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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詢


  熊勇神色吃驚,看著我:“姮往犬丘做甚?”

  我淡笑:“勇不必問,我也必不會說,你只消允我跟你到犬丘……”

  熊勇卻似乎沒在聽我說話,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雙目隱隱發亮:“天子又將虎臣遣往西北?”

  我愣住。

  熊勇收起沉吟,面有得色,對我咧嘴一笑:“姮,我猜得可對?”

  人精……我無語,默認地癟癟唇角。

  熊勇面上浮起得色。

  “天子倒是謹慎!彼p笑一聲,似自言自語,又似帶著隱隱的嘲諷。稍傾,他卻看向我:“只是虎臣身奉王命,姮便是見到他,又當何為?”

  我笑笑,片刻,問:“勇,你可牽掛過什么人?”

  熊勇怔了怔。

  我苦笑道:“勇,我也不知自己當何為,可一想到他,便覺心中無著無落,哪怕只見一面也比干等下去要好。”

  熊勇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我,好一會,緩緩點頭。他朝豐望望,卻又問:“出了犬丘便是西北要道,若不得通行,你當如何?”

  我心底嘆口氣,笑笑:“他未留只言片語,我既已一路追到了豐,便總該打聽清楚再回去。”

  熊勇看著我,沒有說話。

  周道上忽而一陣喧鬧,我望去,卻是一名國人趕著牛車匆匆地往豐趕,大聲叫前面的人讓道,引得路人紛紛躲避。

  “姮!敝宦犘苡鲁雎暤。

  我回頭。

  他看著我的眼睛,輕嘆道:“可惜你已許人!

  我愕然。

  熊勇卻不接著說下去,瞬間換上招牌般的笑容,爽朗地說:“姮無須客氣,有美人同行,勇何樂不為?”說著,他轉身朝留在幾步外的侍從走過去,大聲道:“前行!”

  侍從們應諾,紛紛調轉馬頭。

  我笑笑,正撩起幃簾準備上車時,忽而瞥見熊勇的侍從中一個滿臉胡子的人正跟他說話,神色間似有疑慮。

  熊勇擺擺手,不知說了句什么,那侍從不再言語,卻皺起眉頭,將目光朝我這邊投來。

  我沒管他,吩咐御人跟上他們,徑自上車。

  往犬丘的道路行人不多,山林河流在視野中向后移去,一如上次見到的平靜。

  熊勇眾人縱馬飛馳,并沒有因為我們而放慢速度;杞國的人馬卻也腳力充足,御人呼喝地揚鞭,并未落下分毫。

  這般趕路,力氣也耗得緊。跑到一半路程的時候,熊勇命令眾人暫停休息。御人把車停在路邊,我撩開簾子,便看到熊勇走過來,叫我去路邊的草廬里用漿食。

  我答應,從車上下來,正取了漿食隨他往前,一名侍從走過來,用楚語對熊勇唧唧咕咕說了一通話。我看著他們,發現這人正是剛才遇到時留意到的那個侍從。近看之下,只見他的身量不算突出,相貌卻甚為粗放,不僅一臉虬髯,頭發也看著又粗又硬,亂亂地束在頭頂。他的衣著與其他侍從并無太大區別,卻眼神犀利,頗有草莽之氣。

  兩人交談一會,熊勇似在對他交代什么,侍從點頭,轉身離開了。

  我總覺得他的目光每每看過來,總有些莫名的陰冷。記得上次路遇熊勇時并不見這人,便好奇地問熊勇:“他是何人?”

  熊勇看向我,道:“他是君父幾日前為我增遣的隨侍!闭f著,他笑笑,語氣頗自豪:“姮莫看我楚士不羈,此人雖相貌不揚,卻勇武了得。上山搏得猛虎,入水殺得長蟲,乃我楚人首屈一指的壯士!

  “如此。”我點頭,想了想,道:“勇將這般厲害的人帶來身邊,莫非擔心王畿之地有兇險?”

  熊勇似愣了愣,片刻,卻一笑,沒說什么。

  用過干糧后,眾人上馬繼續往犬丘。將近正午的時候,城池的輪廓終于出現在了田野的那頭。

  果不其然,我們在城外遇到了守吏的查問,熊勇出示符節,眾人順利進城。

  也許是戰事的關系,城中國人并不熱鬧,鬲人和民夫卻不少,負筐拉車,似乎要往西北運東西。

  熊勇一行人帶著我們直接到了城中的賓館,兩名館人迎出來,行禮招呼。

  我往四下里看了看,館前停駐馬匹和馬車的地方空空如也,今天來的似乎只有我們。

  心里記掛這次來的目的,熊勇交代館人了去弄吃食之后,我叫住館人,問他:“你日前可見到了虎臣輿?”

  “虎臣輿?”館人點頭:“見到了,前日小人曾聽說他來犬丘,帶了好些人。”

  我心中一喜:“而后呢?”

  “他未停留一個時辰便又離去了!别^人道。

  我忙又問:“可知往何處去了?”

  館人苦笑:“小人這便不知了!彼肓讼耄溃骸八剖锹蕩煶隽宋鏖T。”

  “西門?”這時,一直沉默旁觀的熊勇突然開口了。他看著館人,似吃驚不已:“不是北門?”

  “這……”館人為難道:“小人當時也是聽路人議論!

  熊勇沒有說話,臉卻沉沉的,若有所思。

  我不解:“西門怎么了?”

  熊勇看看我,片刻,浮起笑容:“無事。”說完,他過頭去,命令眾人往館中用膳,隨館人入內。

  用過些飯食之后,熊勇讓館人安排我去歇息,說自己要到城墻上走走。

  “勇何時往西北?”我問。

  “西北?”熊勇笑笑,目中似意味深長:“征伐在西北,熱鬧的卻不一定是西北!

  又來打謎語,我頓時沒興致跟他說話了,揮揮手:“勇去吧。”

  熊勇咧嘴笑起來。臨走時,他忽然轉過頭,目光明亮地看著我:“姮,可記得我說要帶你去楚國摘橘?”

  我愣。骸班牛俊

  熊勇卻微笑,與侍從們轉身往城墻去了。

  我疑惑地坐在席上,只覺他的話怪怪的,卻似意蘊暗含,教人一頭霧水。坐了一會,我覺得身上有些困乏,不再糾纏那些話,起身離席。

  館人過來,問我是否要到寢室中歇息,我搖搖頭,說想散散步,便出門往廊下走去。

  正午的日光正好,卻被漂浮的白云遮住,檐下的影子時濃時淡。

  心里盤算著,館人剛才的回答其實等于沒說什么,或許可以去城門的守衛那里問,說不定可以打聽清楚一些。只是,現在雖然可以肯定姬輿真的出征了,但自己總不能追到戰場去,見不到他也只好算了……

  剛走了一段,我聽到大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我望去,只見館前揚著淡淡的塵霧,數騎人馬駐下步來,館人已經迎了出去。只見他們向當先一人行禮,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我猛然怔住。

  燮由館人領著,邁步朝館舍中走來。

  我忙緊走兩步,將身影隱蔽在轉角的柱子后面。

  燮沒有發現我,不遠處傳來館人客氣的說話聲,燮低聲應答。

  我聽著那隱隱傳入耳中話音,心中浮起一個念頭——齊螢說燮要與姬輿會合,這事或許該問他才對。

  想法乍一閃過,腦海中叫囂起來。如果齊螢說的是真的,那么去問燮難道不比問別人再東猜西想更簡單明了?

  要去問他嗎?

  我看著那個往堂上而去的身影,卻猶豫地邁不開步子。

  如果我去找燮,他會不會告訴我姬輿的去向尚且不提,如果齊螢的消息不確切,我該如何應付下去?這樣的見面又算什么?

  正思考著,幾名燮的侍衛隨著館人走了過來,我忙向廡廊的一側轉過身去。當他們走過身后,我聽到他們像在議論什么,忽然,“虎臣”二字傳入耳中。

  心中一震。

  被壓抑下的念頭再度浮起,愈發強烈。我望著他們的背影,心中一個聲音不住道,如果燮與姬輿果真是一路呢?現下除了他,還有誰能告訴你實情?

  我將心一橫,轉身朝廡廊的那頭走去。

  堂上空蕩蕩的,只有燮與館人在里面。熟悉的醇厚話音在空氣中緩緩傳來,當我邁步走進去,突然打住。

  燮直直地看著我,臉上的滿是不可置信的驚詫。

  目光交碰,我回視著他,走到他面前,卻沒有開口。

  館人似察覺到了異樣,看看我,又看看燮,滿面狐疑向他道:“國君……”

  燮斂起訝色,轉頭對他說:“子且將漿食備下,我稍后命人去取便是!

  館人應諾行禮,快步朝堂后走去。

  堂上只剩我們兩人,四周寂靜一片,氣氛說不出的微妙。

  我望著他,首先開口道:“燮!

  “姮何以至此?”燮注視著我,語聲低沉。

  倒是直接。我扯扯嘴角:“我有事問你?”

  “何事?”

  我深吸一口氣,望著他:“可知虎臣現下安在?”

  話語出口,如同被什么吸去了一樣,霎時融入沉寂之中。

  燮注視著我,清俊的面龐上眸色深深,片刻,道:“姮乃為追隨虎臣而至?”

  我微微頷首:“然!

  “姮可知出師乃機要之事?”

  “知道。”

  “姮以為我會告知與你?”

  我望著他。

  對視片刻,燮緩緩嘆了口氣:“姮,這等征伐之事,我便是說了,你又能如何?”

  “燮說得對極,”我笑笑:“我不過一介女子,做不了什么,只愿知曉其中緣由。”停了停,我誠懇地望著他:“燮,,此處絕無外人,出燮之口,入姮之耳,必無他人知曉。”

  燮看著我,良久沒有言語。

  “虎臣在西。”好一會,他淡淡地說。

  “西?”我毫不意外,問他:“不是去西北擊獫狁?”

  燮搖頭:“上月王師破了羌人,姮可知道?”

  我點頭。

  “岐山之外一向為羌人所據,羌人剛為王師所敗,如今岐外九十里已無羌人!臂凭従彽纴恚骸盎貛熚催^十日,卿事寮得了消息,獫狁再破羌人余部,將涇水以北盡皆奪去,后又聞密野中獫狁出沒。時朝中矚目西北,而歧周虛空,出師前,天子已改命旬伯往密,隨后又命虎臣與我率師跟往!

  我聽了,消化了好一會。對于四方的外族,我一向只有籠統概念,東夷南蠻西戎北狄,游牧部族一向居無定所,他們該在什么地方出現我也了解不深。

  不過他的意思我明白,岐外守衛薄弱,獫狁如果集中力量乘虛突襲,一不留神便會被他們攻入王畿,后果不堪設想。

  我思索片刻,問:“此次西北諸國聲勢甚壯,天子既已知曉,為何不將分些諸侯之師往歧周,獫狁去年方敗,見此陣勢當不敢來犯。”

  燮看看我,唇邊緩緩浮起一絲笑意,卻不再說下去。他看看門外,問我:“你來此可有侍從?”

  我點頭:“有!

  “回去吧,勿再亂走!彼钌畹乜戳宋乙谎,往堂外走去。

  我聽到他叫來侍從,吩咐往城中駐師之處。沒多久,一陣馬蹄聲響起,漸漸消失在遠處。

  門外不再有動靜,我站了一會,走出堂外。

  館中人影寥寥,燮早已離開了。我望向天空,深吸一口氣,心中的疑問解開了,卻不覺得輕松,反而感到有些倦怠。

  我叫來館人,讓他帶我去歇息。

  館人應諾,引著我朝堂后走去。

  走過一處轉角時,我發現身后有人,回頭望去,卻是熊勇的兩名侍從。他們一直跟在我后面,不遠不近,卻一步不落。

  心中覺得莫名,快到廂房時,我停住腳步,反走向他們。

  二人似乎有些始料未及,收住步子。

  “爾等在此做甚?”我問。

  一名侍衛微微欠身,用半生的周語答道:“太子命我護衛公女。”

  護衛?我看著他們,心中卻不住疑惑。

  這是天子為招待來往諸侯設下的館驛,安全本不是問題,而且大白天的,我也有侍衛,熊勇又何須派兩個人來把守門前?

  雖不解,我卻沒表現出來,只微微頷首,轉身朝室內走去。

  我看看天色,心中長長地嘆了口氣。既然想知道的都已經打聽完了,留在這里也做不了什么,還是抓緊時間回去吧。

  不過,離開時總要跟熊勇道個別才是,可他這時又去了城墻。熊勇……腦海中忽而閃過他得知姬輿往西時的詫異表情。

  望向外面,堂上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不禁嘀咕,熊勇去城墻做什么?

  我坐了會,決定邊準備邊等,便讓門外的人把侍從和御人找來。

  “你二人收拾一番,我等稍后返程!蔽曳愿赖。

  二人應諾。停了會,侍從似乎想到了什么,對我說:“君主或須先告知楚太子方可,我等車馬現下都由楚太子從人看守!

  我訝然:“車馬?”

  “正是,”御人在一旁接話道:“小人方才欲飲馬加料,卻被楚太子從人攔住,說無太子授令,任何人不得擅動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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