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事發
大虞中樞的確在變。
于太極殿所召大朝,是皇太后頒旨召開,可風頭幾近叫天子搶去,這對在過去三載動蕩下,不斷有變化下的中樞,維系到一種極其微妙的狀態,突然就起了新的變化,其實有很多人尚無完全適應。
只因這變化太快。
戲劇性也太強了。
怎奈中樞就是這樣。
適者生存!
誰無法去適應,去洞察,走錯了路,下錯了棋,等待他的下場就一個,黯然離開大虞權力核心。
寒風依舊。
皇城。
中書省。
經歷昨日的大朝,作為權力要樞所在,看起來進出中書省的人,和以往沒有太大的區別。
可微妙的氣氛變化,還是能察覺到的。
更別提今日來中書省辦差的諸省、部、寺、監所屬官吏,真正來辦公事的寥寥,實則來借故打探消息,探查情況是真。
持續三載的動蕩,今下已然平定下來。
公事嘛,什么時候不能辦?
即便再十萬火急,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
急能解決問題?
這世上誰不急?
就你最急?
衙門單是為你開的?
再急的事都急不過頭上那官帽,更急不過站隊與溜須,畢竟這要是出了差錯,那就位置不保了,這還如何解決事?
“相國大人為何不見我等啊,下官可是有要務向他老人家匯報呢。”
“瞧你這話說的,來中書省的,誰不是有要務,急務要匯報?”
“這還真跟過去不一樣了啊。”
“誰說不是啊,原想著動蕩結束了,中樞就安穩了,現在來看啊,只怕難以消停。”
“唉~這日子過得真焦心啊……”
中書省某處,數十眾穿著各色官袍,拿著公函的官吏,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他們或大聲,或小聲,講著他們深思熟慮下要當眾講的話,一些人的眼睛不時就瞥向一處,以此想得到他們想要的。
反觀中書省的官吏,別管大小,一個個都一改以往倨傲神態,只要有他們的身影,就必然是行色匆匆的,以避開各懷心思的人。
今下這等特殊境遇,那絕對是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誰都不想因為自己無意間的舉止,給自己惹來麻煩,畢竟能進中書省太不易了。
今下的中書省。
備受關注的非徐黜所在公事房莫屬。
“哼!不過是召開一場大朝,一個個就這般沉不住氣,真真是可惡至極!”
沉默許久的公事房內。
一道冷哼聲響起。
坐著的戶部左侍郎陳堅,此刻起身,對閉目養神的徐黜作揖道:“恩師,您不可一言不發啊,這要一直這樣,亂的就不止中書省了。”
講這些時,陳堅看似很平靜,實則心底很復雜。
他怎樣都沒有想到,一場習以為常的大朝,就因為擺駕歸宮的天子駕臨,居然會出這么多的事。
空缺許久的北軍大將軍一職,叫韓青給拿下了。
逆藩清算一案,被太皇太后拍板,而下旨的卻是天子。
還有,天子要選秀了。
盡管在那場大朝上,談及的政務眾多,皇太后或允,或駁,可至關重要的幾次風頭,全在天子這。
甚至許久沒離開長樂宮的太皇太后,都因為天子的突然歸宮,駕臨太極殿,參加這場大朝,也來到了。
關鍵是這個時機太微妙。
以至過去的種種謠言,涉及太皇太后對天子不滿,想要換帝的輿情,直接在無形中就被攻破了。
合著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局啊。
如今讓不少人揣摩的。
究竟是這個局,是太皇太后的意思,還是天子的意思,再或是祖孫二人的意思,每一種情況,都能衍生出很多問題來。
而這在過去動蕩下,根本就沒有人去過多關注。
可現在。
不關注不行了啊。
動蕩沒了。
大虞趨穩。
這要是還沒有反應過來,那都是自己愚蠢所致。
“你說,逆藩雄,逆藩風該如何審訊,才能叫天下都滿意呢?”徐黜緩緩睜開眼眸,冷眸盯著陳堅,言語間沒有任何感情道。
咯噔。
徐黜的話,叫陳堅心下一驚。
這一剎,他就知道自家恩師,定不會就此停手的。
其實在昨日大朝上,徐黜先是以請辭開場,隨即當著二后及滿朝文武的面,想要天子以親裁逆藩一案。
陳堅瞧出怎么回事了。
好端端的,天子從上林苑歸宮,關鍵是動靜還鬧得那般大,明眼人都能瞧出,隨著年紀的增長,天子想掌權了。
但這怎么可能!
話,盡管難聽。
可事實就是這樣。
權力就這么多,三后拿走一部分,中樞分走一部分,因為一場動蕩,使得這一權力秩序微妙維系著。
現在天子回來了,盡管沒有說要掌權,可種種跡象與行為,不就是表明一點,朕要開始掌權了。
所以就有了徐黜做的那件事。
想掌權是吧,行啊。
那就先下旨,把造你反的親叔都殺了。
這就是一個陷阱。
殺,也不是。
不殺,更不是。
通過這樣一個局,徐黜要叫那位少年天子知道,想掌權以執掌天下,不是想的那樣容易,那樣簡單的。
可讓誰都沒有想到,本表明不會駕臨的太皇太后,卻毫無征兆的來了,關鍵是到了太極殿后,做的那些舉止,講的那些話,無形間就破了徐黜的勢。
而更重要的,是太皇太后對天子的態度。
這才是關鍵。
“恩師,學生以為要大審特審!”
聯想到這些,陳堅沉吟了許久,才謹慎的說道:“這件事,太皇太后是定了有司,天子是拍板了,但究竟以誰為主,可沒有講,即便天子、太皇太后都表態要誅,可怎樣誅,如何誅,這里面是有文章做的。”
徐黜嘴角露出笑意。
這是他最喜歡陳堅的原因所在。
聰明。
“這個案子,斷不能叫蕭靖搶了。”
徐黜伸出手,看向陳堅道:“此人這幾年在朝的影響力,是日趨厲害了,今下還只是尚書省左仆射,可要是有了此案加持,難保不會有別的差事交到他手里。”
陳堅立時就了然了。
在這朝中,看似是只講職官,講位置,實則并不是這樣的,差事在誰手里多,那圍著轉的人就多,尤其是要緊的差事,那間接的就牽扯到了權力。
權力的本質是什么?
不就是支配他人嗎?
當人的,支配牲畜。
當官的,支配百姓。
做高官,支配下屬。
擁有了對應資源的掌控,可不就能支配別人嘛。
“那恩師覺得,該叫誰來主抓呢?”
想到這里,陳堅思慮許久,才開口道。
在思慮之際,陳堅仔細分析了,能參與到此案中的一眾人,要說有信任的,也有,可問題是這個案子,不一般啊。
不是誰,都有這個魄力與膽量,敢直接去跟太皇太后對著干的。
天子或許也要考慮。
但說到底,天子現在能支配的,太少了。
或許說,天子今后掌權了,親政了,勢必會宣泄不滿的。
但那是以后啊。
眼下這才是關鍵!
“你覺得劉諶怎樣?”
徐黜的話,叫陳堅生出驚詫。
大宗正劉諶?
這不是開玩笑嘛?!
是。
作為武安長公主府的駙馬爺,劉諶是在宗正寺就任,可誰不知道,宗正寺,那就是個擺設而已。
更別提劉諶作為皇親國戚,根本就無法在朝中凝聚勢力,他要真敢這樣做,不說別的,單單是大虞禮法宗規,就能把他直接給按死。
“怎么?”
見陳堅如此,徐黜似笑非笑,“覺得本相在講渾話?”
“學生不敢。”
陳堅當即作揖道。
這話,他可不敢講。
他要講了,他就完了。
陳堅比誰都要清楚,他能夠有今日,更能以左侍郎之職,在戶部有說一不二的權勢,那全靠他這位恩師撐腰。
不然,他狗屁不是!
話雖然難聽,但現實就這樣殘酷。
畢竟人都是現實的。
“本相思前想后,沒有比劉諶更合適的了。”
徐黜撩撩袍袖,神情自若道:“天子先前的態度,不是一直想叫太皇太后裁決嗎?這代表什么?天子在過去,勢必對太皇太后講了什么,把這件本該是國事的事,變成了家事。”
“不然,你覺得太皇太后為何會對天子的態度那般復雜?”
“既然不按國事來辦,非要按家事來辦,好啊,那就別什么都按舊例來辦,逆藩雄、逆藩風犯了十惡不赦的罪,但他們終究是太祖嫡子,按家事來辦,沒有比宗正寺更合適的了。”
中樞這是要起風波了啊。
陳堅聽到這,立時就知怎么回事。
“可恩師,劉諶他愿意嗎?”
想到這,陳堅點出至關重要的所在,“這中樞上下,這虞都內外,誰不知武安長公主府的這位駙馬爺懼內啊。”
“那要是有件他必須要抉擇的事呢?”
徐黜伸手點點桌案,笑著對陳堅道。
嗯?
陳堅見狀,立時就走上前,在向徐黜抬手一禮后,陳堅這才伸手拿起桌案上的信封,陳堅帶著疑惑,打開了這封信,可只看了一眼,陳堅的臉色就變了。
見陳堅如此,徐黜笑意更盛。
可笑著,徐黜表情冷了下來。
在昨日的大朝上,他心底的危機感,是前所未有的強烈,因為他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身體不好的太皇太后,或許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甚至很多人都沒有聯想到這些,已經在著手為天子鋪路了。
過去的,全都是假的。
是迷惑人的。
就連他,也被迷惑住了。
可他如今所處的位置,包括徐氏所處的境遇,可不是說想退就能退的,退就代表著衰敗,代表著覆滅!
人在處在一定高度,哪怕明知眼前的路,可能會導致萬劫不復的境遇發生,但身上背負的太多,捆束的太多,也就只能硬著頭皮向前走。
畢竟擁有在手的,豈能說舍棄就舍棄?
要真是那樣容易,當初為何要迎難而上?
所以徐黜必須要阻止這一切。
天子是掌著大義,但今下這大虞,光掌著大虞是不行的,畢竟一場動蕩下來,給大虞帶來的太多了。
好的,固然有。
但更多的,卻是壞。
問題是這個壞,究竟要在誰手中終結,徐黜想的很清晰,如果這些個壞,能夠在他手里終結,即便有朝一日,天子真的掌權了,親政了,可在他營造的大義下,即便天子再厭惡他,也不能對他做什么。
哪怕是他死了以后。
因為天子一旦這樣做,就等于跟全天下的民意為敵!
這是會動搖統治根基的。
‘太祖,老臣過去一直會在您的陰影下。’想到這些,徐黜神情復雜起來,‘老臣現在想擺脫這一切,哪怕贏的這一次,是您不在,但那也是老臣贏了,這樣,老臣以后再見您,也不至于這心底只有恐懼,而沒有別的了!’
“恩師,學生覺得此事可……”
“相國大人,出大事了!!”
在徐黜感慨之際,在陳堅緊張的收起信,向徐黜講出心中所想之際,在公事房外,突然響起一道急切的聲音。
這叫徐黜眉頭緊皺起來。
“宗正寺傳來消息,逆藩雄、逆藩風自裁了!!”可堂外接下來響起的聲音,卻叫徐黜臉色微變。
“這怎么可能!!”
陳堅更是難以置信的驚呼起來。
這兩位,怎么可能會自裁啊。
這自裁了,還怎么做事啊。
“退,退下吧。”
可陳堅驚疑之際,徐黜的聲音卻響起,那言語間帶著的顫意是怎樣都遮掩不住的,此刻的徐黜,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也是在這一刻,在他的腦海里,浮現出天子的容貌。
尤其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讓徐黜的手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而天子曾講的那句話。
一遍遍的在徐黜腦海里浮現出來。
“朕若不允呢?”
徐黜的呼吸急促起來,他千算萬算,好不容易想到了能破解今下局的策略,可因為逆藩雄、逆藩風的自裁,使得還沒有開始就被瓦解了。
盡管徐黜不知這二位,究竟為何要自裁,但他卻知道一點,這件事必然跟天子有關,可問題是這件事,天子又怎么可能會承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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