現在她對于這些來往應酬覺得說不出的累。
“聽說二奶奶生的哥兒取了小名叫保全兒?”那全福太太笑道,“應該有四個月了吧?”
“昨個兒整四個月了。”
“這日子過得快啊,來年這侯府里怕是要更熱鬧了。”黃家跟來的親戚是沈思仁未婚妻的二嬸,也是個爽快人,雖說是黃家未發跡的時候娶的,如今在京里住久了,比起京城里的太太、奶奶也不差什么。
“正是。”吳怡略點點頭。
兩個全福太太再加上一個黃家的二嬸,都看出她情緒不高,也知道吳家的事,也就沒再多說什么話,黃家的二嬸心里覺得吳怡冷傲,吏部尚書家的千金侯門媳婦,看不上她們黃家,想要說幾句話刺達吳怡兩句,又被全福太太扯了扯衣袖,制止了。
“大奶奶是馮家的,本來就傲,聽說二奶奶是個和善的,原也是假的,我那侄女嫁過來,可有得受了。”黃家二嬸在回程的馬車上對著全福太太不停地抱怨著。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娘家出了事,再說二丫是個伶俐人,從來都是不吃虧的性子,在沈家能有什么氣受?倒是你看她那身上穿的頭上戴的,二丫怕是比不得了。”
“我原說沈家豪富,兩個媳婦都是有錢有勢的人家出來的,勸著我嫂子多陪送些,我嫂子偏說還有三個未娶妻的兒子呢,舍不得,二丫自小是個好勝的,回去少不得要鬧。”黃家二嬸又把心思轉回到自己家的侄女身上,“我說這門親事攀不得,大嫂卻偏說攀得,那二奶奶耳朵上的珍珠都有小姆指大,又圓又潤,那么一顆珠子,就抵得上普通百姓的房子值錢了,謾說我大嫂不舍得多陪送,就是把全家都陪送進去了,怕也是比不得的。”
吳怡整了整衣裳,進了馮氏的屋門,卻見馮氏換上了見客的衣裳,頭發也梳得一絲不亂的,“大嫂也太講究了些,你我都是自家人,穿上了衣裳等會還要脫,穿穿脫脫的當心著涼。”
“我也就是見客時能講究講究,整天躺得骨頭都酥了。”馮氏勉強笑道,就算是薄施了脂粉,也能看出她臉色不好。
“長生呢?”馮氏對自己拼了命生下來的兒子甚是在意,就算是在病中,也輕易不讓兒子離開自己的視線,吳怡這回來卻沒看見孩子。
“奶娘抱去洗澡了,如今天熱,孩子身上總出汗。”
“保全兒也是如此,整天玩得渾身是汗。”吳怡說道。
“唉,我生來命苦,好不容易得了兒子,又是三天兩頭的病。”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長生的福氣在后面呢。”
“我只盼著他平安長大。”馮氏說道,“黃家的人都走了?”
“走了。”
“如今又要多一個妯娌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跟弟妹似的,是個和善人。”
“新來一個,自是比我好一千倍的。”吳怡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
“你也不必太過憂心,只是……”馮氏張了半天嘴,卻說不出來什么……
“朝廷自有朝廷的規矩。”大齊朝的規矩,像是吳承祖這樣出了意外的文官,滿了百日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朝廷就要按照已死在吏部的名冊上劃去,按照已死停俸,若是有功而亡就要表彰,滿了一年,就要建衣冠塚發喪,“不見著尸首,我是不信我大哥死了的。”
吳怡最近作夢,總夢見那個牽著馬在碼頭上等待的少年……
沈思仁成親那天,連馮氏都勉強換了小禮服出來,呆了會兒才回自己的屋里躺著,吳怡忙前忙后的張羅著,一時間也忘了自己的煩心事,新人入完了洞房,新郎陪著客人去吃酒,洞房里的人群散去,吳怡這才算真的看清楚三弟妹長什么樣。
放在男子身上方正,放在女子身上顯得略硬的方臉,細眉大眼,嘴唇有些薄,一雙眼睛精光四射的,是個精明人的長相,黃氏看見吳怡在細打量她,她也在打量做婦人打扮的吳怡。
只見吳怡穿了件水銀紅的蘇繡的窄袖收腰襖,月白繡了富貴牡丹紋的月華裙,頭上戴的鳳釵最大的珍珠有龍眼大,更不用說領口的紅寶石的領扣和額頭上紅寶石的抹額了,心里暗暗盤算著自己明天要戴什么首飾才能不顯得寒酸。
“弟妹辛苦了,我是你二嫂子。”吳怡笑道,“餓了吧?我讓她們給你下碗面。”
“多謝二嫂了。”
吳怡又給她介紹滿屋子的親戚,黃氏都一一見過了,又吃了吳怡送來的面,黃氏對自己小時候家里的境況記得不太清了,然而翰林清貴,黃家在京城也不過是中等人家,嫁到了沈家,黃氏只覺得眼睛都有些不夠使了,不用說二嫂吳氏,就算是親戚也是一個個夸富顯貴,金銀堆起來的重重威勢,她不由得暗暗抱怨母親陪嫁她太過小氣,父親一心做學問,不知道要多謀個任,多攢家業。
她又暗暗回想迎親時新郎倌略有些不自然的步伐,不由得暗暗懷疑自己嫁的男人是有殘疾的——
可是如今她已經嫁了過來,就算是有殘疾,她又能怎么樣?
“二嫂,不知道三爺的腳……”黃氏小聲問吳怡。
“三弟年輕貪玩,扭傷了腳,雖說請一莫瞎子治,緊趕慢趕走路還是有些……將養幾日就好了。”吳怡本來就打好了腹稿,知道怎么去回答黃氏的疑問。
黃氏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吳怡回到自己屋子時,沈思齊喝多了酒正躺在床上醒酒,見著了吳怡摟著她直笑,“人人都說二奶奶比新娘子還美呢。”
“新娘子自然是比我美的。”吳怡說道,“三弟也是個有福的。”
“他呀,嚷嚷著要去投軍呢,往北清討伐韃子的大軍走了快一個月了……”
走了快一個月了……沈思齊不說吳怡卻根本沒想起來有這么回事,在后宅里呆著,整個人都遲頓了。
“他投軍干什么?”
“想要讓二嬸把他的心肝要回來唄。”
“弟妹剛進門他還這么惦記著通房……”
“還是小唄。”沈思齊說道,手卻已經不老實的解了吳怡的衣裳。
吳怡累得要死沒心思去應付他,掐了他的手一下,“二爺不如也弄個通房去寵一寵吧。”
“誰也比不上二奶奶。”沈思齊笑嘻嘻地又去親吳怡耳朵后面的嫩肉,“二奶奶好好疼疼我,我有好事要跟二奶奶說。”
“我能有什么好事。”吳怡懶得跟酒鬼計較,只能任他毛手毛腳的調戲。
“大哥有信兒了,怎么能不是好事?”
“什么?”吳怡一把推開了沈思齊,“什么信?”
“大哥出事前寫了一封信,又有歐陽家的私帳,他夾在劉家的貨船上,昨天到的港,直接被送進了宮,聽說有歐陽家的罪證,還有歐陽家私儲軍隊,私買軍火的證據。”
“這事兒還有誰知道?”
“你記得查景安吧?他在宮里做一等侍衛,他偷偷跟我說的,知道的人不多。”
“歐陽家若是知道大哥拿到了私帳,怕是不敢殺我大哥,若是這東西到了朝廷的手里的消息傳出去……我大哥……”
“歐陽家的三爺帶著你大嫂回福建了,這事別說知道的人少,就是知道的人多……”
“我怕是有人故意放出風聲,想要引得藏在京里的歐陽家的細作冒險把消息傳出去!”吳怡咬著嘴唇說道,“如此一來歐陽家的細作是藏不住了,我大哥卻也真的要……你這傻子,還當是好事呢!”
沈思齊只不過是沒轉過彎來,他被吳怡這么一說,立刻酒醒了大半,嚇出一身的冷汗來,“你別急,我穿衣裳去找曹淳,他現在在通政司,管的怕是就這事兒,我保準歐陽家的一只螞蟻都爬不出北京城。”
沈思齊第二天天光大亮才回來,險些誤了黃氏敬茶,他偷偷走到吳怡跟前耳語了幾句:“人抓到了幾撥,六門俱已緊閉,京里的歐陽府已經被圍住了。”
吳怡略點了點頭,卻絲毫不敢放松,只盼著歐陽氏能在消息傳到福建之前,找到吳承祖。
肖氏輕輕咳嗽一聲,沈思齊趕緊回了自己的位置端坐,吳怡也斂了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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